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逻辑的最佳顺序：先教逻辑后学逻辑

6　先教逻辑，后学逻辑

和金岳霖一起回国的，就是前边杨步伟文章里提到的那位女朋友，中文译名叫秦丽莲。

这位小姐是金岳霖在欧洲游历时结识的。她太另类了，经常打扮得像个“假小子”，风风火火，是旅途中能令人解颐的异性伴侣。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她极为怪诞的婚姻主张。一方面，她抱独身主义，宣扬不结婚；另一方面，却对中国的家庭生活满怀向往，愿意和金岳霖以同居的方式共同体验。

金岳霖和秦丽莲，就这样开始了他们浪漫的生涯。这实在是一对怪人。时序已到冬天，她们从京浦路乘火车到北京，行李太多，雇了一辆骡马大车，是搬家的样子。徐志摩曾描写过他俩“初到北京时的妙相”：“老金他簇着一头乱发，板着一张五天不洗的丑脸，穿着比俄国叫花子更褴褛的洋装，蹩着一双脚；丽琳小姐（即秦丽莲）更好了，头发比他的矗得还高，脑子比他的更黑，穿着一件大得不可开交的古货杏花黄缎的老羊皮袍，那是老金的祖老太爷的，拖着一双破烂得像烂香蕉皮的皮鞋……虽则那时还在清早，但他们的那怪相至少不能逃过北京城里官僚治下的势利狗子们的愤怒和注意。黄的白的黑的乃至于杂色的一群狗哄起来结成一大队跟在他们背后直嗥，意思是说叫花子我们也见过，却没见过你们那不中不西的破样子，我们为维持人道尊严与街道治安起见，不得不提高了嗓子对你们表示我们极端的鄙视与厌恶！在这群狗的背后，跟着一大群的野孩子，哲学家尽走，狗尽叫，孩子们尽拍手！”徐志摩是诗人，语多文学的夸张，但金岳霖和秦丽莲的不修边幅，则是肯定无疑。

金岳霖回到北京，并没有从事他熟悉的政治或哲学，也没能担当徐志摩设想的联络全球知识分子的工作，仅是应中国大学之聘，讲授英文和英国历史。金岳霖技痒难耐，1926年秋天，转机来了：他的清华留美前辈，时在清华教授数学、逻辑学、物理学、音韵学、语言学等课程的赵元任，因为某种缘故，搁下逻辑学不教，这就需要寻找一个替身。逻辑在中国是一门新课，懂得的人极少，谁能胜任这个岗位呢？赵元任推荐了金岳霖。（据杨步伟说，是金岳霖愿来清华教逻辑，托元任想法子，那时元任正在教逻辑，听他这样说就说，你来正好，我可专教音韵学，还带教音乐欣赏科。因此老金就来清华了。）金岳霖虽然没有正式学过逻辑，但已具备相当的基础。说起来蛮有意思，金岳霖对逻辑的兴趣，还是产生在巴黎街头。那是几年前，在巴黎圣米歇尔大街，金岳霖、张奚若和秦丽莲为一个问题边走边争论，谁也说服不了谁。争论中，张奚若和秦丽莲都提到了逻辑。逻辑是什么？金岳霖莫名其妙，张奚若和秦丽莲也说不清楚。正应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金岳霖从此就对逻辑留了神。这回得着赵元任的推荐（让位），他老实不客气地走马上任。

清华此时仅为中等学校，还没有升格为大学。新设立的哲学系，只有金岳霖一名教授，他就理所当然地兼了系主任，学生两人，沈有鼎和陶燠民。第一年未开课，第二年开了三门：西方哲学、逻辑学和儒家哲学。前两门由金岳霖执教，后一门由清华国学研究院的梁启超主讲。1928年，清华大学正式成立，罗家伦出任校长。次年，罗氏延揽冯友兰来清华执教，以为“班底”。冯友兰与金岳霖同庚，北京大学哲学系本科毕业，尔后进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研究院，师从胡适当年的老师杜威，获哲学博士，归国数年，历任中州大学、广东大学、燕京大学教授，其所著《人生哲学》被选为高中教材，名噪一时，是公认的新进哲学大家。冯友兰不仅学问出色，且勇于任事，有行政才能。曾经的清华学子、旅美学者何炳棣是这样评价他的：“（1）头脑冷静、析理均衡、明辨是非、考虑周至。（2）深通世故，处世和平中庸，而观点进步，学术上有高度安全感……（3）国学根底雄厚，文言表达能力特强，初则勇于起草，继则众望所归，经常被推执笔。”冯友兰的行政之长，恰恰是金岳霖之短，因此，当冯友兰一到校，金岳霖就辞去主任职务，改由冯氏担任，自己则一心一意地教书、做学问。

回到金岳霖的个人生活。1926年10月3日，徐志摩和陆小曼结婚，金岳霖做了他们的伴婚人，估计秦丽莲也在场。众所周知，徐志摩和陆小曼的婚姻不尽理想，那么，金岳霖和秦丽莲的“体验家庭”呢？让我们看看徐志摩的调侃。(www.xing528.com)

徐志摩在给梁实秋的信里写道：１９２７年的７月，我收到金岳霖和丽琳的一封信，“信（里）面开我的地址一点也不错，但信里问我们的屋子究竟是在天堂上还是在地狱里，因为他们怎么也找不到我们的住处。……他们的办法真妙，既然写信给我，就该把他们的地方通知，那我不就会去找他们，可是不，他们对于他们自己的行踪严守秘密，同时却约我们昨晚上到一个姓张的朋友家里去。我们昨晚去了，那家的门号是四十九号Ａ。我们找到一家四十九号没有Ａ！这里面当然没有他们的朋友，不姓张，我们又转身跑，还是不知下落。昨天我在所有可能的朋友旅馆都去问了，还是白费。”徐志摩只好请梁实秋在《青光》杂志上刊登一个寻人广告，“因为你想这一对天字第一号打拉苏阿木林，可以蠢到连一个地址都找不到，说不定在这三两天内碰着了什么意外，比如过马路时叫车给碰失了腿，夜晚间叫强盗给破了肚子，或是叫骗子给拐了去贩卖活口！谁知道。”徐志摩写信至此，不禁感慨起来，他对梁实秋说：“秋郎，看来哲学家是学不得的。因为你想，老金虽则天生就不机灵，虽则他的耳朵长得异样的难看甚至于招过某太太极不堪的批评，虽则他的眼睛有时候睁得不必要的大，虽则——他总还不是个白痴，何至于忽然间冥顽到这不可想象的糟糕？一定是哲学害了他，柏拉图、葛林、罗素，都有份！要是他果然因为学了哲学而从不灵变到极笨，果然因为笨极了而找不到一个写得明明白白的地址，果然因为找不到而致流落，果然因为流落而至于发生意外，自杀或被杀？那不是坑人，咱们这追悼会也无从开起不是？”

谢天谢地，金岳霖和美国小姐的日子还在照常过，学问还在照常做。据何炳棣的回忆录《读史阅世六十年》，金岳霖和秦丽莲同居期间育有一女，后两人分手，秦丽莲一度到山东大学外语系当英文教授，身为美国人，却提倡牛津英语，其英文发音和语调比“皇家英文”更“英”。

关于何炳棣提到的“育有一女”事，金岳霖的侄子金鼎汉对笔者说：“完全是传闻，不足为据。倘若有一个女儿，以七叔（金岳霖排行为七）的个性，不会撒手不管，家里人也不会不知道。倒是我自己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在上海，七叔对她很好，经常给予补助，以至有人误以为我姐姐是七叔的女儿。”关于秦丽莲，金鼎汉还补充了一个细节：“她到我们家去过，父亲对她印象很好，跟她开玩笑，说她一定很会做衣服，因为她的英文名字是Lilian Taylor，其姓Taylor和英文裁缝tailor读音相似。”

季羡林是1930年进清华的，他回忆在某一年的开学典礼上，一帮名人登台致辞，如梅贻琦、朱自清、郭彬和、萧公权、金岳霖、顾毓琇、燕树棠等，季羡林觉得金岳霖的致辞最耸人听闻，一下子就抓住大伙。金岳霖说他在巴黎看了一出剧，描写一个病人（象征各国国民），有许多医生围着他看，有的说是心病，有的说是肺病，有的主张是“左”倾，有的主张是右倾。纷纭杂陈，莫衷一是。这表示各种学说都是看到现在世界危机而想起的一种救治办法，但最终也是没有办法。金岳霖还说，在动物园里有各种各样的动物，而猴子偏是最小气、最不安静的。人偏与猴子有关系，所以结论是人类不亡，是无天理。季羡林觉得他真是个怪物，竟敢这么说。

回到正题：1931年年底，金岳霖得到去美国一年的休假，前往哈佛大学向谢非研习逻辑。初到哈佛，他对谢非说：“我在国内教过逻辑，可是我自己没有学过。”老教授觉得是天方夜谭，听罢不禁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