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友人论禁洋烟书（1867年）
福成白：辱惠书，以谓洋烟至今日，势所难禁；且既成风俗，亦自不必禁。斯言也，仆甚讶之。近有人传足下亦染此者。仆以足下绩学砥行，平日持议，与此相反，坚不之信。姑就来书之旨，一抒狂瞽之论，幸垂谅焉。大抵世风日降，而人之嗜好日多。古未闻烟可吸也，即旱烟一物，至明季始有之，吴梅村以为妖，见于《绥寇纪略》。乃阅百余年而有水烟矣。未几而洋烟入中国矣。又未几而中国膏腴之地，遍种罂粟矣，有南土、西土、广土之名矣。曩者一二巨公，惄然忧世道之变，欲厉其禁而大为之防，未获伸其志而颠沛以去。遂使世俗之论，谓洋烟终不可禁。当路诸君子，苟求无事而止。不知此事不禁，则养痈蓄蠹，生事之端，将有不胜言者。禁之而得其术，则转移甚捷，实未尝有一事。近世不惟决其防，又从而扬其波，以致洋药之局，遍布城市，民之宝之，逾于谷帛，而其害将与宇宙相终始。且自古蠹民生、败风俗之事，曰饮，曰博，曰妓。此三者，朝悔而夕改之耳。惟洋烟之瘾，能改者百无一二。其性又足耗精血，损志气，使君子不能劳心，使小人不能劳力，形神委顿，玩愒岁月。其下流无藉之贫民，因耗费不赀，往往寡廉鲜耻以求足其欲，加以烟焰薰灼，日夜销铄此心，则其心体因之以坏。五十年来，洋人布此鸩毒于中国，杀人之身，复杀人之心，其害过于洪水猛兽远甚。今天下之日趋于洋烟者，如水之源源东向而无穷期也。此其故由于上不之禁。上不之禁，则民不以为诟病，而转视为适俗怡情之具。不及百年，势将胥天下而入之矣。然而持不禁之说者，且以为海内之广，势不能人人而禁之，禁之不绝，适以扰民，不如毋禁。噫！此所谓虑趾之颠，而不敢纵步焉者也。夫国家立一法，岂必遽效于旦夕间哉？盗贼之必诛也，杀人之必死也，此千古治天下之常法也。然非尧舜之世，则不能使天下无盗贼，无杀人之人。夫自古治天下者，不因之而废其治盗贼与杀人之法也，而盗贼与杀人之人，卒以此而不比肩接迹于天下。然则洋烟之熄，亦在上之行其法耳。今计天下之财，耗于洋烟者，每岁不下数千万。以数千万之银，易无限之灰烬，此如漏卮之不可不塞也。然塞之之功，不必先与洋人校，而当自中国始。迩年以来，烟之来自外洋者半，其出于中国者亦半。仆谓在上者，宜饬州县严禁民不得种罂粟，违者责里长拔之，仍罚其田主与里长亩米各若干石，里长举发而先拔者，即以罚田主之米畀之。如是则民已难牟厚利而转有所失。而治其源者，尤在绝人之嗜。嗜之无人，彼之烟自无所售，而种者益寡，即来者亦寡矣。且今之人嗜洋烟者，非其本性，弊在不相诟病，而视为适俗怡情之具也。是当厉之以耻，而止之以渐。夫民之耳目所慕效，大率在荣富之区与秀良之士，昔日洋烟之盛，风气皆由此而开。为今之计，宜由大吏举属官之嗜烟者，劾令致仕，每届大计，书之于考，以为用舍；其各官幕友，各局绅董及书吏等，犯者辄黜之；凡士子之应州县试者，责廪生保之，始许投考；诸生之应科举者，令各学官察犯者停考；闾里中有嗜烟不戒者，里长籍其名于官，以不清白论；其尤无赖者执之，徇于市。凡此皆所以示民耻辱之端也。苟非甚不肖者，孰不速改？夫法必烦苛急迫以骇民耳目，勿禁可也。今所行至约，而处之甚宽，使民自渐摩洗濯而去其习，其效非可捩契致者哉。盖今日洋烟之炽，在上之不禁耳。上之不禁，由下持不禁之议者多耳。仆不敏，不敢随声附和。足下傥有以教之，幸甚。
饬州县禁种罂粟，迩来左文襄公及相国朝邑阎公多持此论。然其本原，尤在绝人之嗜。嗜之无人，则虽不禁，而民自不种。若禁民嗜烟一层，尚无把握，而先禁种罂粟，是适为洋药驱除者也。转不如暂弛此禁，犹可使财不外溢。观于近年土药日多，而印度洋药箱之进口者渐减，中国银之少漏入外洋者，每岁约千余万两之多。盖印度近来多种茶叶，以夺华人之利，而洋人亦谓中国多种罂粟，以夺印人之利。是以中国总以禁绝民之嗜烟为要义。若明知骤难禁绝，不得已而出此弛禁种罂粟之下策，亦事势之无可如何者也。辛卯九月自识。(www.xing528.com)
（选自《庸庵文外编》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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