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雀金呢，是织出还是绣出？

第三三三问　雀金呢如何织成

贾宝玉要去给舅舅过生日，临行到贾母处来，贾母命鸳鸯：“把昨儿那件乌云豹的氅衣给他罢！”鸳鸯取了来，“宝玉看时，金线辉煌，碧彩烂灼，又不似宝琴所披之凫靥裘。”贾母笑道：“这叫作雀金呢，这是俄罗斯国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前儿那件野鸭子头的给了你小妹妹了，这件给你罢。”

这便是晴雯所补的“雀金裘”。关于这种衣料，沈从文先生在《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中曾多次提到。

在《明代丝绸》一节中，他说：

衣裙刺绣则多用金彩衣线平铺纱地上，加以格子界衲而成，名为“洒线绣”，见时代特征。技术加工或本源于宋代的“刻色作”（《红楼梦》中叙述晴雯补裘的所谓“雀金泥”，就现存实物分析，就是用孔雀尾羽毛捻成粗线，采用洒线绣法作成的）。

在《清初妇女装束》一节中，他说：

乾隆时具有社会史意义的著名小说《红楼梦》，书中叙述到清代初年，社会上层妇女以至男女婢仆衣着式样及使用丝绸名目都相当详细，内中虽有部分出于有意附会，大部分还近现实，十分重要。故宫织绣组藏品和当时宫中妃子便装写影图像，多还可以互证。至于特种材料衣着，如“晴雯补裘”所叙用孔雀毛织成的“雀金泥”（其实是平铺孔雀羽毛线，界以丝线而成，即明代的洒线绣法）及另外说到的“凫靥裘”，也不是织的，实用野鸭子脸颊皮毛剪贴重叠作成的……至于外来织物通称来自“俄罗斯”，和明代对于外来织物通称“大西洋”相似，含义笼统，等于解放前上海商人口语的“来路货”，或稍文雅一些称“舶来品”，用意相同。

在《清代几种帝王袍服》一节中，他再次提到了“雀金呢”。他说：

帝王特种袍服，还有用孔雀尾毛捻线作满地，平铺，另用细丝线横界（宋代名为“刻色作”，明代名为“洒线”），上面再用米粒大真珠串缀绣成龙凤或团花图案，费工之大，用料之奢侈，都为前代所少见。这种制作特别华美，品种各别的衣服，保存于故宫博物院的还有不少实物。(www.xing528.com)

统观沈先生上面的论述，我们可以得到三点启示。第一，这个雀金呢是国产，不必外国进口；第二，它是绣成，不是织成；第三，这种东西往往为帝王专用，民间罕见。

《故宫博物院院刊》2009年第4期刊登了一篇题为《故宫藏‘孔雀吉服袍’的制作工艺》的文章，作者用现代科学仪器三维视频显微镜，对故宫博物院藏一件清代乾隆时期亲王用“孔雀吉服袍”进行了多方位、多角度的观察，由此分析探讨了孔雀羽线的使用方法和制作工艺。

文中介绍，我国用孔雀羽毛制作服装起源甚早，据《南齐书》记载，南北朝时齐武帝的儿子萧长懋曾使工匠“织孔雀毛为裘，华贵无比”。明代定陵曾经出土几件孔雀毛织物。清初叶梦珠著《阅世编》卷八有一段记载：“昔年花缎惟丝织成华者加以锦锈，而所织之锦大率皆金缕为之，取其光耀而已。今有孔雀毛织入缎内，名曰毛锦，花更华丽，每匹不过十二尺，值银五十余两。”根据观察，孔雀线是“把一股丝线和一根羽毛丝捻合在一起，然后再一边捻一边续孔雀羽毛，最后形成一根孔雀羽线，这种孔雀羽线立体感很强，但羽丝和丝线结合不太紧密，适合作绣线……”他们所观察的这件孔雀羽线吉服的孔雀羽线是用盘钉固定，是绣上去的，属于苏绣手法。

但是该文介绍，南京云锦研究所曾经复制定陵出土的“孔雀羽织金妆花纱龙袍料”，他们是用两股丝线加一根羽丝捻合，这种制线方法使羽丝得到很好的固定，线体紧密，适宜织造使用。他们是用织机一梭一梭地织造，历时五年，终于织成了这件净重只九百克的镶金点翠、金碧辉煌的龙袍“织成”料。

这就说明孔雀羽服料是可以织成的。作者接下来分析《红楼梦》中晴雯补裘所用的手法：“晴雯先将里子拆开，用茶杯口大小一个竹弓钉绷在背面，再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的散松松的，然后用针缝了两条，分出经纬，亦如界线之法，先界出地子来，后依本纹来回织补。”单看这个织补的方法就可断定，贾宝玉所穿的“雀金呢”确实是“织”出来的，而非“绣”出来的。晴雯所用的织补方法到今天也还在织补损坏织物时使用。

作者由此得出结论，孔雀羽线的使用方法有两种——“织”与“绣”。对应这两种使用方法，孔雀羽线的捻制方法也有不同，一种为一股丝线加一根羽线，一种为两股丝线加一根羽线。至于那“金碧辉煌”的金色，则还不能确定究竟是孔雀羽毛本身的颜色还是加进了金线。

于此可见，贾母给了贾宝玉的这一件“雀金裘”在当时确为名贵之物，豪富如贾府也仅此一件，因此贾母说：“就剩了这一件，你遭塌了，也再没了。这会子特给你作这个，也是没有的事。”而且特意嘱咐要先去给他母亲看一看。王夫人看了也说“可惜了的”。也正因其名贵，当烧了一个洞，贾宝玉才会那样着急，晴雯也才会抱病为他补衣。

贾母一共这么两件好衣服，一件雀金裘给了贾宝玉，一件凫靥裘给了薛宝琴，而且都作了特笔描写。我们完全可以推断，在书的后半部，这两件衣服还会出现，而且会起到某种牵动情节的作用。就是贾宝玉与薛宝琴的关系，也应该重新考虑，因为贾母一见薛宝琴就有了提亲的意思，后来又给了她那一件衣服，此不会是无意义的闲笔。可惜我辈肉骨凡胎，难以臆测曹雪芹先生如何用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