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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中的《同志》声响:刘白羽的真挚感恩之心

时间:2023-05-1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漳河暴涨的洪水,却并未因此落下去。特别是在山谷里,洪水发出吓人的“轰隆──轰隆”的声响。对老人家这种信任,我真是衷心感谢,着我们白跑路吧。这时我们三个随着犬牙般嵯峨的白垩岩降下一条深谷,到一个路口,往里去是深深的灌木林,前面是漳河漂浮满白泡沫的河面。一面把一个小白纸包皮皮递给年轻人。这样,他和蔼地把那只大手抓着我:“你是同志……你是同志……”那响亮的声音如同吹响的银笛。

洪水中的《同志》声响:刘白羽的真挚感恩之心

天是晴了。漳河暴涨的洪水,却并未因此落下去。波浪在陽光下一闪,便哗的一声抛掷过去了。特别是在山谷里,洪水发出吓人的“轰隆──轰隆”的声响。半夜,我的隔壁,有着关于这水吼的对话。起先,是一个浓鼻音的老人在说:“……你听!蛟在叫呢……”

“哪里有什么蛟,这不过是水在打绞,打旋,就响起来了!”

可是不拘怎样,那岩脚下吼叫的怪声响,还是引起我无限的忧郁。因为我给暴涨的洪水钉在这荒村里,已经三天了。恰在这时,我瞅见天上一颗星,象一只火枚插到烟灰里般,一下又给陰云遮蔽起来了。

“老年人说……是凤凰下了蛋,打一次雷,下降三尺,降到山根,变成蛟,它一翻身,就发了洪水,要不,哪来这么大水呢。你听听这声音,水,一时半会退不下去。”

“不,这是迷信。这完全是迷信,……”下面,这响亮的喉咙也没说出涨水的来由。

我却信任了那浓鼻音的人。水,一时半会退不下去。因为我确定他是年纪大的人,一定是这河岸上的老住户,他的经验一定可靠。第二天天刚亮,一阵鸟声刚噪过去,窗户纸上灰色的黎明晃了一下眼。我跑到隔壁去,一推门,还早眠在门板上的苍蝇嗡的一声冲到我脸上,象落了阵把雨点。进去叫醒炕上的人,却制止着我前进的脚步。这眼睛在我脸、身、各处打了几个盘旋,然后刀子倦疼痛地戳在我脸上,如象一种压力,让我的眼光只好被迫退下来。忽然,他用明朗而干燥的声音无意地扫了我一下:

“你来干什么?”

“我想找那个老大爷,问一问今天水可落得下去,可过得河。”

他一口回绝我,但也有点迟疑,而说出来的终是肯定的语气:“白想!”然后挥挥手,露出他心意的烦躁。

我的眼里到底露着怎样恳切的眼光啊!这使他很轻蔑地唾了口沫水,伸手去搔脚,我才发觉那只脚由厚厚白布包皮皮扎起来。我看他已经感觉到我的注意。他有点惶惑。我急速地问他:“怎么,踩在犁刃上了?”

看,他多么暖昧地点了点头,又赶紧机警地扯开去:

“槍……这半天不响了。……”

突然门外一阵气喘声,谁破门而入。是那浓鼻音的瘦小的老人,急急挥着手说:“躲一躲吧!从夏店来了鬼子兵,还有二十里!”

我站开一点,插手到口袋里去摸手槍。后有追兵,前有万恶洪水,这怎么办?经过一阵急促地摆布,老人示意只有我能帮助他搀扶他那病脚的儿子。对老人家这种信任,我真是衷心感谢,着我们白跑路吧。”我真想捶他一拳,但我正需要这农民来掩护我自己,只好耐心扶他走,……那样一溜一溜的,……路上绊脚的石子咕噜咕噜响着,──我觉得这年轻农民真是讨厌,他总要摆脱我似的,仿佛他知道现在我需要他们掩护,他便故意和作难了.有时,他把全身重量都倾注在那老人身上,让老人象肩一口袋沉重的粮食一样吃力,他自己还得重重地跳着那只独脚。不知他为什么对我那样坏,那样怀疑,这是一个农民和一个抗日军人的关系吗!我心里渐渐地也怀疑起来,我想他也许是对于我不利的坏份子吧。这警觉的角角的确触痛了我,这样,我几次去触摸我那光滑滑的手槍柄,准备他万一危害我,我就使用槍膛里的第一颗子弹,──不过当远处沉闷的雷一样的炮声响 一下,我从那青年的眼珠上便看出一种异常的表情,──他仇恨、震怒,而不是普通农民的慌惧。我又觉得这是很熟悉的一种眼色。这时我们三个随着犬牙般嵯峨的白垩岩降下一条深谷,到一个路口,往里去是深深的灌木林,前面是漳河漂浮满白泡沫的河面。我们三个歇息在一块石头上。那老人担心地望着横搁在他膝头的伤脚,叹息地摸着什么,一面闪着泪水婆娑的小眼说:“这样三天两头躲来躲去,你的脚几时好呢?”一面把一个小白纸包皮皮递给年轻人。谁知道这护士一样的殷勤反而引起这伤者的暴怒,冷冷地把药合在两手心上,警惕地看了我一眼。

我摘下帽子,揩了把汗,预备离开他们。我问:“你们知道X支队往哪个方向去了?”(www.xing528.com)

他揩着汗,任何反应都没有。那老人答复我:“五天前渡河的。”

一阵风搜索似的掀着我的头发,突然,我藏在帽檐里的一只布片哗的一旋,落在年轻人那只好脚的跟前。

我急忙伸出一只手去捡,一只手去抓抢,一仰头,仿佛望见山崖上垂着的一朵野花,他从早晨时时刻刻对我很凶狠的样子,倏的,给那甜蜜蜜的微笑遮着了。这样,他和蔼地把那只大手抓着我:“你是同志……你是同志……”这时我羞涩地把槍抽回,将那写着“八路”的臂章舒展的铺在石头上,两手不自然地匀着它。我们两人互相看着,笑了出来。

老人说:“好!你们都是一家人……”

原来我赶大队伍不上,换了便衣躲避到这荒村里来,最怕有坏分子去报告,因为背后敌军正在追踪我们,便将臂章摘下来藏起了。

“我也是X支队的。”那响亮的声音如同吹响的银笛。

“你?……”我一下蹦起来,仿佛一个正欲下深阱,却给上头一只手拉着了。我在这瞬间一下获得了最需要的最崇高的热情。

“是啊!你不信!我是七连的通讯兵。夏店火线上挂了花,那天,大队伍过河,把我托给这个老大爷!”

我一扭身,激动得眼窝酸了一下,把脖颈伸到老人面前:“他不是你的儿子?……

老人伸手抓了几下胡须摇摇头,莫名其妙地指着搁在膝上的脚说:“上药吧!”

“哈──我来!”那个同志自己一面弯过身来解着白布带。忽然,我对他的反感一点没有了,还想为他做点什么才好。他却一面咬着牙忍耐疼痛,好笑似的说:“……我先前对你这陌生人总有点怀疑,我怕你跟来……万一你发现我,你会怀疑的,是吧,那我和这老大爷……”

“我也是这样推测你。”我在伸手替他往布上敷药。

一阵芳香的气息从泥土里吹过来,一簇族星似的黄花在那儿绽嘴微笑。他舒适地倒在老人的怀里。老人眯了眼睛望着酱油色的水浪悠悠地说:“你们知道吗?……我的儿子,也在队伍里,说当号兵,你们知道吗?……”

一九四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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