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雨中出现了昏黄的两点光晕，顿时心潮澎湃！那如果不是营地的灯光，就是幻觉的影像。我没有去揪耳垂，自信自己神智无比清醒，但双腿却直打软，像是要瘫倒一般。不，我还要爬最后的一段山路，才能到达欢声笑语的世界……
当我拉开营地简陋的柴门，山棚里先是寂静，接着是惊呼、问候，不知是谁帮我卸下爬山包——一片忙乱。我的出现太突然了，太意外了！那鸟也神奇地从我胸口飞出，绕了半个弧线，落到工作台上。它也知道到家了？
大家看到我的狼狈相，赶快找药来帮我包扎。我却大步向伙房走去，端起面盆里的剩饭就狼吞虎咽起来，顺便给了站在台子上的小鸟一团饭，引来老吴、小汪他们一阵哈哈大笑……直到把小半盆剩饭吃完，还意犹未尽，连问还有什么吃的。小汪说：“还有半碗肉，这就去热。”我却夺过来几口就吃完了。植物学家老吴冲着我直笑，说：“你够格，当考察队员，就要能饿、能胀、能跑路！”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老马不在。老吴说：“他这几天采了很多真菌标本，不知是怕我们乱摸乱搞还是怕把他那些宝贝生吞活吃了，硬是在上面搭了个山棚，和他的助手住那边去了。”
那时的条件艰难，尚未配备帐篷。所谓营地，只是就地取材，树木搭架、茅草盖顶扇墙。
我忙问有多远？老吴说：“几百米吧。”
时间已是晚上十点多了，大家都劝我明天再去。可是我有那么多的收获，有那么多的问题闷在肚里，搅得我不能安稳。见我执意要去，搞昆虫的小汪也执意送我。
黄裙竹荪
等到我出门时，那只小鸟竟又飞到我的怀里。老吴也被感动了，摇头晃脑说道：“你这个大个子，还能普结善缘。”
老马的山棚里搭了个很长的台子，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各种标本。我急着要问采来的标本，他却要我洗个澡，换一身干衣服。
已洗了五六个小时的淋浴，还用得着再洗？
他也笑了。
我已没有干衣服了。老马和他的助手个子都小，他们的衣服穿在我这一米八的身量上，简直是个滑稽演员。管它哩！反正观众也就他们两个。河谷的急流吼声震天，只得大声说话。
我首先取出的是金黄伞网的，老马小眼睛中立即放光：“黄裙竹荪！在哪采的？我们还没见到，是种非常美味的蘑菇，市场上已多年不见了。”
我很得意，也为在采它时生怕有毒而耸了耸肩。他话中有话，忙问：“还有别的竹荪？”
“一般人常说的蘑菇属真菌，它是个很繁荣的大世界。竹荪还有短裙竹荪和红裙竹荪，红裙竹荪是在福建发现的。你没把它采完吧？”
“什么意思？标本不是采来了吗？”
“研究食用蘑菇，重要的是采到真菌的种菌。有了种菌才可以培养发展，才能够进行工业化的生产。”
我又为小聪明得意了：“当然给你留着。”
老马放心地笑了。我每掏出一种蘑菇，他就鉴定、报名。
那个如鸡油一般的，就叫鸡油菌；还有种个头小的，是小鸡油菌，味鲜美、有杏仁味，又叫它杏仁菇，长在铺满枯枝落叶的地下。
绿色图钉样的，就叫图钉菌。那树的颜色一定是泛着蓝色，它能分泌一种色素。这种菌不能吃。还有一种橘黄的，叫橘色蜡钉菌。
“银耳科的。你采到的确实是金耳和银耳，营养价值较高，中医一直用它对体质虚弱的病人进补。”
黄裙竹荪：又名杂色竹荪，网纱菇。
菌盖钟形，有显著的网络状凹穴，橘黄色，内有暗青褐色，黏性孢体，顶端平，中部具穿孔。菌裙柠檬黄色至橘黄色，菌柄近白色或淡橙黄色，海绵状，中空，菌托带淡紫色。
腐生，多生于竹林或阔叶林下，对环境要求较高。其肉质脆嫩，气味芬香，营养丰富，有较高的食用价值。
“这种像犀牛杯的，就叫杯伞，可食。”(www.xing528.com)
“它就叫珊瑚菌。你采的只是黄珊瑚菌，还有白珊瑚菌和红珊瑚菌。我曾在大兴安岭的森林中采到过红珊瑚菌。若是培育成盆景，一定新颖、别致。”老马滔滔不绝地说着。
当我拿出表面洁白，背面如风车轮叶片的菌时：“鳞柄白毒伞，剧毒！我们还采到了纹缘毒伞。采集地记清楚了？”
我点了点头，嗫嗫嚅嚅说：“不是说颜色妖艳的才有毒吗？”
“那只是传说。‘望色生义’也是错的。其实，蘑菇是个色彩缤纷的世界，红的有红菇、红乳菇，都可以食用。绿的有铜绿球盖菇，它就不能吃；青头菌也是绿色的，它就能吃。紫色的有紫菇、丝母菌，都可以吃。蓝色的有蓝丝母菌，橙红的有松乳菇……蘑菇世界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美味佳肴。但还有很多不可食用的却有着较高的药用价值，包括毒菌。雷丸菌制药后，可作为驱除肠道寄生虫药物。治消化系统炎症的中药‘香云片’是用彩纹云芝和香菇制的。云芝菌的制剂，是治肝炎的……当然，还有些真菌对森林的破坏也是惊人的。曾经在美国一个城郊的林中，一夜之间像下了场红雪，其实是一种真菌，叫黏菌。”
“真菌是个奇妙的世界。你想想看，森林中年复一年枯枝败叶的堆集，二十年、三十年，还不把整个森林淹没了？如果没有一种机制去分解它，去消化它，我们这个地球上还能有森林的存在吗？”之所以现在还有着大片的森林，这就是真菌的神奇作用（当然，也有细菌的作用），是它们将枯枝败叶分解，还生出了无数种的蘑菇。这是真正的化腐朽为神奇！它们在大自然的能量循环中究竟起了多大作用？怎样才能使这种能量转化发挥出最大的效应……其中的奥秘，引起了无数科学家为之奋斗！
“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大多数人只停留在木耳、香菇、银耳、猴头等常见的菌类。其实，像你采到的黄裙竹荪等美味，是很多人听也没听到过的。向人类提供更多的美味蘑菇，就是我这个研究室的基本任务！”
老马将我从童话世界领到了科学的园地。
我们边说边参观他采来的各种蘑菇标本。每个标本旁都注明了时间和地点，看得我眼花缭乱。有种金色的针样的蘑菇旁堆满了玻璃试管，我刚一问，老马就兴奋得小眼珠子直转悠。
“这是金针菇，是我们这次考察采集中的重大收获之一。它对儿童的智力发育有极大的促进作用。我们常说森林是基因库，这次所采集到的丰富的蘑菇类标本，证实了黄山在历史上为我国蘑菇产量的集散地是有其原因的，因为这个基因库非常丰富。真菌也是靠孢子传播，它和蕨类的孢子最根本的区别在于没有叶绿毒。大自然能将这种孢子保存很长时间，它和矿产资源一样，需要我们去寻找、开发……”
我对老马和老马的事业刮目相看了！
说到香菇，他说养菇场一定是在阳坡。我很奇怪。他说其实很简单：养菇人先是寻找青岗、麻栎、枫香树较集中的山坡，这些都是养菇的树种。砍倒后，若是在阳坡，树干上砍的是横沟，树根朝山上；若是在阴坡，树干上砍的是直沟，而且是树根朝山下——这就是砍花。先要给树干上的砍花处泼淘米水——这是营养液，然后才接菌种。接菌种有隆重的仪式。养菇人供神，还有香菇庙，供的是明朝开国元勋刘伯温。传说是他在浙江发现了这种美味，推荐给皇帝朱元璋，于是才有了要浙江专肆采集、种植香菇的事业，以资年年进贡。
老马又将我从科学的园地领入到神话、传说的世界。
老马说：你今天的丰富收获，要感谢这场大雨！你忘了雨后采蘑菇？可见其中的因果关系。
这倒是很出乎意外。
我的谈兴正浓，可老马不干了，说已经凌晨两点多了，明天还要抓紧大好时机采蘑菇。
醒来时，雨已经停了。
那只站在台子上的小鸟立即欢快地叫了起来，在山棚里飞了两圈——看它那兴高采烈、迫不及待的样子，好像是等我醒来已等了很长时间。
老马已起来。我问雨是什么时候停的，他说就是刚才。
小鸟急急飞出山棚。我起身走出山棚，云已淡化，山岚在山谷中飘忽。灰头鸦雀飞了两圈，又落到我肩上。
红头穗鹃、画眉欢快地叫着，雨后的森林绿得闪亮。层峦叠嶂的大山，垂挂下无数条银链。
我用手赶着肩头的小鸟：去吧，回到森林中去。可它只是动了动身子，却不飞起。我只好用手将它捧起，往上一抛，它只得展翅，刚飞了个小爬高，就又折转回来，在我头顶盘旋。我连连挥手：走吧，走吧，你的同伴在喊你。一串极嘹亮、极优美的鸟鸣声，震得我心头热乎乎的……是的，我确确实实看到那只灰头鸦雀最少回了两次头。
东边的天空已现出红红的云霓。
采蘑菇！老马！我们快去采蘑菇！
后记
我是1983年参加牯牛降考察的，1986年牯牛降晋升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感谢上苍，给了我一次极好的机会。以后，虽然在大漠、黄河源的草地、热带雨林中都去寻觅过蘑菇世界，但再也没有那豪雨中生命的竞放。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