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诗风气何以会如是流行呢?其最大原因,由于诗话之笔记化。唐人论诗,偏重在格,虽无系统可言,然全书总有中心,自与笔记不同。即其专论诗的本事者,体固近于小说,然加以分类,也与笔记之冗杂者有别。待到宋人开诗话之体,于是论诗开一方便法门。此真章学诚所谓“以不能名家之学,入趋风好名之习,狭人尽可能之笔,著惟意所欲之言”者(《文史通义·诗话》),固宜其量之多了。
《六一诗话》 一卷。(《江西通志·艺文略》误作“六卷”)欧阳修撰。有《全集》本、《百川学海》本、《说郛》本、《津逮秘书》本、《历代诗话》本、《萤雪轩丛书》本。又据《千顷堂书目》有《古今汇说》本,未见。案是书原称“诗话”,故司马光所撰亦只云“续诗话”。其称“六一诗话”或“欧公诗话”、“永叔诗话”云云者,皆出后人所加,取便称引而已。
欧阳修自题其《诗话》云:
居士退居汝阴,而集以资闲谈也。
曰“以资闲谈”,则知其撰述宗旨初非严正。是以论辞则杂举隽语,论事则泛述闻见,于诗论方面无多阐发,只成为小说家言而已。后世诗话之滥,不能不说欧氏为之滥觞。其后司马光继之,有《续诗话》一卷。
《温公续诗话》 一卷。司马光撰。有《百川学海》本、《津逮秘书》本、《历代诗话》本、《萤雪轩丛书》本。又《说郛》本,不全。案今世所传各本,皆从《百川》本出。《渔隐丛话》前集十三引《迂叟诗话》一则云:“唐曲江,开元天宝中旁有殿宇,安史乱后,其地尽废。文宗览杜甫诗云:‘江头宫殿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因建紫云楼、落霞亭,岁时赐宴,又诏百司于两岸建亭馆。太宗于西郊凿金明池,池中有台榭以阅水戏,而士人游观无存泊之所,若两岸如唐制设亭馆,即逾曲江之盛也。”此一则,为今传各本所无。
其卷首自题语亦云:
欧阳公文章名声虽不可及,然记事一也,故敢续书之。
则其撰述宗旨,原非严正,亦可知诗话之起,本同笔记。故余《论诗话绝句》有云:“醉翁曾著《归田录》,迂叟亦记《涑水闻》,偶出绪余撰诗话,论辞论事两难分。
宋人诗话之与说部既难以犁别,所以《宋史·艺文志》之著录诗话有入集部文史类者,有入子部小说类者。这不能全怪《宋志》之进退失据,体例不纯,也是宋人诗话之内容性质本可两属之故,其足考当时诗人之遗闻轶事者,体固近于小说;即足资昔人诗句之辨证考订者,亦何尝不可阑入子部呢!所以诗话而笔记化则可以资闲谈、涉谐谑,可以考故实、讲出处;可以党同伐异标榜攻击,也可以穿凿傅会牵强索解;可杂以神圣梦幻,也可专讲格律句法:巨细精粗,无所不包,以这样繁猥之作,当然继起效颦者大有人在,而论诗风气盛极一时了。
今考北宋诗话一类之书,除欧阳修《六一诗话》、司马光《续诗话》外,其至今犹获流传者,有下述数种:
《中山诗话》 一卷。(《郡斋读书志》及《通考》作“三卷”,案钱曾《述古堂书目》有三卷本,宋《四库阙书目》作“二卷”)刘攽撰。有《百川》本、《说郛》本、《津逮》本、《历代诗话》本、《萤雪轩》本。考李心传《旧闻证误》有一则引《贡父诗话》云:“乾德三年春,平蜀,蜀宫人有入掖庭者,太祖览其镜背云‘乾德四年铸’,上大惊,以问陶、窦二内相。二人曰:‘蜀少主尝有此号,镜必蜀中所铸。’上曰:‘作宰相须是读书人。’自是大重儒臣。”是亦宋人著作,而所引为今《中山诗话》所无,窃疑今一卷本或亦非足本。
《临汉隐居诗话》(或称“隐居诗话”) 一卷。魏泰撰。其足本有《知不足斋》、《龙威秘书》、《七子诗话》、《湖北先正遗书》、《古今说部丛书》、《萤雪轩丛书》及《笔记小说大观》诸种。其不足者有《说郛》本、《学海》本、《历代诗话》本、《奇晋斋丛书》本。
《石林诗话》 三卷。(《津逮》本、《唐宋丛书》本作“一卷”)叶梦得撰。(《诗学指南》本误作“高似孙撰”)有《楙花盦》本、《叶石林遗书》本、《百川》本、《说郛》本、《津逮》本、《历代诗话》本、《萤雪轩》本。又《诗学指南》本,不全。案叶氏虽至南宋犹存,而《楙花盦》本褚逢春序谓是书当作于靖康以前,则亦北宋之书。又《楙花盦》本有叶廷琯所辑之《石林诗话拾遗》与《石林诗话附录》。《拾遗》足补今传各本之遗。《附录》则汇辑后人指正之语,足资辩证。叶德辉重刊《石林遗书》本除转录上述二种外,复辑有《石林诗话拾遗补》与《石林诗话附录补遗》二种。
《优古堂诗话》(《澹生堂目》作“复古堂诗话”,当是传写之误) 一卷。吴幵撰。有《读画斋丛书》本、《历代诗话续编》本。又有旧抄本,见《铁琴铜剑楼目》。案吴幵字正仲,滁州人,而铁琴铜剑楼所藏书钞本,题毛幵平仲。考毛幵,三衢人,毛友子,虽与吴幵同时而非一人,或以名同致误。又案是书与《渔隐丛话》所引《复斋漫录》、《高斋诗话》诸书,颇多相同。读画斋本徐骏《跋》称其杂见他书,良然。
《紫薇诗话》(《百川》本作“东莱吕紫薇诗话”,各书称引亦有作“东莱诗话”者) 一卷。吕本中撰。有《百川》本、《萤雪轩》本,(均足本。)《津逮》本、《历代诗话》本,(以上二种仅脱一条。)又有《说郛》本,则删节殊多。案《萤雪轩》本从《百川》本出,故有下列一条——“从叔大有少时诗云,‘范雎才拊穰侯背,蔡泽闻之又入秦’,不灭王荆公得意诗也。”——此条为其余各本所无。
《藏海诗话》 一卷。(赵魏《竹崦盦传钞书目》作“二卷”)吴可撰。有《函海》本、《知不足斋》本、《昌平丛书》本、《历代诗话续编》本、《萤雪轩》本。又有《诗法萃编》本,不全。
其虽流传而疑出依托者,有:
《后山诗话》(或作“陈无已诗话”) 一卷。(《适园丛书》《后山集》本作“二卷”,盖分合之异)旧题陈师道撰。此书除全集各本外,有《百川》本、《稗海》本、《津逮》本、《历代诗话》本、《学海》本、《萤雪轩》本及《说郛》本。案是书诸家称引著录,或作《陈无已诗话》或作《后山居士诗话》,又卷数则或称二卷,或作一卷。如《直斋书录解题》、《通考·经籍考》均作二卷,而《宋史·艺文志》子部小说家则云一卷,知是书非出陈氏手定,故多歧异。考《后山集》二十卷,为其门人彭城、魏衍所编。衍记《诗话谈丛》各自为集,而今本皆入集中,则非魏氏手录之旧可知。《四库总目提要》据陆游《老学庵笔记》定为出于依托,所见亦是。然魏衍既言《诗话谈丛》各自成集,则后山之有是二书,自无可疑。今本所传,亦未必全出好事者以意补之。或后山原有此著,未及成书,后人编次,遂不免有所增益耳。
其近于辑佚以成书者,则有:
《蔡宽夫诗话》 三卷。蔡启撰。有旧钞本,未见。案是书不见宋以来诸家著录,似当时已不甚流传。朱绪曾《开有益斋读书志》谓于吴山书肆得旧抄本,不知其所自出。窃疑是书或出书贾据《渔隐丛话》所引抄集以牟利者,故劳季言遂有当日全部收入之语。考《渔隐丛话》之于《石林诗话》采至八十馀条,较之单刻诸本,仅少六条,则其于蔡氏《诗话》全部收入固未可知。然蔡氏书既为当时所重,不应别无单刻本流传,今是书既不见宋明以来著录,而与丛话所载又是勘验悉合,则其出后人钞集断无可疑。岂其书以经丛话收入而单行者转不为人注意欤?抑以与《蔡宽夫诗史》名称相混而致误欤?
其虽流传而非足本者,则有下述诸种:(www.xing528.com)
《潜溪诗眼》 范温撰。有《说郛》本,一卷。案是书惟见《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及《文献通考》,而不见宋以后诸家著录,疑其佚已久。今传世者惟有《说郛》本(《古今诗话》本即出此)仅三则,已非其全。且有误录他书之语。
《潘子真诗话》 潘淳撰。有《说郛》本,一卷。案《说郛》本(《古今诗话》本即出此)共四则。案《光绪江西通志·艺文略》诗文评类著录是书,称“诗话补遗”,不云《潘子真诗话》,盖以其祖兴嗣有《诗话》一卷,而是书为补其遗也。严有翼《艺苑雌黄》引作《诗话补阙》,知当时原有此称。
《陈辅之诗话》 陈辅撰。有《说郛》本,一卷。案是书不见宋以来诸家著录,尤袤《遂初堂目》亦无之。《说郛》所录凡十二则,不知其所据,意元时当犹有全书。
《西清诗话》 三卷。(《澹生堂目》“五卷”,《万卷堂目》“一卷”)蔡绦撰。今有《说郛》本,一卷。三卷本,未见。
《汉皋诗话》 不题撰人。今有《说郛》本,一卷。凡十一则。所论多偏于考据,尤以校正杜诗者为多。朱鹤龄《注》多与此同,当即据此书者。是书除《遂初堂书目》著录外,不见他家著录,知其佚已久。考吴曾《能改斋漫录》有“汉皋张君《诗话》”云云,则当为张某撰。
《漫叟诗话》 不知撰人,今有《说郛》本、《萤雪轩》本,均一卷。案是书不见诸家著录,惟《说郛》中有之,仅十二则。此外诸本皆同,盖即自《说郛》本出。考《郡斋读书志》小说类有《漫叟见闻录》一卷,云“不知何人,建炎中所撰也”,考《诗话》云“谢举廉,字民师,余建中靖国中与同寓兴国寺”,又云“予崇宁间往兴国军”云云,考其时代,正与相近。窃疑此书或即自《漫叟见闻录》中摘录出者。然阮阅《诗话总龟》及胡仔《渔隐丛话》亦均引此书,则似早有单行之本,非辑录也。《抚州府志·艺文志》著录是书作谢逸撰,不知其所据。考谢逸无“漫叟”之号,而《渔隐丛话前集》(五十二)引《漫叟诗话》云:“谢无逸学古高洁,文词煅炼”云云,则其非出谢氏所撰,又至明显。
《桐江诗话》 不知撰人。今有《说郛》本,一卷。案是书亦不见诸家著录,惟胡仔《渔隐丛话》及黄《山谷年谱》均引之。诗话中有“程进道绍兴初帅闽中”之语,知其人已入南宋。考今《说郛》本凡五则,而见于《渔隐丛话》者凡三条,尚有“感事”、“煎茶”二则,未见称引,则其书在元季或有传本,但不见诸家著录何也?
此外散佚而未获流传者更不知有多少种。今就所知别为数类,条举于后。其经诸家著录,且经他书称引而有佚文可以采辑者,为第一类,如:
《归叟诗话》(诸家称引多作“王直方诗话”或“王立之诗话”又方深道《诸家老杜诗评》所引作“归叟诗文发源”) 六卷,王直方撰。案是书《郡斋读书志》、《遂初堂书目》及《通考·经籍考》均著录,惟不见明以来诸家著录,疑散佚已久。《千顷堂书目》类书类司马泰《广说郛》中有《王直方诗话》一种,窃疑明人校刻丛书风气,于原本多加删节,恐亦未必为足本。
《洪驹父诗话》 一卷,洪刍撰。案是书早佚。除《通志·艺文略》及《遂初堂书目》著录外,明以来诸家著录惟见《千顷堂书目》与《澹生堂书目》及焦竑《国史经籍志》而已。《千顷目》中有《古今汇说》本,未见。《澹生目》云有《百川》本,考《百川学海》有《洪刍香谱》而无诗话,恐误。至焦竑《国史经籍志》所载则颇多佚书,亦不足为明以来流传之证。
《李诗话》(他书称引均作“李希声诗话”) 一卷。李撰。《宋史·艺文志》著录文史类。《渔隐丛话》前集及《诗人玉屑》均引其语。
《唐宋诗话》 不知撰人与卷数。《遂初堂书目》文史类著录。方深道《诸家老杜诗评》卷二颇多称引。又考《宋史·艺文志》文史类有《唐宋名贤诗话》二十卷,不著撰人,不知即此书否?
其仅见著录而未见称引者,为第二类。此虽无佚文可辑,然原有其书。则无可疑。
《诗话》 一卷。潘兴嗣撰。案是书惟见光绪重修《江西通志·艺文略》诗文评类,此外不见诸家著录,当早散佚。
《潜堂诗话》 无卷数,李公彦撰。案是书见光绪重修《江西通志·艺文略》诗文评类,而未见藏书家著录,当早散佚。《抚州府志·艺文志》作李成德撰,成德盖成科之误。
《王禹玉诗话》 一卷。王珪撰。见《通志·艺文略》诗话类。
《大隐居士诗话》 一卷。朱肱撰。案是书《宋史·艺文志》入子部小说类。《宋志》于诗话每多分入文史、小说二类。此当亦为论诗之著。《宋志》不著撰者姓名,据《湖州府志·人物传》知为朱肱所撰。又案宋时号大隐居士者,有田辟,南康人;又有邓深,湘阴人,有《大隐居士集》。亦未能定其竟为谁作也。
其仅见称引而未见著录者,为第三类。此则虽有佚文可辑而不能考其是否成书者。
《三莲诗话》 不知卷数。员逢原撰。韦居安《梅诗话》引其语。
《高斋诗话》 不知卷数。曾慥撰。案是书不见诸家著录。《福建通志》(七十三)《经籍志》载曾氏著作亦只有《高斋漫录》一卷,不言有诗话。惟《渔隐丛话》前后集、《诗话总龟》后集以及《韵语阳秋》、《野客丛谈》诸书时多称引。今以《墨海金壶》所据四库本《高斋漫录》校之,绝无相同之语,知诗话一书其佚已久。诸家称引,每不冠以作者姓氏,惟葛立方《韵语阳秋》(十六)称曾端伯《高斋诗话》,始知为曾慥所撰。或诗话原为漫录中之一部分,故诸家多不别为著录;又以其早经散佚,故《永乐大典》所引《漫录》遂亦无诗话中语欤。
《洛阳诗话》 不知卷数及撰人。《诗话总龟》前集(五)引之云:“吕申公镇河阳府,府属投诗曰,‘渭川重得吕,嵩岳再生申’,由是获知。”清伍涵芬《说诗乐趣》采用书目中有司马光《洛阳诗话》不知其所据。
《古今诗话》 不知卷数及撰人。案是书不见诸家著录,惟《宋史·艺文志》有李颀《古今诗话录》七十卷,列蔡绦《西清诗话》后,不知即此书否?《苕溪渔隐丛话》、《优古堂诗话》及《竹坡诗话》诸书,均称引之。知在北宋末南宋初当亦流行一时也。
《闲居诗话》 不知卷数与撰人。案是书不见诸家著录,疑其佚已久。《诗话总龟》前集引之较多。考核其文多见《温公续诗话》及《中山诗话》,盖出时人窜窃为之者。伍涵芬《说诗乐趣》所引略与相同,惟有二则论贯休、惠崇诗,为《总龟》所未引者,不知伍氏何所依据,岂犹获见其原本耶?
其未成或未刊行,故未见著录且无佚文可辑者,为第四类:
《刘咸临诗话》 仅数十篇,盖未成之作。刘咸临亦不知何许人,惟《诗话总龟》前集(八)引王直方《归叟诗话》有一则云:“刘咸临醉中尝作诗话数十篇,既醒,书四句于后曰:‘坐井而观天,遂亦作天论。客问天方圆,低头惭客问。’盖悔其率尔也。”
根据上文所述,则知宋时诗话产量之多。虽至今颇多散佚,而以此类著作之众,犹可见一时论诗风气之盛。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