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社会学调查需要专门设计？

三、提出“社会学调查”概念的理由

（一）为什么非要专门分出一个“社会学的问卷调查”

据笔者了解，我国社会学研究中的方法论问题，其实并不仅仅是统计学意义上的水平较低的问题，更加重要的而且较少引起注意的问题其实是“心中无数，笔下却有数”，也就是问卷缺乏设计，论文却依据问卷的结果。

有太多的社会学界人员所进行的问卷调查缺乏事先的设计，他们甚至根本不知道问卷还需要设计，就盲目地动工、完工，然后进行“数据发掘”，他们这种做法其实就是在原本毫无关联的调查数据中找出一些变量来分析。

如果仅仅是社会学的初学者出现这样的问题，倒也罢了，可是有相当一部分学者也出现这样的问题，甚至在我国顶级的学术刊物上发表的依据问卷调查结果所写出的论文，绝大多数也是只说统计结果，只字不提自己的问卷设计，乃至出现过用A调查来说明B情况的个案。笔者觉得，这是因为我国社会学界的主流力量尚未旗帜鲜明地提出“社会学的问卷调查”这一概念，尚未把它与普通问卷调查相区别，尚未在本学界努力构建这方面的浓厚意识。^[3]

（二）什么是“社会学的问卷调查”

人们经常仅仅从研究者与研究成果这两个方面来讨论这个问题，似乎只要是社会学家所做的调查，或者是统计结果具有社会学意义的调查，当然就是社会学的调查。这样的理解忽视了一个根本的问题：科学成果仅仅来自于科学的研究方法，而不是任何别的因素。

笔者试图用极端的命题来引起讨论：唯有“相关假设—检验式”的问卷调查，才能算是“社会学”的，而不是“普通问卷调查”。这是因为，在定量研究的范畴之内，问卷调查是对于自然科学研究方法的一种模仿，而后者的灵魂就是必须首先提出自己的相关假设，再对它进行检验，从中获得自己的认识。舍此，自然科学再无其他研究方法。因此，在问卷设计中，没有相关假设就等于“撞大运”，没有检验就等于“空口说白话”，即使“瞎猫碰上死耗子”，这样的做法也不足为训。

（三）为什么这样说

一般地了解或者测量某些社会现象，这当然也是社会学的任务（叶嘉国、风笑天，2000）；但是社会学的定量研究是以模仿自然科学研究为己任的。它的最基本的预设就是社会运行存在着某些规律，而社会学的任务就是要找出这样的规律并且加以解释。^[4]为此，社会学不得不运用“相关假设—检验式”的问卷调查，或者说，不这样做就无法达到社会学研究的目标。

当然，根据功能与侧重点来划分，社会学的问卷调查还可以分为许多种（袁方、王汉生，1997：231～235；风笑天，2009：133～135），但是万变不离其宗，任何社会学的问卷调查都必须有“相关假设—检验”的设计。例如，在比较调查与追踪调查中，如果我们仅仅比较或者追踪该社会现象本身，那么我们充其量也就能得到一些关于变化幅度的统计数字，一些由于时空变化所产生的数字，就像国家每年公布的各地GDP数字一样。如果这样做，那就把自己的研究降低到普通问卷调查的层次上去了。

社会学所说的比较调查与追踪调查，目标在于发现A的规律与B的规律是否存在差异，这些差异来自什么因素，以便我们对A的规律或者B的规律进行修正或者补充，得出更加深刻与准确的认识。这就需要对A和B提出一个共同的相关假设，然后在检验的过程中发现各种影响因素的异同，最终检验我们的相关假设。

所以，不但调查的总体不同不能进行比较调查或者追踪调查，而且相关假设的不同也无法进行这样的调查。例如，如果我在A地区或者A年进行调查的时候，假设农民是因为穷才进城打工的，但是在B地区或者B年的调查中却假设男性农民进城打工的比女性农民多，那么这两次调查无论在调查总体上多么一致，也不能算是社会学的调查。因为它只能说明某种社会现象的时空差异，却无法说明该现象中规律的异同。

（四）社会学的调查与普通问卷调查的区别

上文提到的第三个类型的“分布调查”，其实就是从普通问卷调查向社会学的调查的过渡形态。

分布调查其实已经有了最基本的相关假设。无论我把“五朵金花”中的哪一个指标设置到问卷里，都意味着我在假设：我所考察的社会现象与我所设置的这个指标存在着某种相互关系。只不过我现在还不知道这种关系是什么样的，因此才需要调查。调查的统计结果，可能表明双方确实是相关的，也可能表明我的相关假设是错误的。至此，我对这种社会现象的认识就加深了一步。否则，我就无法解释，我为什么要设置“五朵金花”或者其中之一。(www.xing528.com)

总之，在分布调查中，只要我们设置了一个指标，那么它的背后就一定有一个相关假设。否则就是缺乏设计，就是“撞大运”。

以笔者自己的调查为例，虽然笔者调查的是性关系与性行为的情况，但是笔者在问卷中设置了“职业”这个指标，这其实就是在假设：不同职业的人会有不同的性关系与性行为。如果没有这样的相关假设，或者认为这种相关性并不存在，那么笔者就根本不应该设置这个指标。因此，虽然笔者需要的可能仅仅是对性现象做一次分布调查，但是实际上笔者也不得不提出自己的相关假设。

可惜的是，虽然分布调查被广泛运用，但是许多调查者并没有意识到在自己设计的问卷里面存在相关假设，因而也就不知道应该对相关假设进行检验。许多人仅仅是把“五朵金花”与自己所要考察的社会现象简单地放在同一个问卷里，然后指望着在统计分析的时候发现其中的相关关系。

这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一种“无设计的问卷”。最常见的例子就是，几乎每一个分布调查的问卷都会问到被访者的性别，但是几乎没有一个调查是准备对该社会现象进行“社会性别视角的分析”的，也没有对自己要考察的主要现象与性别之间究竟可能有什么关系进行假设。那么，为什么要询问性别呢？不问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因此，从理想状态来说，普通问卷调查中的分布问卷调查，应该是社会学调查的起点；但是从中国的实践来看，绝大多数分布调查由于缺乏有意识的相关假设—检验设计，还不足以成为完全的社会学调查。

（五）社会学调查并不排斥普通问卷调查，但是一定不能被后者扭曲

由于中国的社会问题不少，研究经费却不多，所以许多研究者在一个社会学调查的问卷里，在设置具有明确相关假设的“检验提问”的同时，也会设置一些属于普通问卷调查的、没有相关假设而只有元假设的“绝对数调查”或者“百分数调查”，也就是“搂草打兔子”，尽量多地获得一些信息。

如果是自觉地这样去做，那也没什么问题，但是我们看到更多的却是：问卷设计者最后自己也犯糊涂了，在检验自己的相关假设的时候，把那些“百分数调查”也当做事先就设计好的“检验提问”来使用了。这就等于修改了自己的整个设计，等于是某种程度上的“事后假设”，等于用普通问卷调查部分地取代了自己原来的社会学调查。

所以，在这样的“混合型调查”的统计分析中，调查者应该主动地介绍一下，在自己的发现中，哪些是对相关假设的检验，哪些仅仅是“绝对数调查”或者“百分数调查”的附带结果。

总而言之，如果没有元假设或者自己也说不清楚上述情况，那就不是一个问卷调查，充其量也只能是收集情况。如果只有元假设，那么就仅仅是普通社会调查，而不是社会学调查。

（六）社会学调查在操作上的四项基本原则

随机抽样，否则就无法代表任何一个总体，也就不具备研究社会的意义。

实地调查，否则就无法与抽象思辨、文本解读等其他研究方法相区别。

加权计算，这也来自代表总体的要求，否则就只能是定性调查。

相关分析，就是必须具有下面要说的假设—检验的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