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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时期中山王鼎的铭文揭示的生死循环

时间:2023-08-2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直到战国时期中山王鼎的铭文上,才出现了第一个“社”字:左面的“示”表示神主,右下一横代表大地,右上“木”代表大地万物生长。上古先民相信,大地对生命的孕育不是一次性的,而是可以反复进行的。在大地的母腹中,人们生而死,死而生,生死轮回,可以反反复复地进行。这是许多汉族地区流行土葬的一个重要原因,支撑这一丧葬观念的,就是寄寓于大地之上的生死循环论。

战国时期中山王鼎的铭文揭示的生死循环

日常生活指向当下,

而大地的深处,

则蕴藏着他们的未来。

前文已经讲到,上古时代的先民们相信生命来源于大地,无论植物动物,还是人,概无例外。作为个体的人是由母亲孕育的,作为整体的人类则是来自大地的,女娲抟土造人的神话,阐释了人类从无到有的过程,也流露出中国古代先民对大地的情感。“人类从穴居时代以来,与之朝夕相处、载之养之的正是大地,这是一种对大地母亲又亲又爱的回报性情感。”[9]

这种情感一路延续下来,经历朝风雨而未曾改变,比如在王朝宫殿之右(也就是西侧),一定筑有社稷坛,来祭祀生养我们的大地。

社稷的“社”,就是土地。在甲骨文中找不到“社”字,它的本字其实就是“土”。直到战国时期中山王鼎的铭文上,才出现了第一个“社”字:

左面的“示”表示神主,右下一横代表大地,右上“木”代表大地万物生长。篆文省去右上的“木”,并将原指大地的“一”写成“土”。万物生长的意涵,交给了社稷的“稷”字,前面说过,“稷”是“五谷”之一,在这里指代“五谷”。

在王朝宫殿之左(也就是东侧),则筑有祖庙(太庙),功能是祭祀祖先。所谓“左祖(祖庙)、右社(社稷坛)”,暗示着孕育生命的大地,与血缘传统之间的内在的联系。没有大地(“社”),就没有生命的起始,没有生命的起始,就没有一代一代的血缘传递(“祖”),也就没有了我们自身。我们循着血缘,追寻生命的来源,最终要追溯到大地上。祭祀大地由此成为上古时代祭祀的核心。《礼记》中说:

王为群姓立社,曰“大社”;

王自为立社,曰“王社”。

诸侯为百姓立社,曰“国社”;

诸侯自为立社,曰“侯社”。

大夫以下,成群立社,曰“置社”。[10]

大社、王社、国社、侯社、置社,涵盖了从王到百姓各层级的社祭,标明了“社”的全民性。“社”,也因此成为华夏文明史上一个无比重要的词根,由它组成的词,多与土地、群体有关,比如:社会、公社。(www.xing528.com)

儒家文化(以《礼记》为代表)重视血缘传统,它的来源,是上古时代的祭祀礼仪制度。“《礼记》中所记的内容有经过儒家二度润饰和加工的成分”,“礼就是一道无形的城墙,它从浩渺无边的大自然中隔离出一块属于人的世界”。[11]

户晓辉先生指出:“《礼记》清楚地显示出中国早期形态的‘天人合一’观念。但是,在这一观念形态背后,我们似乎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还有一个更原始、更庞大的观念母体存在着。尽管后来出现的一些观念已把它的面容弄得神情模糊,但是它的一些轮廓依然清晰可辨,我们可以在《月令》等章里清楚地看出它的身影。虽然‘天人合一’这个名称中的‘天’字已经包括了天地和大自然,我们仍然要把这个观念母体称为‘地人合一’,不仅是以示区别,而且是想指出‘地人合一’这种观念在时间上较早,它是后来‘天人合一’观念的母体。也许,彩陶的秘密就蕴藏在这种观念母体之中。”[12]

大地不仅是生命的来处,也是生命的归处。上古先民相信,大地对生命的孕育不是一次性的,而是可以反复进行的。正像庄稼收割后,还能再生长出来一样。在大地的母腹中,人们生而死,死而生,生死轮回,可以反反复复地进行。这是许多汉族地区流行土葬的一个重要原因,支撑这一丧葬观念的,就是寄寓于大地之上的生死循环论。失去了大地,这样的循环就中断了。在20世纪之中国农村,曾有一些老人,纷纷赶在禁止土葬、实行火葬之前自杀[13],除了追求“入土为安”,更是怀有一个潜意识,即在土地的护佑下,他们有望转世重生

在广大的中原地区,从石器时代,历经夏商,一直到春秋战国时代,流行着一种“屈肢葬”,就是把遗体肢骨屈折,使下肢呈蜷曲形状,葬入墓坑。比如在2013年,在西安市临潼区境内,距离秦始皇帝陵约5公里,考古人员清理发掘了一处古墓群。墓葬分布区范围东西长约1200米、南北宽约300米。在约6500平方米的区域内,共发掘墓葬五十座(其中包括秦墓四十五座、汉墓一座、晚期墓葬四座),这些秦墓均为一棺结构、单人屈肢葬。[14]

20世纪中叶以来,在陕西、甘肃地区所发掘的春秋战国时期的墓中,屈肢葬者占70%,直肢葬者占12%,葬式不清者占18%。[15]在俄罗斯南部的伏尔加河、顿河和第聂伯河下游的草原上,也流行过一种屈肢葬,而且年代相当于公元前3000年前后[16],时间相当于我们的新石器时代晚期,也就是“早期中国”的形成时期。

屈肢葬的样子,像一个睡熟了的婴儿,让我不禁想起达·芬奇《温莎手稿》里的关于子宫内的胎儿的素描[图6-1],带我们回到了生命的初始状态。一个胎儿,那么宁静、安详、温顺、可爱地躲在母亲的子宫里,等待着开启他人生的旅程。以屈肢葬的方式将逝者埋入地下,就是祈愿他像胎儿一样,重回母腹,在大地的孵育下(研究屈肢葬权威的学者高去寻先生认为,墓地外围绕的墙,象征着母亲的骨盆[17]),等待再一次的降生。

还有一种奇特的葬俗,称为瓮棺葬(urn burial)。那些用来盛放遗体的瓮棺,是尖底瓶的形制,只不过它的口部不是小口,而是敞口,更像是陶罐与尖底瓶的混合体。在整个新石器时代,瓮棺葬都是一种流行的葬俗,常用来埋葬幼儿和少年。但日本在绳纹时代和弥生时代有成人瓮棺葬。在一些新石器时代墓葬遗址中,透过一些已经破碎的瓮棺,可见看见里面葬着夭折的孩子。除了孩子的遗体,人们在瓮棺中还会发现一些丝绸的碳化痕迹,在河南双槐树遗址,甚至在瓮棺里发现了丝绸的痕迹——5000多年前的桑蚕丝残留物,说明在丝绸发明之初,并不是用于日常穿着,而是用于包裹尸体,因为“蚕是自然界中变化最神奇的一种生物,它一生有卵、幼虫、蛹、蛾四种状态的变化,这种静与动之间的转化,会使人们联想到当时最为重大的问题——天地变化与人的生死。蚕卵是生命的源头,孵化成幼虫就如生命的诞生,几眠几起又像人生的几个阶段,蚕蛹可以看成是一种死,原生命的死,而蛹的化蛾飞翔就是人们所追想的再生”[18]。人们把飞蛾美化为蝴蝶,因此“化蝶”,一直是中国文化中对于死生轮回的意象性表达。“蚕的一生就是人们所期望的一生,破茧成蝶、生生不息……”[19]出于这样的目的,先民们以丝绸包裹尸体,放入瓮棺,再将瓮棺深深埋入地下,那么死去的人就会像蚕一样,破茧重生。

[ 图6-1]
《子宫里的胎儿解剖学研究》,意大利,达·芬奇
英国温莎城堡皇家图书馆 藏

齐岸青先生说:“在仰韶文化墓葬中,孩童约有一半左右采用瓮棺葬,埋于房屋附近,并在瓮中留孔,推测是让其灵魂自由升天之意。当时十分盛行的巫术和祭祀活动中也引入了这种联想,据分析,良渚文化中冠状饰者的身份当属巫师之类,生前他们亦会戴此装饰以助行巫。此外,蚕纹常饰于青铜礼器上,也是为了在祭祀或施展巫术时,使人与天的沟通更加方便。先民在观察蚕的形态变化时所考虑的与天地生死的联想,远多于对茧和蛹的经济利用,他们用丝绸包裹下葬亲人时,就是把丝绸当作一种载体,将所包裹的逝者传送到另一个世界,寓意逝者重生。”[20]

大地不仅成为生命的出发地,而且成了收纳生命的容器,恍如一件硕大的陶器,孤悬于宇宙中。在它的内部,生与死,可以永无止境地进行转化。对上古先民来说,死不是终结,而是生命的另一次开始。因此,在陕西西安半坡、临潼姜寨、宝鸡北首岭、甘肃秦安大地湾等仰韶文化遗址中,我们可以看见居住区、生产区和墓葬区是结合在一起的。比如在半坡村落遗址北部,考古人员发掘出一段长达70多米的深沟,勘探后发现这是一条椭圆形的防护沟,沟内是居住区,过沟北部是公共墓地,沟东则是烧制陶器的公共窑场。[21]

代表生命的村庄、代表死亡的墓地,以及代表祭祀的陶器,在这样的古代聚落里完美契合,缺一不可。那条椭圆形的防护沟,划出了生者与死者的界限,却又紧紧相依,不离不弃,好像是为了“住”在墓地里的亲人,能够快捷地返回他们居住过的村庄,而不至于因距离过远,迷失了回家的路。在这些古老的村落遗址里,一个人可以轻松地跨越生与死的鸿沟,在阴阳两界自由地去来。

而沟东的公共窑场,则烧制出人间最美的器物,也就是彩陶,供奉给逝者,更供奉给大地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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