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与英国经验论对于空间知觉的研究

1．洛克以及英国经验论对空间知觉的探讨

在考察20世纪空间哲学的时候，我们不能撇开英国经验论哲学。下一节我们会看到，梅洛－庞蒂的知觉现象学是把贝克莱所代表的感觉主义当作主要论敌之一的。其实，就空间哲学的心理学谱系来看，17—18世纪的英国经验哲学比其后德国的观念论哲学更重要。洛克早就开始用心理学作为其他科学的基础来代替形而上学的尝试，后来，贝克莱和休谟分别对知觉及知识进行了心理学的分析。只是到了德国哲学家那里，经验被当作不可靠的知识而受到贬低。康德鄙视休谟对知识的心理学说明，他对心理学几乎不怎么在意。他认为心理学是心灵的内省研究，不能成为一门科学，因此他重申：哲学形而上学胜过心理学这一论断是其他科学的基础。⁽⁶⁾不过到19世纪末，正如上节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这种思辨哲学传统在柏格森那里出现了一些变化，即心理学的实验分析被柏格森用于证明生命哲学的思辨体系。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变化，是因为19世纪后几十年心理学关于意识的研究成果已经不容哲学家忽视了。

贝克莱1709年发表的《视觉新论》从视觉和触觉入手，对空间知觉进行了细微的观察和系统的研究，尽管他的哲学结论是荒谬的，但是他用联想和经验来解释空间知觉，这不同于大多数哲学家对意识的思辨性解释，而是一种心理学的方法。同时，《视觉新论》的意义还不只在于心理学方法。黑格尔以后，哲学回到人的主体性，具体过程表现为从精神性主体向身体性主体的层层接近（譬如，从黑格尔的客观精神到叔本华的作为意志的主体、柏格森对神经活动与意识的关系的哲学思考，再到行为主义心理学试图以行为分析取代意识分析）。尽管这些学说包含着因不同时代的局限所导致的种种错误认识，但是身体在这里始终是不断探究的目标。贝克莱从视觉和触觉入手分析空间知觉，意味着把空间知觉与对应于视觉和触觉的身体器官联系起来去把握，这与19世纪为克服黑格尔观念论哲学所采取的转向身体的策略殊途同归。

贝克莱的视觉学说并非他所独创，而是受到他之前的哲学家马勒伯朗士（Nicolasde Malebranche）、莫邻诺（Malineux）、特别是洛克的直接启发。⁽⁷⁾“洛克的认识论是一种真正的心理学”，著名心理学史家黎黑（Thomas H．Leahey）说道：“因为他强调心理‘如何’了解，而不是了解‘什么’。于是洛克把科学精神带进了哲学而剪去了形而上学……现在对人类心理本身的探索变得重要了，它取代了形而上学对于不可知事物的思辨。”⁽⁸⁾洛克在考察知觉观念时注意到，心中的知觉观念与感官感觉是不一致的，因为感官（主要是视觉）经验在成为心中的知觉之前是经过判断的改造的，换句话说，感觉观念实际上是被心灵加工过的判断观念。洛克在《人类理解论》中讲述了一个事例，他说：(www.xing528.com)

感觉观念常为判断所改变……为了证实这一层起见，我们可插入莫邻诺先生数月前给我的信中叙述的一个问题。莫氏先生是富有学问和令德的一个学者，并且是一个精勤敏慧的真理探求者，他说：“假如一个成年的生盲，一向可依其触觉，来分辨同金属、同体积（差不多）的一个立方形和球形，并且在触摸到它们时，能说出哪一个是立方形，哪一个是球形。再假定以一个立方形同一个球形置在桌上，并且能使那个盲人得到视觉。我们就问，他在以手摸它们以前，是不是可以凭着视觉分辨出、指示出，哪一个是圆球，哪一个是立方体？”那位聪明伶俐的发问人就回答说，“不会的。因为他虽然可以凭经验知道，一个立方体怎样刺激其触觉，一个圆球又怎样刺激其触觉，可是他还不曾经验到，在触觉方面是怎样的，在视觉方面一定是怎样的，他还不曾经验到，一个突起的角子（可以在他的手中引起不平衡之感来），在他的眼官前所现的现象亦如在立方体中（在触觉方面——译者注）一样。”这个深思的人（我可以自豪地称他为我的朋友）对这个所给的答案，可以说是深得我心的。而且我相信，那个盲人虽然可以借其触觉所感的差异形相无误地指示出、分辨出哪一个是立方形，哪一个是圆球形，可是他在初视之下，一定不能确乎断言，他所见的，哪一个是圆球形，哪一个是立方形。⁽⁹⁾

洛克为了说明知觉观念的形成不是直接得自于感官所接受的刺激，而是在经验参与下才形成的，所以引述了前面莫邻诺所讲的例子。这个例子想要说明的是：在正常人那里，视觉知觉和触觉知觉之所以会统一于同一个对象物体，不只是因为物体本身的属性，而且必须依赖于我们已经了解两者之间存在这种关联。这个观点是正确的，譬如我们可以回想一下在视觉和听觉的关系上的类似经验：如果我与某人通过电话而没有见过面，那么某天和这个人相遇时我不会认出他就是曾经通过电话的那个人。但是一旦知道了此人即为电话中的那个人，那么今后在我头脑中，这个人的视觉形象与其声音形象就会建立起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