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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将金鼎,罗佩:现代学林点将录

时间:2023-11-2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高罗佩,字芝台,号笑忘,室名集义斋、吟月庵、尊明阁;荷兰人。欧洲早期汉学的成立,入华教士实功莫大焉,故称为传教士汉学;其次驻外机关或殖民政府亦有助力,可称之外交官汉学。随即供职外交机构,长驻东京,屡访中国,官至驻日大使。则其于学问,于趣味,于婚恋,皆无不以中国为归宿。另,高氏多引自藏的明清色情小说为据,但以今日所知衡之,则其所藏并非特别丰富。

河北将金鼎,罗佩:现代学林点将录

高罗佩(Robert H.van Gulik,1910—1967),字芝台,号笑忘,室名集义斋、吟月庵、尊明阁;荷兰人。

欧洲早期汉学的成立,入华教士实功莫大焉,故称为传教士汉学;其次驻外机关或殖民政府亦有助力,可称之外交官汉学。荷兰势力早在十七世纪即侵入远东,由于殖民地统治所需,汉学风气开启甚早,而高氏即承此余绪;[1]学院派汉学占据主流的二十世纪,他游离于外,一士翩翩,实代表外交官汉学的末代辉煌。

高氏幼年随父在荷属东印度(今印尼)生活,返国后就读于荷兰汉学中心所在的莱顿大学,主攻法学,并接受汉语的系统训练;复往乌得勒支大学深造,获博士学位。随即供职外交机构,长驻东京,屡访中国,官至驻日大使。

二战以后,东洋时局艰困,古物多出,高氏屡获旧刊房中秘本,更在1950年购藏京都旧族散出的晚明春宫版画册《花营锦阵》,遂触发他作相关探讨,次年完成《秘戏图考——附论汉代至清代的中国性生活》(杨权译),辩驳西方对中国人性生活的厚诬,指出“中国房室之私,初无用隐匿,而可谓中华文明之荣誉也”。全书计三卷,卷一为研究部分,包括性学文献概述、春宫画简史及《花营锦阵》文字注释;卷二、卷三为资料部分,除《花营锦阵》原始图文之外,上至汉唐医籍,下至明代小说,皆予选录。[2]此后他继续钻研,扩张旧说,十年后复公开刊行《中国古代房内考——中国古代的性与社会》(李零、郭晓惠等译),综论上古至明代的性文化史[3]以上两书,为空前的中国性史专刊,一举填补中外学界空白,价值自不待言;[4]九十年代联翩引入大陆,又正切合当时性启蒙的潮流,影响之巨,尤罕有伦比。

按:脐下三寸,两腿之间,在中土虽亦为雅俗同乐,却非儒生学问之所系,迄于近代,观念始变。[5]叶德辉刊印《双梅影闇丛书》,马廉、吴晓铃集古代色情小说,周越然藏中外“淫书”与“性书”,姚灵犀纂《采菲录》、《思无邪小记》,潘光旦译注《性心理学》,[6]皆已涉性学樊篱,惟未成系统,如初上梁山,羽翼未丰,终待高氏始一统江湖耳。[7]

高氏以性学驰名中外,而事出或然,实非本业。他少年时代即研习中文、梵文,另通晓印尼、日、藏等十余种语言,其博士论文《马头明王诸说源流考》考掘印、藏及东亚的拜马信仰,专著《悉昙——中日梵文研究史论》为悉昙学(梵文字母研究)的开创之作,皆有赖其通贯的语文能力。而《房内考》所附《印度和中国的房中秘术》一文,亦得力于此。此外,他早年专攻法学,故又曾译注宋人桂万荣的狱讼案例集《棠荫比事》。

作为个人,高氏最特异处,尚不在其中国知识的博洽,而在其中国文化素养的全面。一般汉学家,能读汉字未必能说汉语,能说汉语未必能写中文,而高氏不仅熟悉中文,更能作文言文,诗词吟咏亦已入流;[8]文学以外,书法篆刻皆善,古琴也得名师指点。[9]其通才绝艺,俨然有中国传统士大夫的遗风,不仅非任何汉学家所能及,在现代中国人之中亦属罕有。而且,他身为西国官员,下笔每称“吾华”如何,开口即道“在我们汉朝的时候”或“我们中国在唐朝”之类,[10]更堪称最中国化的汉学家;若有继陈垣而作《现代西洋人华化考》者,自不可无此公也。[11]

而高氏论学的最大特色,就在于他以一己的中国趣味为本位,好之乐之,进而学之知之。[12]他好古琴,故有《琴道》,并译注嵇康《琴赋》;好书画,故有《中国绘画鉴赏》,并译注米芾《砚史》、陆时化《书画说铃》;曾养长臂猿宠物,故有《长臂猿考》。[13]此外,他因喜爱侦探小说,曾将唐代狄仁杰的通俗故事铺衍为百余万字的《狄公案》系列,以西洋探案小说传统糅合中国古代社会风情,在欧洲风靡一时,遂以一身而兼为外交家、汉学家、小说家,尤为不可及。[14]

高氏在荷兰就学时曾与孀妇相好,第一次驻日又与日女同居,至抗战时乃与吾国闺秀水世芳在重庆结褵。则其于学问,于趣味,于婚恋,皆无不以中国为归宿。

按:西洋汉学家多有择偶于华裔名媛者,如德国艾克(中国建筑家具)、傅吾康(明清史),瑞典马悦然(古汉语中国文学),美国傅汉思(中国古典文学)、牟复礼(元明史)、墨子刻(中国思想史)、施舟人(道教史)、魏斐德(近代史)、顾彬(中国文学)皆是,盖此于生活治学,实一举两得;至于李约瑟与鲁桂珍同治中国科技史,史景迁、金安平同治中国史,宇文所安与田晓菲同治古典文学,则更可称琴瑟和鸣矣。

荷兰汉学家又有高延(J.J.M.de Groot),在中国宗教田野研究方面实为先驱,于婆罗洲华人公司的钩沉也有特殊贡献,至今虽无藉藉名,实未可轻也。

诗曰:A 片如今只等闲,春宫当日网罗难。巫山自古多云雨,须作人情世态看。

注 释:

[1]最权威的汉学杂志《通报》由法人考狄(Henri Cordier)与荷人施古德(gustave Schlegel)共同创办,此后始终保持法、荷联袂主编的惯例,或可视为(法)传教士、(荷)外交官两种汉学传统的结合欤?(www.xing528.com)

[2]书中春宫图部分为大陆译本删略(广东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完整的图文见于台版《秘戏图大观》(金枫出版有限公司)。按:此书的基本资料及具体研究皆以明代为重心,高氏自名书斋为“尊明阁”,当与此有关(参陈之迈《荷兰高罗佩》,台湾传记文学出版社1969年版,页6;方豪《续谈荷兰高罗佩先生》,载《荷兰高罗佩》)。另,高氏多引自藏的明清色情小说为据,但以今日所知衡之,则其所藏并非特别丰富(马幼垣《荷兰高罗佩与中国小说》,《实事与构想——中国小说史论释》,台湾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7年版)。

[3]此著另有吴岳添译本《中国艳情——中国古代的性与社会》(台湾风云时代出版股份有限公司1996年版)。

[4]有关评论参李零《中国古代房内考·译者前言》(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江晓原《高罗佩〈秘戏图考〉与〈房内考〉之得失及有关问题》(《中国文化》第十一期)、陈珏《高罗佩与“物质文化”——从“新文化史”视野之比较琛》(台湾《汉学研究》第二十七卷第三期)。

[5]俄人阔勃耶夫谓:“中国人的数量可以被看作是他们性欲成就的无可辩驳的证据,这是比长城——从月球上用肉眼可见的地球上唯一的人工建造更伟大的。”又谓:“中国文化的共相存在着浓厚的色情底蕴。”(《中国艳情的奇谈》,据李逸津《俄罗斯汉学视野中的中国古代艳情文学》引,《汉学研究》第八集,中华书局2004年版)其意甚是,惟国人的性学观多未见诸学问主流耳。

[6]马、周的收藏情形参潘建国《马廉不登大雅堂藏书及其小说研究》、《周越然言言斋所藏通俗小说辑考》(《古代小说文献丛考》,中华书局2006年版)。姚著《小记》罕见提及(民国30年自刊本),实为掌故性的性史笔记,惜不免好奇志异耳。

[7]吴晓铃四十年代初曾谓:“我觉得《金瓶梅》中对于市井人情的描写真是淋漓尽致,李笠翁的《肉蒲团》中的性心理的描写和分析也不下于劳伦斯。蔼理斯研究‘性’,成了世界上的有名的学者,我们的学者看见这个字却‘退避三舍’;外国人可以写专门研究贞操带的论文,我久郁积在心中的一篇《中国淫具考》却一直不敢动笔,这是我们的缺欠,弱点,虚伪。”(《危城访书得失记》,《吴晓铃集》第二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可见近代以来中国主流学界对性问题的迟疑态度。近时于此风气渐开,如江晓原曾客串研治中国性史,李零则在方术范畴内考述房中术问题,刘达临最专于此道而不能深入,又多自我重复,未免流为俗学;而较之高氏,更瞠乎其后矣。

[8]其《秘戏图考》中文序、《琴道》后序皆用文言,后者尤为典雅。其小说《狄公案》楔子自作词云:“运转鸿钧包万有,日星河岳胎鲜。人间万物本天然,恢恢天网秘,报应总无偏。 在位古称民父母,才华万口争传。古今多少圣和贤,稽天行大道,为世雪奇冤。”又有赠徐文镜诗:“漫逐浮云到此乡,故人邂逅得传觞。巴渝旧事君应忆,潭水深情我未忘。宦绩敢云希陆贾,游踪聊喜继玄奘匆匆聚首匆匆别,更泛沧浪万里长。”(《荷兰高罗佩》,页31—32、页50—51)

[9]高氏所刻印章曾集为《高罗佩印谱》,齐白石为之题签(《荷兰高罗佩》,页48)。又,他曾从满人叶诗梦习古琴,五十年代与饶宗颐颇有交往,盖两人皆治悉昙之学,于古琴、书画又有切磋之乐也;以后饶有挽词《高阳台·高罗佩丁未清和来港,琴酒迟留,信宿东返。遽闻埋云,不胜悲恸,候蛩暗苇,秋声自碎,次玉田和草窗寄越中诸友韵,邀海隅琴友同赋》,又有诗《郭茂基君以潞琴见假,故人高罗佩旧物也。抚之终日,朱弦三叹,作此谢之。偶讽东坡月石风林屏诗,辄依其韵》(见《选堂乐府·固庵词》、《选堂诗词续集·苞俊集》,收入《选堂诗词集》,《饶宗颐二十世纪学术文集》卷十四,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

[10]卢前回忆:“高罗佩是葡萄牙人,他告诉我:在幼年他一位伯父来中国做生意带回去一位‘老夫子’,并买了不少《千字文》、《论语》,还有《幼学琼林》这些书。他在葡国所受的都是中国的私塾教育。可是对于中国文化的爱好,是他到日本任使馆的工作以后的事。他学会了抚七弦琴,学会了草书,皆是在东京跟人学的。来中国的年代并不久,现在娶的一位中国太太,姓刘的,湖北人。他爱穿中国衣服,自己起了一个表字叫做冰台,爱人家称他高先生或冰台兄,也爱手摇折扇。写副对子送人请教,更是他拿手的把戏。他和我聊天,常常说:‘在我们汉朝的时候……’或‘我们中国在唐朝……’他忘记了他的身分(葡国驻华使馆参赞)和他原有的国籍。”(《柴室小品》卷一《两个外籍朋友》,《冀野文钞·卢前笔记杂钞》,中华书局2006年版)此于其国籍、学琴、娶妻诸事,皆有讹误,然刻画其人风貌甚生动,则当属可信。

[11]其夫人水世芳甚至说:“他不是外国人!从我们认识直到他临终,他没有一天断过练字;他最爱吃‘元盅腊肠’,喜欢四川菜。他实在是个中国人。”(王家凤《天才之妻——高罗佩夫人水世芳》,《当西方遇见东方:国际汉学与汉学家》,台湾光华画报杂志社1991年版)。

[12]何四维(A.F.P.Hulsewé)云:“我曾听到有人批评高罗佩为业余的天才。至少在某一方面来说是对的。他远离常道,不谈中国历史及社会上的大问题,不谈哲学人生。他寻找那不寻常的枝节问题,而这些枝节问题往往引起他的极大兴趣,一旦他的兴趣被引起了,他就非穷根究底才罢休,也就像他研究学问一样。”(据方豪《续谈荷兰高罗佩先生》)

[13]此书由高氏手录影印,并附有猿啼的录音唱片,在当时自是罕之又罕(《荷兰高罗佩》,页54—55)。

[14]以上参陈之迈《荷兰高罗佩》;[荷]伊维德《高罗佩研究》,《国际汉学》第五辑,大象出版社2000年版;陈珏《荷兰高罗佩其人其学》,曾陆续刊于香港文汇报》。按:近代西方史学巨匠尼布尔曾任普鲁士驻罗马使节,中国学人如胡适曾任驻美大使,蒋廷黻曾任驻苏大使、台湾“常驻联合国代表”及“驻美大使”,罗家伦曾任驻印大使,皆学者兼外交官之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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