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者》：揭秘魔兽玩家及其游戏世界

2009年11月23日

500万玩家构成了一个庞大的社群。他们在同一个魔幻世界中，寻找着各不相同的快感。

这一天，敖坤的工作从凌晨两点开始。他先是带领9名队员登录暴雪公司在欧洲的测试服务器（PTR），挑战《魔兽世界》未来副本的新BOSS（关底的怪物）。两个小时后，服务器关闭。敖坤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歇了一会儿。7点钟的时候，他挣扎着爬起来，带领19名队员登录美国的PTR，继续砍砍杀杀。早上9点，敖坤和他的同事们登录台湾地区服务器，正式开始一天的游戏工作。

实际上，敖坤一直住在办公室里，困了就在沙发上睡觉，回宿舍不过是为了洗个澡。“测试服务器的开放时间最多两个小时，可以进入的时间也就只有一个多小时，而且并非每天都开放。所以我们必须争分夺秒。”敖坤告诉本刊。这种辛苦无非是为了首杀下一个暴雪推出的BOSS。

这种生活状态他已经习惯，每天仍旧精力十足。以前为了打游戏练级，敖坤曾两个月没有上床睡觉。“困了就趴在电脑边上，我都不知道床长什么样了。”

办公室不是很大，30多台电脑分成4排。每台电脑都对着一张年轻的面孔，他们的头发有些凌乱，保留着起床后未曾整理的痕迹。沙发上绿色的棉被还未叠起，角落中散落着一些空啤酒瓶，空气中弥漫着盒饭与泡面的味道。这样的描述，很容易与网吧产生联想。

“还有15秒……10秒，集中打虫子，打快一点。”敖坤大声指挥战斗，“DK（死亡骑士）丢一个死亡缠绕，集中打BOSS……开魔法盾……”一场战斗很快结束了，经过短暂的休息，队员们被分为两组，进入两个小型的10人副本。这期间，敖坤也没闲着，督促大家扔掉桌上的垃圾，抓紧打扫卫生。

外来的闯入者，很可能会怀疑自己误入了一个设在写字楼里的小型网吧，面前是一群精力过剩穿着拖鞋的大男孩。实际上，这是一个公司——以“游戏”为工作内容的公司，也是中国第一个职业化的公会。员工是来自全国各地的游戏高手，工作时间内只玩一个游戏，那就是《魔兽世界》。公司包吃包住，每个月还有2500元的薪水。22岁的敖坤是他们的队长，他们都叫他丑B——因为敖坤第一个游戏角色是个矮人，非常丑。年轻人都互相以游戏中的ID相称，稀奇古怪。公司的名字叫做“雷斧科技”，但员工们还有另一重身份，他们都是魔兽游戏公会“第七天堂”的成员。

办公室的墙上贴着公司章程，对员工的奖惩考核做出了详细规定。其中最重要的是对“失误”的惩罚。“失误”又分为“压力性失误”和“非压力性失误”，可以参照体育竞赛中的“受迫性”和“非受迫性”失误来理解。在每次Raid（挑战副本）中，每人只允许有一次“非压力性失误”，每月3次以内不予处罚，超过3次，则每3次扣一分，如果累计被扣了14分，就要自动离职。办公室的窗户边摆着一块黑板，上面记录着扣分的情况，另一侧画着击杀BOSS的站位图。

22岁的敖坤身材消瘦，精力旺盛，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他是这支战队的Raid Leader（战斗指挥或团长）。他从小就泡在在游戏厅里长大，但并非人们印象中混迹街头的不良少年。看简历的话，敖坤是个绝对的好孩子，甚至可以颠覆社会对于游戏狂人的认识。“我大学毕业找工作，递上简历，80％的公司都直接要我去实习。”敖坤说。

敖坤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在数学方面很有天赋。上学前，他常站在鱼塘边帮人卖鱼，仅凭心算就能直接报出价格，算盘也打得纯熟。上学后，参加湖州的各种数学竞赛，拿奖拿到手软。中学时期，敖坤不仅入了党，中间还跳了两级。初一暑假他自学完全部初二课程，直接上初三；而在高一念了一个月后，老师又将他直接推上了高二。高考中，敖坤数学拿了满分，理科综合考了280分（满分300）。但是语文却只考了51分，因为他在考场上睡着了。高考前一天，敖坤在网吧打游戏到半夜3点。这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当我睡醒的时候，已经要交卷了。”敖坤说。

敖坤从小学起就是班长，直到大学毕业。大学里，当了一年的团委书记，两年的学生会主席，毕业时还被评为浙江省优秀大学毕业生。事实上，这4年中，他在游戏里的时间远多于学习和睡觉。2008年大学毕业后，他已经留校成为辅导员，拿到了事业单位编制。

作为数学达人，敖坤的游戏方式更具钻研精神。在游戏插件出现之前，他常常会自己计算装备的攻击性能、伤害的承受能力。电脑前放一张草稿纸，不停地写写算算。

台湾服务器上3.3版本即将更新，这是资料片《巫妖王之怒》的最后一个副本。“我们将全力以赴争取新副本所有BOSS的‘首杀’，这是对我们职业团队的第一次考验，也是对投资人的一个交代。”敖坤说。

“首杀”或者说“First down”，是公会之间竞争的排名标准。每一个新副本的推出，都能引起全球大公会的激烈竞争。全球“首杀”是公会最高的荣誉，如同获得奥运会的金牌。在《巫妖王之怒》资料片中，台湾服务器上5个关底BOSS，有4个首杀被“第七天堂”斩获，另一个也为大陆公会“星辰”攻破。其中，“第七天堂”还得到了第七和第十的两次世界排名。

所以，在测试服务器开放的每个晚上，队员都自觉地按照欧洲和美国时间加班，以熟悉新副本的情况。“这种内测的账号很难搞到，我们都是通过朋友的渠道要来的，欧服有10个，美服只能保证20个。”“第七天堂”的会长，也是这支职业战队的最高负责人黑米告诉本刊。

在“魔兽”的世界中，黑米是个著名的会长，他的真实名字叫季建军。8年前，他以浙江衢州市第一名的成绩，考上浙江大学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去年，研究生毕业，但并没有去当一名受人尊敬的医生，而是选择去网络公司。因为他当年的高考第一志愿就是计算机专业。

季建军想要为大家拿到更多的内测账号，但是非常困难，因为美服与欧服经常封掉中国IP的账号，“因为Chinese farmer实在太多了”，季建军说。“中国农民”，这是外国服务器上对中国玩家的蔑称，大量的金币工作室去国外“打金”，售卖虚拟货币，最高时一个游戏金币的价格值1美元。金币的大量增加会引发游戏世界中的通货膨胀，破坏平衡性，这是暴雪和运营公司所不愿看到的。所以，中国的IP账号经常会遭到莫名查封。

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打消了季建军把职业战队搬到美服的想法。美服比台服更新时间早两天。如同一场跑步比赛，台服比欧美晚起跑48个小时。

“第七天堂”的历史可以追溯到2004年。在“魔兽”的中国大陆服务器还未开启时，季建军与朋友们就到美服上尝鲜，然后又转战韩服，并在韩服建立了“第七天堂”公会。2005年5月，国服启动，季建军选择了一区烈焰峰服务器作为根据地。当时“第七天堂”还是小公会，组建之初的10人签名都很难凑齐，“当我们的在线人数只有十来人的时候，大公会已经有150人了”。

游戏玩得好同样需要天赋，季建军就是此中高手。与别人不同，他的操作不用鼠标，而用左、右手分别控制大小键盘。优势在于，快捷键可以设置得更多，操作比鼠标快很多。这样的玩家不足1％。“看他打游戏就像弹钢琴一样。”敖坤说。

季建军最大的优势是他的指挥能力。公会成员评价他，头脑冷静又有耐心，总能及时洞察先机，是个“人肉的报警器”，“他比游戏插件还要准确，总能提前发出警示，安排好每个人的分工”。

与“零界”、“星辰”等游戏圈里的传统强会相比，“第七天堂”完全是小字辈的。但在季建军的带领下，公会的Raid进度非常快。安其拉副本取得了国服第三名，纳克萨玛斯为第二名。公会的人数也越来越多，最多的时候，开出了4个40人团。这时候，季建军的心态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开始为此雄心勃勃，“‘第七天堂’越来越有名，很多高手玩家都希望加入，我就希望把工会做到更强，全力去竞争‘首杀’”。“第七天堂”的总人数已经超过了2000人，公会栏的极限设计只能显示500人，大部分人都是显示不出的“黑户”。

2007年，由于大陆《燃烧远征》资料片推迟发布，季建军带领一部分会员来到了台服，“全中国最宅的人都跟我走了”。宅男力量大，“第七天堂”在台服所向披靡，取得了5个关底BOSS的4个首杀，最高排名曾到世界第七。而排在前面的基本都是有赞助的职业战队。

游戏打得好，赚钱的机会也来了。对季建军和敖坤来说，游戏不只是娱乐，而且可以实实在在地挣钱，完全可以过得不错。“大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已经不管家里要钱了，每个月轻轻松松就可以赚到三五千元。”敖坤说，稍微辛苦些，每个月上万都不成问题。

赚钱的方式很多。首先是带金团（虚拟货币购买装备），季建军和敖坤身边都有一些高手，可以组成效率出众、信誉可靠的金团，作为领队，一般都可以获得更多的回报。很多有钱的老板慕名找到他们，只要能拿到装备，出手非常大方，这些都是他们的VIP客户。

“有一名VIP客户，每周固定放在我这里的金币就有40万，按实际拿到的装备结算。”敖坤说。按照现在的兑换价格，每10万金币相当于2000元人民币，这笔虚拟财产大约价值8000元人民币。“他们有钱，但是不一定有时间，账号也放在我这里，买了装备也不一定会上线玩。VIP带来更多的客户，有的整个公司都在我们这里买装备。”敖坤说，“这些客户长期跟随我们，有时候我们进度慢了，他们也愿意等，我们去台服，他们也跟去台服。”

另一种服务是劳务输出，帮助其他公会带团开荒（指前期尝试），打掉困难的BOSS，每个晚上可以赚500元。季建军曾经帮助另一家公会开荒一个月，打掉两个BOSS，收入1.5万元。敖坤离开国服时，他的所有账号上一共有240万金币，这是一笔极其庞大的虚拟财产。当时金币的“汇率”还比较低，他卖掉换了3万多元的人民币。

这样的收益，完全可以使他们毫无负担地玩下去，只要这个游戏还存在。但是靠卖装备、卖金币不可能维持一个职业战队的生存。

2007年，季建军和敖坤就开始考虑怎么通过游戏赚钱，让他们的公会核心成员更稳定。“目前世界排名靠前的公会都是职业公会，有自己的赞助商。”季建军说，“非职业公会最大的困难就是人员不稳，时间不能保证，成员因现实问题离开，战斗力与配合就会下降。”

随着一个个新BOSS的首杀成功，公会愈发出名，拥趸越来越多，这种职业化的念头也就更加强烈。季建军开始寻找投资人。

今年4月，有朋友介绍了一家山东的教育企业，其实老板也是他们的VIP客户，是“魔兽”的爱好者。“完成谈判只花了一杯咖啡的时间，他也是玩家，不需要太多的解释。”敖坤说。

“第七天堂”获得了一期50万元的投资，随后投资方又追加了50万元。季建军和敖坤开始组建他们理想的战队。全部成员需要30人，部分成员大多来自原先公会的队友，他们又在论坛上发出了一次招聘。玩家的响应超乎寻常，一天收到了2000多封简历，5个Q群全部爆满。通过线上考试和面试，最终外部招聘了十余名玩家。9月份，职业战队组建完成。杭州西湖区剑桥公社写字楼的一间办公室成为他们的战场。

投资商的要求有两个：第一是争取向全球首杀发起冲击，代表中国夺取更多的公会荣誉；第二，探索新的商业模式，寻找游戏职业化之路。

按照季建军与敖坤的设想，职业团队的收入是多元化的。不仅包括传统的金团、代练等虚拟财产交易模式，还可以提供游戏资讯等媒体服务，如视频上传、攻略发布等。由于国内游戏版本长期落后于最新版本，国内玩家非常渴望看到新版本的内容。这两天，他们刚与国内一家网站签署了内容合作协议，为网站有偿提供最新版本的游戏攻略和视频。这也是职业战队的第一笔收入。

除此之外，季建军更看重游戏测评业务。“现在国内厂商的游戏并没有专业的测评队伍，一款游戏推出后不知道好不好玩，玩家能否认可。而这件事正是我们可以做的。帮助厂商提供试玩感受，提出修改意见，减少游戏bug。”季建军说，“我相信，国内在玩游戏上没有人比我们更专业。”

这两个年轻人对游戏充满了专业态度和理想主义。“我希望跟我们一起玩游戏的兄弟们都能过上好的生活，即使将来厌倦了，再去找工作时，他们的简历上也不会仅仅写着首杀了哪个BOSS。”敖坤说。

季建军、敖坤和他们的职业团队都是“80后”甚至“90后”的一代。这也符合中国网络游戏主要的人群分布：18岁至24岁。他们在游戏中长大，建立友谊，甚至期望以此成就事业。

从北京地铁二号线东直门站东南出来，进入东方银座大厦B座公寓，上到6楼左转走到头，推开一扇普通的门，“魔兽”玩家就找到了组织。血精灵的拱形门立在玄关处，10个种族的徽记挂在墙上，架子上摆着铜须、阿尔萨斯和萨尔的玩偶，你可以坐下来点一杯冬泉火酒（实际是一种威士忌），或者到电脑上进行一次PK比赛。这地方的名字叫“集合石北京魔兽同盟”。集合石是游戏副本门口的一个道具，可以把队里其他玩家从不同地图上拉到一起。“魔兽”中人看到这些，如同对上了密码和暗语。(www.xing528.com)

老板是热爱“魔兽”的年轻人鲍斯蒙和高原，他们都出生于1983年。他们都是暴雪游戏的绝对拥趸，《暗黑破坏神》、《星际争霸》、《魔兽世界》一路玩下来，所谓“暴雪出品，必属精品”。他们每个人都能讲出一串被游戏裹挟着的岁月，激情燃烧。

鲍斯蒙小时候会等家人睡熟后，溜出家门潜进网吧，然后在天亮前回到家里，爬上床伪装睡觉。高原曾经有一个爱不释手的土星游戏机，晚上等待父母睡着后，他会悄悄打开电视，把亮度调到最低，用毯子把游戏机盖住，减少噪声，像做贼一样。但他还是被父亲发现了，生气的老爸砸碎了他的游戏机。“我当时觉得天就要塌了，人生没有希望了，这是我生活的全部。”高原告诉本刊。

张硕文是这里的常客，他是《魔兽世界》中著名的潜行者，由他制作的名为“诅咒3”的视频访问量已经超过了千万。张硕文的个人历史，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游戏机型号的历史：红白机（任天堂）、MD（世嘉）、SFC（任天堂）、SS（土星）、PS（索尼）、DC（世嘉）、XBOX360（微软）。“除了任天堂的N64之外，我全有了。”张硕文告诉本刊。

“80％的男孩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们宿舍有8个人，如果有6个人是喜欢玩游戏的，另外两个人后来也会玩起来，因为不玩游戏都没话可说。”鲍斯蒙说。

高原曾经是一名半职业化的CS（《反恐精英》）游戏选手，成立了属于自己的战队。他有一个1米长的手提包，里面装着自己专用的鼠标、键盘：ICEMAT玻璃鼠标垫价值400多元，DSP500型耳机价值600多元，IE3.0鼠标价值300多元……全套装备至少2000元。

每天下午，高原都拎着这样一个大包去一家网吧训练。上来先打3场比赛，赢下3听可乐，就不用买水喝了。网吧老板提供免费的电脑，供他们四五个人训练，他们代表网吧参加各种电子竞技的比赛。

在学校里，高原会担任班级战队的教练，他们在宿舍楼下传达室里立起黑板，周末会通宵达旦地讲解战术。通过游戏他认识了更多的朋友，战队老大就是从内蒙古跑到北京专门找他组队的。“有一天我发现，QQ里的朋友居然绝大部分都是通过游戏结交的。”高原说。

但遗憾的是，高原的CS战队并没有打进WCG北京赛区的前8名。但这时候，《魔兽世界》来了。实际上，早在2005年4月公测前一年，高原和鲍斯蒙就开始搜集各种有关资料，“我们就想当一名先行者”。重要的日子终于到了，玩家们在每一台电脑前焦急地等待，此前他们已经被运营商“第九城市”跳了几次票。对虔诚的“魔兽”玩家来说，这是一个富有仪式感的夜晚，客户端早已下好，职业、种族也想好了，甚至升级路线都已规划清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好容易挨到快天亮，服务器开启，大家冲了进去，却发现服务器卡得动不了。“人实在是太多了。我只是注册了人物，然后就爬上床兴奋地睡觉了。”高原说。

鲍斯蒙和高原也是在游戏中认识的，他们加入了同一个公会。毕业后，两人各自做了一份短暂的工作。今年春节他们又走到了一起，琢磨着一起搞点和“魔兽”相关的事。说干就干，这个魔兽主题的小会所就诞生了。公会朋友之间常常聚会，他们俩希望能做一个适合“魔兽”玩家的活动场所。

公会会长就是设计师，会里的朋友们一起帮忙完成了策划和装修，最终选择了这个交通方便但七拐八拐的地方，总投资花掉了11万元。高原希望这里就像以前的“会馆”，“比如鲁迅来北京要住绍兴会馆，谭嗣同住的是湖广会馆，‘魔兽’玩家有这么一个据点”。

鲍斯蒙加入公会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他和朋友商量了整整一下午，才下定决心，“一点也不亚于找工作”。最后他决定接受了那个公会的“offer”。他要找个有前途的公会，就像毕业争取进大公司一样。

公会是很多网络游戏中的社会组织。网游公司会给玩家设定很多困难的任务，只有通过集体的力量才能完成，个人不加入公会寸步难行，难以领略游戏本身的乐趣。《魔兽世界》的设计尤其如此，只有组队打通副本，才能获得更好的战备奖励。而组队的人数根据副本难度不同而设定，5人、10人、20人、25人，在60级时期最多可以组40人。副本的难度越大，开放的人数越多，掉落的装备也越好，所以也更需要玩家相互之间的配合与协作，甚至是虚拟财富的共享。

“你可以把公会想象成一个公司。公司的目标是盈利，要争取更好的发展前景，员工要领薪水，薪水少了会跳槽。公会要打通副本，会员打掉BOSS可以领到工分，用工分换装备和金币。”龚磊告诉本刊。龚磊今年39岁，是一家中型公会的副会长。他的网游历史可以追溯到《魔力宝贝》时期，那时他就组建了公会，形成了一个固定游戏的朋友圈子。“魔兽”开服后整个公会就搬到了“艾泽拉斯大陆”（《魔兽世界》中的领土）上。

公会最高领导是会长，下面有若干副会长，分别负责人事、DKP计分、团队活动、财务等等，他们属于公司的高管阶层。再下面，每个职业都有职业导师，相当于部门经理。职业导师要熟悉本职业会员的技术水平、装备状况、上线时间等等，在组团时挑选最合适的会员。会员相当于基层员工，技术好、在线时间多，就可以获得主力位置，参加更多的活动，也就能得到更多的“工分”，用工分可以换高级装备。“只要你有一般人的智力，想玩得好，拿好的装备，你唯一需要的就是时间，把时间堆起来。”龚磊说。

所谓“工分”，游戏中统一称为“DKP”，这是个舶来词，原文为Dragon Killed Point，即杀龙点数。推倒BOSS后，参与的会员可以获得相应的积分，凭借积分参与掉落装备的拍卖。

“魔兽”中最老牌的公会当属“零界”。在游戏初期，零界也是国内进度的领跑者，是公会的标杆。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公会制度的完善。比如零界规章制度的第一条就是“禁止使用任何不许可的方式，禁止使用bug牟利”，发现有人违背原则，公会内部实行一票否决制将其开除。“不许骂人”也是公会的规章制度之一，公会招人的标准都和个人品质有关。

零界最初的创立是在另一款著名网游——《无尽的任务》（EQ）中。“那是一款非常残酷的游戏，残酷到一个服务器可能只有一个公会能存活下来，个人完全离不开集体。”零界的最初成员吴荣告诉本刊。

这个游戏对公会的协作能力要求太强，很多人都被淘汰了，零界最初的一批人，“实际上是被EQ精选出来的最具团队协作意识的玩家，大家的价值观相同”，零界副会长云清告诉本刊。这种绝对服从团队的意识和作风在EQ时代就已经形成了，并在“魔兽”中坚持了下来。这些制度和观念直接影响了后来国内的很多公会。

另一方面，云清也会非常注意维护公会各成员内心的满足感，“在EQ中真正做到世界首杀那一次，我负责全程摄像，之前的准备工作要做一个月，我把几乎所有活动都截屏做成照片，最后做了一个视频专辑，把每个人的头像列出来，谁都能查到自己。这样每个人都很满意，觉得公会承认了自己的功劳”。

游戏中的种种诱惑同样是对人性的考验。云清说自己实际上就是一个和稀泥的角色，要把各种各样有个性的人拉在一起，把所有人的利益协调好，这是公会领导最主要的工作。零界公会领导在游戏里普遍弱势。云清说：“比如我几乎就没参加过Raid，我自己穿的也是最破烂的，因为我在游戏里起不到很大的作用。”

“做这些纯粹是出于对这个集体的热爱，和哪个游戏没关系。‘魔兽’要是停了，就等等看有没有其他合适的游戏，就算没有了，这个家会一直在。”云清说。

“魔兽”中的公会分分合合，很少有像零界这样稳定的组织。每一个会长都面临管理上的困境。“DKP这种看起来非常公平的分配方式也存在着悖论。”龚磊说，“比如有一位很久不参加活动的老会员，他能出更高的分购买，但是这件装备在手里的效用远比不上一个上线稳定的新人。从功利的角度看就是浪费了。”

暴雪的游戏设计师似乎故意要将现实中的管理问题搬进游戏。一个副本最多只需40人进入，该如何选择会员，如何处理二团和一团的关系？如果二团是一团的替补，一团不断从二团抽调人员，那么二团是否就要一直开荒？

每一个公会都有各种矛盾，解决矛盾最好的钥匙就是公会的进度。“进度快了，大家都能看到希望，矛盾与摩擦就小了。如同一个亏损的公司，总是内忧外患，挣了钱，都得到了实惠，内部也能安定很多。”龚磊说。

龚磊最初想搞一个纯粹娱乐的公会，但发现这同样是个悖论。“公会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争取进度，打掉更多的BOSS，获取强大的装备，如此才会快乐。你能想象一个不以营利为目的的公司？这样的公司有存在的必要么？”

为了规避种种管理困境，龚磊宁愿把公会组织得更小一些，永远不开第二个Raid团队。他把公会的目标进度设置为中等偏上，既不会把自己累死，也不会因为不思进取而导致公会散伙。

公会里的朋友过生日，高原和朋友们商量着送什么好，最后决定送一匹千金马（游戏里的道具，需要1000个金币）。“这是最令她高兴的礼物。”高原说。

“魔兽”是一个开放的游戏，没有一个玩家的快乐完全相同。每个玩家都有属于自己玩下去或者AFK（游戏术语，意为离开，away from keyboard）的理由。

高原的朋友张硕文是一名职业玩家，加入了WNV电子竞技俱乐部。他对于游戏快感的表述让人颇感意外。“我的快感是零，没有什么新鲜感了。”张硕文说，他喜欢的是电子竞技这项运动，“有一场比赛，中国选手输了，外国选手对主持人说：‘我听说中国人很会玩游戏的。’当时全场都是嘲笑声。”这件事给张硕文很大刺激，他希望在这方面为国争光。

一年半前，29岁的刘辉从一家网络公司离职，他希望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好好琢磨一下接下来干什么。这听起来仿佛30岁恐惧症发作，但实际上更像一个托辞。他足足在家“想”了一年多。“这期间，我只干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把家里修修补补，重新贴了壁纸，换了地板，准备结婚；第二件，就是踏踏实实玩‘魔兽’。”刘辉说。如果有第三件事，就是养了一条拉布拉多犬，满足了童年时的一点“怨念”。

刘辉几年前买的房子，电视却没有换新的，依旧用一个租房时期的14英寸电视，摆在偌大的客厅里显得十分另类。他的活动中心是在书房，他专门买了沙发放在电脑桌前，可以更舒服地打游戏。这场客厅革命的后果，是他离电视越来越远，直到今年“十一”收看阅兵式的直播才再次打开电视，但发现有线电视已被停掉，不得已重回网络。

“我属于这样一类人，”刘辉说，“生活比较稳定，职业遇到了一些瓶颈，但如果向上寻求更大突破的话，会付出更大的代价，需要更多拼搏，所以我宁可选择轻松一些，甚至原地踏踏步。”这时候，网络游戏就是一个很好的打发时间的娱乐方式。

刘辉接触“魔兽”已经是比较晚了，从菜鸟到高端玩家用了两年多的时间。以前，他的娱乐方式就是吃饭聊天，满北京城找好吃的地方，周末踢球或者打麻将。“‘魔兽’于我，就是一个特别好的打发垃圾时间的工具。”刘辉说，“我也认识了更多的朋友。”会长生孩子，医生是游戏中的朋友介绍的。刘辉要结婚了，一名外地公会成员在北京出差特意留下了500元的份子钱。

在家“宅”一年，刘辉算算账，一共消耗了18万元，包括每个月3000元的房贷，还有炒股票亏掉的四五万元。现在，他又开始了一个新的工作，未来会逐渐忙起来。

“我很羡慕那个世界最牛的Nihilum公会。看到他们聚会的照片，每个人的脸上露出轻松又纯真的笑容，我希望自己能是他们中的一员，但这不可能。对于我来说，在现实生活中的理想终究大于游戏中的追求，只能把游戏作为一种娱乐方式。”刘辉说。

吴荣并没有刘辉那么轻松。作为零界公会的老成员，他有些固执地把Play For Ueber（为成为强者而游戏）作为信条，而不是Play For Fun（为乐趣而游戏）。“如同登山，有什么意义呢？还会死人。但是山在那里。游戏也是这样，有个BOSS在那里，我要先把他打掉，我们是最好的，最强的。”吴荣说。

（本文合作者陆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