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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格雷夫斯的两个角色:轻喜剧与旧制度的洞察者

时间:2023-07-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哈格雷夫斯的两个角色当莫比尔市的彭德尔顿·塔尔博特少校和他的女儿莉迪亚·塔尔博特小姐移居华盛顿时,他们选择了一幢离最清静的街道还有五十码远的公寓房子住了下来。近几年来,轻喜剧的地位显著上升,哈格雷夫斯先生为人随和,礼貌周全,瓦德曼太太没有理由不接纳他做房客。少校深受感动,一天对莉迪亚小姐说,哈格雷夫斯洞察人情,尊重旧制度。

哈格雷夫斯的两个角色:轻喜剧与旧制度的洞察者

哈格雷夫斯的两个角色

当莫比尔市的彭德尔顿·塔尔博特少校和他的女儿莉迪亚·塔尔博特小姐移居华盛顿时,他们选择了一幢离最清静的街道还有五十码远的公寓房子住了下来。房子是老式的砖头建筑,门廊上有高大的白色石柱。庭院里有几株荫翳的大槐树榆树和一棵秋天落英缤纷的梓树。篱笆和小径旁边种着高高的黄杨灌木。塔尔博特父女看中的是那地方的南方情调。

他们在这个愉快的私人公寓里租了房间,包括塔尔博特少校的一间书房。少校写的《阿拉巴马军队、法官律师逸事和回忆》已接近尾声,在增补一些章节。

塔尔博特少校出身南方一个古老的家族。他对当今的社会既无兴趣,又不满意。他的思想仍停留在南北战争以前的时期,那时候,塔尔博特家族拥有几千英亩的棉花良田以及种植棉花的奴隶;家族的豪华邸宅经常招待南方贵族宾客。他带来了那个时期的全部古老的骄傲和荣誉,古色古香的、一丝不苟的规矩和礼节,以及(你可以想到)那个时期的服装

衣服都是五十年前做的。少校身材高大,但每当他行施他称之为鞠躬的那种美妙古老的屈膝礼时,他的长礼服的下摆角就拖到地上。华盛顿早就见惯了南方议员们的长礼服和宽檐帽,但是这种服装仍使他们感到惊奇。一个房客把它叫做“哈巴德大爷”,它确实像妇女的罩衣似的腰身很高,前摆宽松。

瓦德曼太太的公寓的房客们都喜欢少校,见到他古怪的礼服、前胸有大量皱褶的衬衫和老是歪在一边的小小的黑领结,都不禁觉得好笑。有几个在百货公司做售货员的年轻人常常捉弄他,引他谈他最喜爱的话题——他可爱的南方的历史和传统。他谈论时大量引用《逸事和回忆》里的材料。他们十分小心地掩饰他们的计谋,因为他虽然已有六十八岁,他那双灰色眼睛的犀利的目光盯着你时会使你心里发毛。

莉迪亚是个肥胖的三十五岁的老小姐,平滑的头发盘得很紧,因而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大。她也是个老派人,但是不像少校那样发散出南北战争前的辉煌。她有节俭的本性;经管家里的收支,负责应对所有来收账的人。少校认为房租和洗衣账单都是可鄙的麻烦事,老是源源不断地送来。少校认为它们为什么不先存档,凑个整数,等到合适的时候再送来——比如说,等到《逸事和回忆》出版和付了稿酬之后。莉迪亚小姐继续做她手里的针线活,平静地说:“只要我们手头还有钱,我们就付,以后他们可能不得不凑个整数再收了。”

瓦德曼太太的房客白天大多不在家。他们几乎都是百货公司的售货员或者商人;但是其中一个年轻人从早到晚待在公寓里的时间很多。他名叫亨利·霍普金斯·哈格雷夫斯——公寓里都用他的全名称呼他——受雇于一个通俗轻喜剧剧院。近几年来,轻喜剧的地位显著上升,哈格雷夫斯先生为人随和,礼貌周全,瓦德曼太太没有理由不接纳他做房客。

哈格雷夫斯是剧院里有名的方言喜剧演员,戏路很宽,能演许多日耳曼、爱尔兰、瑞典移民和黑人角色。但他心气很高,时常流露出他希望在正统喜剧方面取得成功的抱负。

这个年轻人对塔尔博特少校似乎很有好感。每当少校开始回忆南方的往事或者重复某些有趣的逸事时,哈格雷夫斯总是认真地听。少校最初私下里把哈格雷夫斯叫做“戏子”,不愿意同他亲近,但那个年轻人举止得体,真心实意地欣赏老先生讲的故事,完全赢得了他的欢心。

没多久,两人成了好朋友。少校每天下午都划出一定时间把他的书稿念给哈格雷夫斯听,哈格雷夫斯总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开怀大笑。

少校深受感动,一天对莉迪亚小姐说,哈格雷夫斯洞察人情,尊重旧制度。谈起往昔的日子时——如果塔尔博特少校愿意讲,哈格雷夫斯先生就乐意听。

老年人谈起过去的事情时,几乎都不厌其详,少校也是这样。他叙述旧时种植主辉煌的、几乎是王室般的日子时,会停下来回忆替他养马的那个黑人的名字,或者某些琐碎小事的确切日期,或者某一年棉花产量的具体包数,哈格雷夫斯从不厌烦,也不显得不感兴趣。相反的是,他会提出与当时生活有关的各种问题,并且总能得到满意的答复。

黑人居住区的猎狐、聚餐、舞会和歌谣,庄园邸宅大厅举行的宴会,五十英里方圆以内的亲友都受到邀请;同附近士绅偶然结下的世仇;少校为了基蒂·查默斯而同拉思伯恩·卡伯特森的决斗(基蒂后来和南卡罗来纳州思韦茨家族的一个成员结了婚);赌注大得惊人的莫比尔湾私人游艇竞赛;老年奴隶的离奇的迷信、目光短浅的习俗和忠诚的品德——这些话题能让少校和哈格雷夫斯一谈就是几个小时。

有时候,年轻人演完了剧院里的节目后回来,正要上楼去自己的房间,少校会出现在书房门口,诡秘地向他招手。哈格雷夫斯便进去,看到小桌上已经摆好了酒瓶、糖罐、水果和一大把新鲜的薄荷叶。

“哈格雷夫斯先生,”少校郑重其事地说——他总是那么礼貌周全——“我想到,你或许发现你在戏院——在你工作地点——的任务相当繁重,愿意尝尝我们南方的朱勒普,也就是诗人写下‘疲乏的大自然的甜美的恢复剂’时心里想的东西。”

哈格雷夫斯看他调酒简直心醉神迷。少校一出手就跻身于艺术家之列,有板有眼,从不变更步骤。他巧妙地捣碎了薄荷叶,精密地量好各种成分,最后小心翼翼地在那混合物深绿色的衬底上放一颗大红色的樱桃。他把插着麦管的诱人的饮料端上来,一招一式何等优雅!

在华盛顿待了四个来月后的一天早晨,莉迪亚小姐发现他们的钱几乎花光了。《逸事和回忆》已经脱稿,但是出版商并没有争先恐后来抢这部阿拉巴马观念和智慧的荟萃。他们在莫比尔还保留一幢小房子,地租已欠了两个月。三天后,这里的房租也要交了。莉迪亚小姐找她爸爸商量。

“没有钱了吗?”他诧异地说,“经常要付这些小数目的账单真讨厌。其实我……”

少校在各个口袋里摸索。他只找到一张两元的钞票,又放回坎肩口袋里。

“我必须立刻解决这个问题,莉迪亚,”他说,“请你把我的伞拿来,我立刻去市中心。我们选区的议员弗尔古姆将军几天前向我保证,他要利用他的影响尽早让我的书出版。我马上去他下榻的旅馆,打听打听有没有消息。”

莉迪亚小姐苦笑着,看他扣好“哈巴德大爷”外衣,按老规矩在门口停留一下,深深鞠了一躬,然后离去。

那晚他回家时天已黑了。弗尔古姆议员好像找过审读少校书稿的出版商。出版商说,如果那部稿子减去一半篇幅,剔除那些从头到尾都存在的地域和阶级偏见,他或许可以考虑出版。

少校大发脾气,但出于礼貌,在莉迪亚小姐面前时又恢复了镇静。

“我们非要些钱不可,”莉迪亚小姐略微皱眉说,“把那两元钱给我,我今晚给拉尔夫叔叔打个电报,借些钱。”

少校从坎肩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信封,扔在桌上。

“也许我做事不够明智,”他婉转地说,“但是那笔钱微不足道,我买了今晚的戏票。是一出描写南北战争的新戏,莉迪亚。我想你可能喜欢看看它在华盛顿的首演。据说戏里对南方的处理是相当公正的。我承认我自己也想看。”

莉迪亚小姐绝望地摊开手,没有说什么。

票子既然买了,不能白白扔掉。那天晚上,他们坐在戏院里听前奏曲时,莉迪亚小姐只得暂时抛开他们的烦恼。少校换了一件雪白的衬衫,那件不寻常的外衣只在扣上纽扣的地方才显出线条,一头白发梳得很光滑,看上去气度确实不凡。《木兰花》第一幕的场景是典型的南方庄园。塔尔博特少校很感兴趣。

“哦,你瞧!”莉迪亚小姐用胳膊肘推推少校,指着她手里的节目单说。

少校戴上眼镜看她指点的演员表里的一行字:

韦伯斯特·卡尔霍恩上校:亨·霍普金斯·哈格雷夫斯扮演

“就是我们的那位哈格雷夫斯先生,”莉迪亚小姐说,“这准是他在他说的‘正统’喜剧里的首次演出。我真替他高兴。”

韦伯斯特·卡尔霍恩上校直到第二幕才出场。他一上台,塔尔博特少校明显地哼了一声,一动不动,看傻了眼。莉迪亚小姐发出一声含糊的尖叫,把手里的节目单揉成一团。因为卡尔霍恩上校的形象设计得和塔尔博特少校一模一样。末端鬈曲的、又长又稀疏的白发,带有贵族气派的鹰钩鼻,宽大的前胸打了许多皱褶的衬衫,歪到一边的领结,几乎都是和原物丝毫不差的复制品。为了加强模仿效果,少校那件据说是独一无二的大衣居然也闹出了双包案。高领子、宽大的腰身和前胸,比后摆长出一英尺的前摆,不可能有别的样板。此后,少校和莉迪亚小姐如坐针毡,看一个高傲的塔尔博特的仿造品(用少校自己后来的说法)“给搬到道德败坏的舞台上,遭到毁谤”。

哈格雷夫斯先生充分利用了接近少校的机会。他惟妙惟肖地模仿了少校的语言、口气和声调以及殷勤周到的礼貌——并且为了达到舞台效果而大大加以夸张。当他拿出少校最为得意的鞠躬礼时,观众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莉迪亚小姐纹丝不动地坐着,不敢朝她父亲瞥一眼。有时候,她用挨近她父亲那边的手捂着面颊,尽管她不赞成台上的表演,但还是忍不住要笑。

哈格雷夫斯大胆的模仿在第三幕达到了高潮。那一幕的场景是卡尔霍恩上校在他的小房间里款待几个邻近的庄园主。

他站在舞台中央的桌子前,朋友们围聚在他身边,他一面说了《木兰花》全剧中那段无可比拟的性格独白,一面熟练地替大家调制朱勒普酒。

塔尔博特少校气得脸色煞白,但默然听着舞台上重复他最精彩的故事,引用并发挥他心爱的理论和嗜好,夸大和篡改尚未问世的《逸事和回忆》的片段。他特别爱讲的事迹——他同拉思伯恩·卡伯特森的决斗——也没有漏掉,不过讲得比少校本人更带劲,更有声有色。

独白的结尾是有关调制朱勒普酒的趣味横生的解释,并附有操作示范。塔尔博特少校巧妙而值得炫耀的技术得到了精确的再现——从薄荷叶的细心处理——“用力稍大一点,先生们,这种天赐的植物榨出来的就不是香气而是苦味了”——直到精心选择麦管。

演出结束时,观众热烈鼓掌喝彩。这个人物表现得如此生动真实、淋漓尽致,以至剧中的主要角色都相形见绌。哈格雷夫斯数次谢幕,最后站到幕前频频鞠躬,成功的喜悦使他那还带孩子气的脸上泛出红光。

莉迪亚小姐终于转过头看看少校。他的薄薄的鼻翼像鱼鳃似的翕张。他发抖的两手使劲按着椅子扶手想站起来。

“我们走,莉迪亚,”他气急败坏地说,“岂有此理——简直是亵渎。”

莉迪亚拉他坐下。

“我们等散场时再走,”她说,“难道你要展示那件大衣的原物,替复制品做广告吗?”

哈格雷夫斯的成功肯定使他在剧院里待得很晚,公寓里开早饭和午饭时他都没有露脸。

下午三点钟左右,他在塔尔博特少校的书房外轻轻叩门。少校开了门,哈格雷夫斯拿着许多当天的报纸走了进来——他得意非凡,没有注意到少校的异常态度。

“昨晚我使出浑身解数,少校,”他兴高采烈地说,“我有了一显身手的机会,我想我没有白白放过。《邮报》是这么说的:

他设计并扮演了一个旧时的南方上校,荒诞的夸张、古怪的服装、离奇的语言、陈旧的家族荣誉感、善良的心地、异乎寻常的自尊心以及可爱的单纯,是当今舞台上最精彩的性格角色的演绎。卡尔霍恩上校穿的大衣本身就是天才的表现。哈格雷夫斯先生折服了观众。

作为首夜演出,少校,你认为这个评论怎么样?”

“昨晚,先生,”……少校冷淡的声音带有不祥之兆——“我有幸观看了你出色的演出。”

哈格雷夫斯有点出乎意外。

“你也在剧院?我不知道你居然——我不知道你还喜欢看戏。哦,塔尔博特少校,”他诚恳地说,“你别生气。我承认我从你那儿得到不少启发,对我扮演那个角色大有帮助。可是你知道,那只是典型人物——不是具体的个人。观众的欢迎程度就可以说明。他们中间有一半是南方人,他们认可。”

“哈格雷夫斯先生,”少校仍然站着说话,“你对我进行了不可原谅的侮辱。你丑化了我个人,严重地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滥用了我对你的款待。假如我认为你对绅士的本质还具有最起码的概念,我会向你提出决斗的要求,尽管我年纪这么大。先生,我请你离开这里。”(www.xing528.com)

那个演员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仿佛并不完全理解老绅士的意思。

“你生气的话,我真正抱歉,”他表示遗憾说,“我们这里对事物的看法和你们不一样。我知道有些人为了得到公众认可,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在舞台上表现他们的个性。”

“他们不是阿拉巴马人,先生。”少校高傲地说。

“也许不是。我的记忆力很好,少校;请允许我引用你书稿里的一些话。我记得在米利奇维尔的一个宴会上,你致祝酒答词时说过,并且打算在你的书里发表下面的一段话:北方人完全没有感情或温暖,除非那些感情能变为他自己的商业利益。他可以忍受自己或者亲人的荣誉遭到毁谤而毫无怨言,只要毁谤的后果不带来金钱损失就行。他行善时出手大方,但事先必须大事宣扬,广为宣传;事后必须大书特书,记录在案。你认为那番描绘比你昨晚看到的卡尔霍恩上校更公正吗?”

“那种描绘——”少校皱起眉头说,“是有根据的。演讲时允许夸——允许自由发挥。”

“演出也一样。”哈格雷夫斯回嘴说。

“问题不在那里,”少校不依不饶地说,“那是对个人的丑化。我决不能置之不理,先生。”

“塔尔博特少校,”哈格雷夫斯和颜悦色地说,“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要你知道,我绝对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在我这一行,生活里一切归我所用。我撷取我要的和我能撷取的东西,然后放回到舞台上。如果你同意的话,这件事就谈到这里。我来看你是谈另一件事。我们相识有几个月,可以说是相当好的朋友了,我甘冒再次使你生气的危险。我知道你手头很紧——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这类事情在公寓里不容易保密——我请求你允许我帮你渡过难关。我自己也常有拮据的时候。这一演出季节,我收入不坏,攒了一些钱。如果你需要几百元——甚至更多一点——尽管开口,等你情况好转……”

“闭嘴!”少校举起手臂喝道,“看来我书里写的一点不错。你以为用金钱抚慰就可以治愈所有的荣誉伤害。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接受不够交情的朋友的贷款;至于你,先生,我宁肯饿死,也不考虑你那个带有侮辱性的、用金钱调解的建议。允许我重申请你离开这里的要求。”

哈格雷夫斯二话没说就走了。同一天,他还离开了公寓,据瓦德曼太太在晚餐桌上的解释,他搬到离市中心剧院近一点的地方,因为《木兰花》预定要连续上演一星期。

塔尔博特少校和莉迪亚小姐的处境十分窘迫。少校顾虑重重,不愿意向华盛顿的任何人借钱。莉迪亚小姐给拉尔夫叔叔去了一封信,但那个亲戚自己也不宽裕,不一定能提供帮助。少校不得不因为推迟支付膳宿费而向瓦德曼太太表示歉意,他不好意思地说是“拖欠的地租收不上来”,“汇款迟迟未到”。

救助来自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

一天傍晚,使女上楼通报说,有个黑人老先生要见塔尔博特少校。少校让他到书房来。随后,一个老黑人出现在门口,帽子拿在手里,笨拙地移动着脚步,连连鞠躬。他穿着一套宽大的黑衣服,相当整齐。粗糙的大皮鞋显然擦过炉灰和猪油,发出金属的光泽。蓬松鬈曲的灰色头发几乎全白了。过了中年的黑人的岁数很难估计。这个黑人的年龄大概同塔尔博特少校相仿。

“我敢肯定您不认识我啦,彭德尔顿老爷。”黑人开口说。

少校一听这个熟悉的旧时招呼就站起身,迎上前去。毫无疑问,准是以前种植园里的黑人之一,但是他们干活和居住的地方非常分散,他辨不清口音和长相了。

“确实记不起了,”他和善地说,“除非你提个醒。”

“您还记得辛迪家的摩西吗,彭德尔顿老爷,战后迁走的?”

“等一等。”少校用指尖擦着前额说,他喜欢回忆和那些可爱的往日有关的一切事情。“辛迪家的摩西,”他沉思着,“你是养马的——驯服小马的。是啊,我现在想起来了。战后,你改了姓……别说,让我自己想……叫米切尔,去了西部……内布拉斯加。”

“对头,对头,”——老黑人咧嘴笑起来——“就是他,就是那地方。内布拉斯加。就是我——摩西·米切尔。他们现在管我叫摩西·米切尔大叔。老主人,您的父亲,遣散我时给了我两头小马骡,作为资本。您还记得那些小马骡吗,彭德尔顿老爷?”

“我似乎记不起小马骡了。”少校说,“你知道,我是打仗开始的那年结婚的,住在老福林斯比那儿。坐吧,坐吧,摩西大叔。我见到你很高兴。你大概发了吧?”

摩西大叔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小心地把帽子放在身边的地板上。

“对头,我近来出了名。我初到内布拉斯加时,当地的人都跑来看那两头小马骡。内布拉斯加没有那种牲口。我把它们卖了三百块钱。对头——三百块。

后来我开了一家铁匠铺,挣了一点钱,买了地。我和我的老伴生了七个娃娃,除了两个以外都长大了。四年前铁路通到我们那里,建起一个镇子,买了我的地,彭德尔顿老爷,摩西大叔现在的现钱、房子和地加起来,让我想想,有一千块钱了。”

“我听了很高兴,”少校亲切地说,“听了很高兴。”

“你那个小娃娃,彭德尔顿老爷——你给她起名叫莉迪亚小姐的——那个小姑娘肯定长得谁都认不出来了。”

少校走到门口喊道:“莉迪亚,亲爱的,你来一下好不好?”

莉迪亚小姐看上去确实长大了,并且心事重重,从她屋里出来。

“哎呀!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知道那娃娃肯定长得好大好大了。你还记得摩西大叔吗,孩子?”

“这是辛迪大婶家的摩西,莉迪亚,”少校解释说,“他离开阳光草地去西部的时候,你只有两岁。”

“哎,”莉迪亚小姐说,“我当时那么小,摩西大叔,总不能指望我记得你吧。并且正如你所说的,我长得‘好大好大’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即使我不记得你,我见到你仍旧很高兴。”

她确实很高兴。少校也一样。某些活生生的、实实在在的东西把他们同幸福的过去联系起来。三人坐着缅怀往事,少校和摩西大叔回顾庄园的景物和日子,不时相互纠正或者提醒。

少校问老黑人大老远来这里干什么。

摩西大叔解释说,“来参加华盛顿市召开的洗礼会代表大会。我从没有传过道,但是作为教会的住家长老,并且有条件支付自己的旅费,他们就派我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华盛顿呢?”莉迪亚小姐问道。

“有个莫比尔来的黑人在我歇脚的旅馆里干活。他告诉我,有一天早晨,看见彭德尔顿老爷从这座房子里出来。”

“我来这里,”摩西大叔把手伸进口袋里说,“除了看看老家的人以外,还要归还我欠彭德尔顿老爷的钱。”

“欠我的钱?”少校吃惊地说。

“对头——三百块钱。”他递给少校一卷钞票,“我离开时,老主人对我说:‘把那两头小马骡牵去,摩西,你有能力的时候再给钱好啦。’不错,先生——老主人是这么说的。打仗后,老主人自己也穷了。老主人已经去世,我欠他的情,应该还给儿子。三百块钱。摩西大叔现在有能力还债了。铁路公司买我的地时,我把那笔款子另外存起来,准备还骡子的钱。请数一数,彭德尔顿老爷。那就是我卖骡子的钱数,老爷。”

泪水涌上塔尔博特少校的眼睛。他一手拉着摩西大叔的手,另一手放在摩西大叔的肩膀上。

“亲爱的、忠诚的老仆人,”他声音发颤,“我不妨告诉你,‘彭德尔顿老爷’上个星期已经花掉了他在世上的最后一元钱。这笔钱我们收下了,摩西大叔,因为它既是一种补偿,也是对旧制度的忠诚和礼赞的表示。莉迪亚,亲爱的,你拿着,你在经管开支方面比我合适。”

摩西大叔走后,莉迪亚小姐哭了一场——高兴的哭;少校脸冲着角落,使劲抽他的陶土烟斗。

塔尔博特家恢复了平静舒适的生活。莉迪亚小姐脸上心事重重的神色一扫而光。少校做了一件新的长礼服,穿上后像是一尊纪念他的黄金时期的蜡像。另一个出版商看了《逸事和回忆》的书稿后,认为稍加润饰,淡化一些地方,可能编成一部精彩的畅销书。总之,形势好转,充满希望,而希望往往比已经得到的幸福更美好。

他们时来运转后,过了一星期左右,有一天,使女把一封给莉迪亚小姐的信送到她的房间。邮戳表明是纽约寄来的。纽约没有莉迪亚小姐认识的人,她觉得有点奇怪,坐在桌前用剪刀剪开了信封。她看到的是:

亲爱的莉迪亚小姐:

我想你知道了我的好运也许会为我高兴。纽约一个剧团请我担纲演出《木兰花》里的卡尔霍恩上校,周薪两百元,我接受了聘请。

还有一件事,我想让你知道,但最好不必告诉塔尔博特少校。我创造那个角色时,得到他很大的帮助,并且害他生了气,我极想做些补偿。他拒绝了我,但我仍然设法做了。匀出三百元对我并不困难。

亨利·霍普金斯·哈格雷夫斯谨启

又及:我扮演的摩西大叔还可以吗?

塔尔博特少校在过道上看见莉迪亚小姐的房门开着,便停下来问道:

“今天早晨有我们的信件吗,亲爱的莉迪亚?”

莉迪亚小姐把信塞进衣服里。

“《莫比尔纪事报》来了,”她回答说,“放在你书房的桌子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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