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举论上（1864年）
方今人才之进，取诸制艺。制艺之术，果可以尽人才乎？明初设科，始尊制艺，谓其能阐发圣贤意也，谓其根柢经史，足征学问器识也。迁流既久，文日积日多，法日讲日新，一变趋机局，再变修格调，三变尚辞华。浸淫至今，驱天下数十百万操觚之士，敝精惫神于制艺之中，不研经术，不考史事。辨性理之微言，则惊为河汉；讲经世之要务，则诧若望洋。每岁掇巍科，登显第者，大抵取近科程□［墨？］，转相剽袭。同其文，不必同其题，有其辞，不必有其意。苟有舍是而别抒心得，高古绝俗者，有司往往摈不录。夫人情皆惮迂远，慕速化，古今理乱得失兴坏之故，《大学》格致诚正修齐治平之要，求之者数十年难窥阃奥，仍无当于进取之数，孰若缀缉肤辞，规模时调，博清显于数年间哉。先儒亭林顾氏有言：“八股盛而六经微，十八房兴而廿一史废。”易堂诸子，遂创谓秦皇以不读书愚黔首，明祖以读书愚黔首，殆有为言之也。且时文至今日，非独其文之谫陋，无足尚也。今即有一能文之士于此，一旦登要职，握事权，其经世宰物，未必稍异于恒人也。是何也？试之以素所不习也。彼其平居所熟习者，不过曰孰为天崇国初，孰为名家大家而已。夫先辈不可磨灭之文，岂竟无得于实学者哉？然譬诸水，六经，海也；诸子百家，江湖也。天崇国初名家大家之文，取河海江湖之水，置诸沟渠以资灌溉者也。傥日汲沟渠以资灌溉，则涸可立俟。豪贾入五都之市，猝阅瑰宝，悉仇所望，斥巨赀，辇货以归，久之而因此得售者稍多焉。则所积不溢于所陈之外，久之而相踵得售者益多焉。则焜耀通阛者，无非伪物以炫人耳目。是故明初以制艺取士，征实学于制艺之中；今世以制艺取士，别制艺于实学之外，积重之势然也。或谓制艺信不足取士矣，自有明以逮近今，凡魁儒硕学，与夫瑰琦卓荦名世之大贤，曷尝不以制艺进哉？是不然。夫天生异才，必使出为一世用。其翘然不可泯没，不为末流所驱煽者，固有之矣。孰知夫二百年来，聪明才杰之资，迍邅场屋，槁项黧馘以老死牖下者，肩相望也。然则如何而可得人才乎？曰：制艺之盛，已五百年，至今日而穷矣。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为今之计，其必取之以征辟，而试之以策论乎。黜浮靡，崇实学，奖荐贤，去一切防闲，破累朝积习，则庶乎可以得人矣。(www.xing528.com)
（选自《庸庵文外编》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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