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茶 歌
茶歌是以茶为主题的歌曲，有旋律有歌词，可以吟唱，或独唱，或合唱，或对唱，或一人领唱众人和之。
何谓“歌”？《尔雅》云:“声比于琴瑟曰歌。”《韩诗章句》称:“有章曲曰歌。”即谱上曲子可唱的诗词叫歌。
回顾文学艺术史，从唐代的歌诗到宋词、元曲以及明人小令，以茶为题的甚多，而且都是有词有调，供歌者吟唱的。不过，这些古典茶歌，只剩下了词，而谱与调基本上失传了。
茶叶成为歌咏的内容，最早见于西晋的孙楚《出歌》，词曰:“姜桂荼荈出巴蜀。”这里所说的“荼荈”就是指茶。唐代陆羽的《六羡歌》时人也称“歌”，皮日休在《茶中杂咏·序》中说:“昔晋杜育有荈赋，季疵有茶歌。”唐代中期的茶歌，在《全唐诗》中还能找到如皎然《饮茶歌诮崔石使君》和《饮茶歌送郑容》、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刘禹锡《西山兰若试茶歌》等。卢仝的《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时称“饮茶歌”。宋代王观国《学林》、王十朋《会稽风俗赋》等著作中都称“卢仝茶歌”或“卢仝谢孟谏议茶歌”，表明至少在宋代，这首诗就配以章曲、器乐而可以歌唱了。宋代城市茶馆兼有大众娱乐功能，茶歌渐多是很自然的事。由茶叶诗词而传为茶歌的如熊蕃在十首《御苑采茶歌》的序文中称:“先朝漕司封修睦，自号退士，曾作《御苑采茶歌》十首，传在人口。……蕃谨抚故事，亦赋十首献漕使。”这里所谓“传在人口”，就是此歌在民间流行，或谓之风靡一时。
中国的茶歌主题大致有三个:一是爱情，二是劳动，三是斗争，即对封建时代的压迫剥削表示不满，甚至发出愤怒的呼喊。
茶歌的来源由诗而歌，大体上是文人的创作，这类茶歌数量不多，影响也不大。例如南宋范成大的《夔州竹枝歌》:“白头老媪簪红花，黑头女娘三髻丫。背上儿眠上山去，采桑已闲当采茶。”大量的茶歌则是由谣而歌，是茶农自己创作的民歌或山歌，属民歌的一个子类。有的茶歌不离一个“茶”字，有的则是与茶事活动相关，因茶事而产生，因茶事而歌唱。
爱情和劳动的主题常常融合在一起，因为共同劳动而产生爱情，因为爱情而一同从事愉快的劳动。何况采茶的主体是村妇村姑，即就是平素老死不相往来，采茶、制茶时节都得走出家门，在茶山、茶场、茶市抛头露脸，这就为少男少女们提供了谈情说爱的绝好机会，换个巧妙的说法，这一段时光简直就是茶山的“情人节”。
情歌是民歌中最有生命力和最具魅力的部分，茶的情歌体现民情风俗，表现的爱情大胆、泼辣、直率、热烈。例如:
太阳出来照红岩，情妹给我送茶来。
喝口香茶拉妹手，巴心巴肝难分开。
在生之时同路耍，死了也要同棺材。
四川《望郎歌》唱道——
四月望郎正栽秧，
小妹田间送茶汤。
送茶不见情哥面，
不知我郎在何方。
《妹儿采茶》唱道——
妹儿采茶在山腰，
青苔闪了妹儿腰；
有心拦腰扶一把，
怎奈隔着河一条。
采茶时节，乡野男女，除了婚恋与劳动，还能有什么可以唱的？比如浙江的茶山情歌——
一片茶叶两面青，
旧年想你到而今，
旧年想你年纪小，
今年想你正当龄。
陕西省南部的紫阳县，是中国最古老的茶区之一，茶文化积淀厚实，中国文化部授予“民歌之乡”的称号。著名营养学家于若木称此地“一是歌好，二是茶好”。歌好茶好的结合就是“茶歌更好”。我们试以紫阳茶歌为例，领略一下茶歌独具的艺术旨趣。
当春暖花开之时，丛丛茶树，层层相叠，环山绕岭。采茶人需要沟通，需要表达，需要营造气氛，便自然而然产生创作的冲动。也就是说，茶歌直接源于各种茶事活动。
例如，采茶的男男女女隐身于茶丛，有了几分寂寞，多希望为之心仪的对方抬起头来，打个照面，于是歌声便从心海流出:
唱个山歌逗一逗，
看姐抬头不抬头，
马不抬头不威武，
人不抬头不风流。
利用茶歌打情骂俏，是山民的创造，风流而不下流，活泼而不轻佻，通俗而不粗俗，虽然味儿酸酸的，但比文人的爱情茶诗更能说明“茶中有情，茶情一味”，它让一切文人爱情茶歌黯然失色。
有一个调皮的采茶小伙挑逗一位“姐儿”，唱道:
姐儿生得嫩花花，
活像一棵清明茶，
是人见了是人爱，
伸手就想摘一把。
这位“姐儿”大方泼辣，她“礼尚往来”回敬道:
哥子生得黑又黑，
活像一条乌梢蛇，
站起不够三寸高，
杀了没有二两血。
茶山对歌这山唱罢那山和，这样你来我往，茶山便热闹了，采茶不再是枯燥乏味的劳作，其中包含着心灵和艺术的放松和享受。茶歌中情爱的挑逗，这是山民的风雅，说不准茶农在收获茶叶时也收获爱情。总体言之，全国各地茶区的“茶山情歌”多以采茶、饮茶为题材表现青年男女真挚、淳朴而热烈的恋情，如流传在陕南的紫阳通山歌就很有味，现录几首如次:
有心恋姐你就恋，
好乘奴家在茶园。
再过三天茶摘完，
郎回湖广姐四川，
相交一回难上难。
太阳当顶又当中，
姐儿送茶到田中。
昨日送茶打破莲花碗，
今日送茶打破喝茶盅，
大姐为郎一场空。
郎铲田坎姐送茶，
一把拉住要贪花。
你要贪花莫下水，
你要下水莫贪花，
年轻得病老来发。
——《紫阳民歌》
流传于陕南地区的传统民歌《顺采茶》、《倒采茶》，是有故事情节的长篇茶歌，反映封建时代茶农的生活，调多哀婉，颇有艺术价值。例如《顺采茶》，歌词是:(www.xing528.com)
正月采茶是新年，收拾打扮看娇莲，
自从今日看过你，朋友约我上茶山，
你在家中放耐烦。
二月采茶百花开，收拾打扮看乖乖，
自从今日看过你，朋友约我做买卖，
你在家中放开怀。
三月采茶是清明，收拾打扮看情人，
自从今日看过你，朋友约我出远门，
你在家中放宽心。
四月采茶四月八，收拾打扮看冤家，
自从今日看过你，朋友约我去采茶，
别人采花莫许他。
五月采茶是端阳，雄黄酒儿待小郎，
郎喝三杯出远门，早早出门早回乡，
丢下奴家守空房。
六月采茶三暑热，采茶哥哥听奴说:
热天热地路难走，热天热地路难行，
冷茶冷水少喝些。
七月采茶七月七，收拾包袱出门去，
你在路上要过细，免得奴家多着急，
柑子橘子解渴的。
八月采茶是中伏，难舍难丢心肝肉，
难舍难丢在外头，……
(缺两句)
九月采茶是重阳，菊花造酒满缸香，
人家造酒有人吃，奴家造酒无人尝，
前世烧了断头香。
十月采茶小阳春，抽签卜卦问神灵，
个个庙上都问到，茶山没有半个人，
眼泪汪汪转回程。
冬月采茶雪花飘，采茶哥哥回来了，
两脚尖尖往前走，双手接住呵呵笑，
这是天上星来了。
腊月采茶又一年，采茶哥哥听我言:
世上生意由你做，明年不许上茶山，
丢下奴家受孤单。
腊月采茶又一年，采茶妹妹听夫言:
世上生意我不做，明年我还上茶山，
茶山顶上真好玩。
——《紫阳民歌》
茶歌中有一部分具有反抗封建时代压迫剥削的政治内容。如明清时杭州富阳一带流传的《贡茶鲥鱼歌》，即属这种情况。这首歌是明正德九年(1514)按察佥事韩邦奇根据《富阳谣》改编为歌的。其歌词是:
富阳山之茶，富阳江之鱼，
茶香破我家，鱼肥卖我儿。
采茶妇，捕鱼夫，官府拷掠无完肤，
皇天本圣仁，此地一何辜？
鱼兮不出别县，茶兮不出别都，
富阳山何日摧？富阳江何日枯？
山摧茶已死，江枯鱼亦无，
山不摧江不枯，吾民何以苏？！
歌词通过一连串的问句，唱出了富阳地区采办贡茶和捕捉贡鱼，百姓遭受的侵扰和痛苦。后来，韩邦奇也因为反对贡茶触犯皇上，以“怨谤阻绝进贡”罪，被押囚京城的锦衣狱多年。
清明过了谷雨边，背起包袱走福建。
想起福建无走头，三更半夜爬上楼。
三捆稻草搭张铺，两根杉木做枕头。
想起崇安真可怜，半碗腌菜半碗盐。
茶叶下山出江西，吃碗青茶赛过鸡。
采茶可怜真可怜，三夜没有两夜眠。
茶树底下冷饭吃，灯火旁边算工钱。
武夷山上九条龙，十个包头九个穷。
年轻穷了靠双手，老来穷了背竹筒。
中国的茶歌，除陕西、江西、福建外，其他如贵州、云南、浙江、湖南、湖北、四川各省都有流传，或载于古代方志。这些茶歌，或则包括在山歌、盘歌、通山歌、花鼓子、五更调、川江号子等民歌之中，或则并列，称之为“采茶调”、“茶歌”。
采茶调是汉族的民歌，在我国西南的一些少数民族中，也演化产生了不少诸如“打茶调”、“敬茶调”、“献茶调”等曲调。例如居住在滇西北的藏胞，劳动、生活时，随处都会高唱不同的民歌。青年男女相会时，唱“打茶调”、“爱情调”。又如居住金沙江西岸的彝族支系白依人，旧时结婚第三天祭过门神开始正式宴请宾客时，吹唢呐的人按照待客顺序，依次吹“迎宾调”、“敬茶调”、“敬烟调”、“上菜调”等等，其事已成为传统民俗中的仪式歌曲。
在红色革命时代，革命歌曲中也有茶的内容，如那首《请茶歌》:“同志哥，请喝一杯茶呀，请喝一杯茶……”旋律优美，内容积极向上。当代茶歌创作活跃，涌现出一批脍炙人口的好歌，如《挑担茶叶上北京》、《五丈茶歌》、《三月三上茶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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