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题序研究》本词与题序关系的开拓

三、对本词与题序之间关系的开拓

清代的周济有两句评论姜夔题序的话常被引用，一句是《介存斋论词杂著》里说的:“白石好为小序，序即是词，词仍是序，反复再观，如同嚼蜡矣。词序序作词缘起，以此意词中未备也;今人论院本尚知曲白相生，不许复沓，而独津津于白石词序，一何可笑。”^[33]一句是《宋四家词选》说的:“白石小序甚可观，苦与词复;若序其缘起，不犯词境，斯为两美已。”^[34]

这两句话多有人表示同意，如赵晓兰:“这样的词序是作者呕心沥血之作，绝非率意为之，因而，有时竟出现了‘苦与词复’之弊，《扬州慢》(淮左名都)即为其例。”^[35]邵娟《白石词小序略论》:“这一瑕疵(指序与词复)在《扬州慢》(“淮左名都”)中表现得较为典型，其序云:‘……夜雪初霏，荞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词间亦有‘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之语，小序与词作确有复沓相犯处。”

也有人表示不太同意，如姚大勇:“周济可说是固守着小序‘序作词缘起’的藩篱。并以此对白石词小序提出批评。姜夔倾心力于小序创作，拓展了小序之畛域，实是对传统‘小序’观念的突破，体现了词人新的词学观。”^[36](www.xing528.com)

我们试从最初的文本来分析。周济的原话中起码可以抽绎出五种意思:第一，白石的序单独来看还是很美的;第二，他的词和序是重复的;第三，词序序作词缘起是因为这个意思词中没有讲到，所以词序不能与词本文的意思有重复之处;第四，词与序的关系仿佛院本中曲与白的关系;第五，白石词序犯了序与词重复的错误所以要不得。

我们一层层来分析，第一层意思，没有质疑，大家都承认。第二层意思，部分同意，他有些序与词境相犯，如《扬州慢》序，但毕竟不是全部，大多数题序是“不犯词境”的，这个不用举例，一眼便可望知。第三层意思，严重不同意。题序的作用是谁人规定的呢?没有任何人规定过，之前甚至也没有人总结过。周济是清代人，去宋词发达的年代远矣。他说词序的作用在于序作词缘起，只是他读前人词的一个印象，这个印象从何而来?从对大多数词人的题序的观察中来，不错，序作词缘起是词序的一个很重要的实用功能，这个观察结果也比较客观，这是他对包括白石词序在内的词序抽绎的结论，在白石词序中也适用。姜夔的题序，即便是人们总用来证明这个所谓的瑕疵的《扬州慢》序，有没有序作词缘起?毫无疑问，它首先是在序作词缘起，讲引起他词中感触的原因。问题是，怎么能总结说:序作词缘起是因为这个意思词中没写到?既然在同一首词中，肯定有某些相通之处，怎见得完全不能两处强调?既然白石题序中有这样的例子，就说明那时的人认为这样做是可以的，为什么大多数人没有这样白石就不能这样?既然是对过去的文学现象进行观察，就应当全面考察，如果有某方面没有考察到，只能说明考察不周，绝不能说与大多数情况有异的就是错的。何况白石题序是公认写得好的，他有别人不到之处，这一处正是他特出之处，是他用心之处，试想想多少人只在题序中便已感受到扬州的破败就能了解了。同样，说词序不能有与词重复之处是毫无道理的。第四层意思，不同意，这两种关系根本不同，院本是叙事文学，舞台艺术，道白推进故事发展，唱词抒发人物感情，都是语言艺术。而词在有了序的时候，很大程度上已经是案头文学了，即便歌唱功能没有消失，但序肯定是不用唱也不用念的，两者关系根本不同。第五层意思，值得商榷，白石词序与词有些部分是重复的，但这重复的地方侧重点却是不同的，或者重抒情，或者重叙事，绝不完全相同，即便是完全相同了怎见得就不可取呢?《红楼梦》里贾宝玉等人作席，把个相同的题材大家要用诗、词、曲各演一遍，《好了歌》的意思甄士隐再用赋体注解一番，为什么?各种体裁有各种体裁的韵味啊，也是中国和合文化的一种表现，怎么在词与序中这种文化就不允许存在呢?所以肯定不会味同嚼蜡，人们津津于白石题序也绝不可笑。

相反，我觉得这正是白石题序的特出之处。白石之前的词人，作题序大多敷衍，不够重视，或者只求实用，说明白写作缘起即可，而白石津津于此道，非常用心的写作，使我们知道题序在有序作词缘起的实用价值之外，也可以跟本词一样的重要，可以将同一个意思，用这两种形式各表述一番。这是姜夔对于题序与本词关系的一大开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