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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文人的馆驿中文学活动及诗歌创作

时间:2023-05-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唐人在馆驿中的文学活动,以诗歌的欣赏和创作为主。看来阅读驿中题壁似已成为出行在外的唐宋文人的一个共同爱好。唐宋文人出行,诗卷总不离身,夜晚独处一室,闲散无聊,灯下取出阅读,这也是馆驿中常有的文学活动之一。唐宋笔记小说中描绘的进士、举子旅宿寺观馆驿,庭中月下行吟的场面,就是最适宜文学创作、引发创作冲动的境界。

唐宋文人的馆驿中文学活动及诗歌创作

唐人在馆驿中的文学活动,以诗歌的欣赏和创作为主。为适应馆驿生活社会化与变动性,他们的文学活动不可避免地带有社会性、流动性、多变性,较之于书斋里、宫廷中的文学活动,自然更为丰富多彩。

唐代馆驿中,题诗、题名极多,故其中最常见的文学活动之一就是欣赏馆驿墙壁梁柱上面的题壁诗,薛能《嘉陵驿见贾岛旧题》、陆游《罗江驿翠望亭读宋景文公诗》都是这种文学欣赏活动的记录。宋人笔记中也有这类记载。《石林诗话》:“王荆公为江东提刑,巡历至饶,按酒务。始至厅事,见屏间有题小诗曰:‘呢喃燕子语梁间,底事来惊梦里闲。说与傍人应不解,杖藜携酒看芝山。’大称赏之。”看来阅读驿中题壁似已成为出行在外的唐宋文人的一个共同爱好。他们还特别留意自己的昔日留题,白居易刘禹锡都有重读自己或亲友旧作赋诗的记载。宋人也有。张耒《项城道中》:“尘壁苍茫有旧题,十年重见一伤悲。”陆游《客怀》:“道左忽逢曾宿驿,壁间闲看旧留题。”表明阅读旧日题壁也是唐宋文人的一种通习。唐宋文人出行,诗卷总不离身,夜晚独处一室,闲散无聊,灯下取出阅读,这也是馆驿中常有的文学活动之一。刘禹锡《送王司马之陕州》:“暂辍清斋出太常,空携诗卷赴甘棠。”说王司马赴任陕州,也携诗卷出行。王十朋《驿中阻雨》:“传舍终宵不成寐,点灯重读旧诗篇。”叙述他独宿驿中点灯读旧作。甘棠即甘棠馆,是唐代两京官道上的一个驿馆,在河南府寿安县境内。诗人想象中的这位王司马(诗人王建)过此馆,自携诗卷而行,随时随地取读。说的虽是一个人,却也概括出唐宋文人在外旅行的常态。

中唐以后,随着诗歌的普及和创作的高涨,题壁诗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发展,量大面广,交通沿线的馆驿、旅店、寺观中尤为多见,连墙满柱,成为醒目的文化景观,引起文人的极大兴趣。他们每到一驿,下马之后,往往习惯性地浏览墙壁厅柱楹梁屏风之上的题诗题名,察看有无佳作,有无自己旧作或熟人的作品,这既是出于其风雅的本性,也是消除疲劳,排遣旅愁的好方法。白居易特别喜欢在馆驿中题诗、读诗。其《蓝桥驿见元九诗》记录了他元和十年(815)贬江州司马,路过蓝桥驿读到元稹北归留题的经过,有句曰:“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每到驿亭就下马觅诗,说明白居易等唐人正是在长期的行旅中逐渐形成了阅读他人留题的习惯。元稹《骆口驿》二首其一:“邮亭壁上数行字,崔李题名王白诗。”齐己《送吴守明先辈游蜀》:“丧乱嘉陵驿,尘埃贾岛诗。”薛能《褒城驿有故元相公旧题诗因仰叹而作》:“闲吟四壁堪搔首,频见青苹白鹭鸶。”都说明唐人性耽读驿中题诗,题驿诗有广大的读者群,读者的主体是喜爱文采风流的唐代诗人,而非社会闲杂人等。宋人也像唐人那样喜爱在驿壁题诗,《石林诗话》:“寇莱公南迁,道过襄州,尝留一绝句于驿亭曰:‘沙堤筑处迎丞相,驿吏催时送逐臣。到了输他林下客,无荣无辱自由身。’”这不过是当时馆驿题诗活动的一个侧影,却颇能透露出时代气息。题诗的形态各异。有的是原题,如汪藻《书宁川驿壁》、陆游《书驿壁》;有的是在驿中读到别人题壁后的续作,如程公许《宿驿亭和前韵末句属可道》、喻良能《题绣川驿揖秀亭次张明府韵》、李新《题望喜驿黄夷仲诗后》。

伴随着这种鉴赏活动,诗人的灵感和创作冲动被激发,因而时常有续作,武元衡《题嘉陵驿》与薛涛《续嘉陵驿诗献武相国》,殷潜之《题筹笔驿》与杜牧《和野人殷潜之题筹笔驿十四韵》,便是这样前后相继的两组驿壁题诗。薛逢《题白马驿》是在入蜀驿道上的白马驿,中云:“满壁存亡俱是梦,百年荣辱尽堪愁。”可见他是读了满壁的咏史怀古诗后感慨而作,留题于壁。李纲《鸣山驿次韵蔡君谟续梦作》:“一梦神游紫府天,觉来身寄驿亭眠。何须怅望吹箫女,独跨青鸾入翠烟。”吕南公《过游源驿》:“游源驿里壁间诗,去岁经过一览时。”分别是两人过驿读到前贤或时人的题壁诗而赋的新作。旧作总是能引发新作,欣赏与创作互动,循环往复,于是出现了薛逢所说的“满壁存亡俱是梦”的文学现象。甚至还有通过“寄题”方式题驿壁的作品,如徐铉《又绝句寄题毗陵驿》、郑獬《寄题辰州沅阳馆》都托人把诗篇题写在自己指定的馆驿。

唐人不但爱读题驿诗,而且爱在馆驿题名,每到一地都是如此。长安—太原驿道上的冷泉驿,就有名臣王宰的题记和李商隐的《寒食行次冷泉驿》诗[2]。《八琼室金石补正》卷七八《冷泉关河东节度王宰题记》:“驻旆关亭,吟涕移景。又睹中令河东公及相国令狐公、左仆狄公、相国崔公来罢之题列。”来即赴任,罢指罢任,是唐人赴任离任太原河东使府,往返经过冷泉驿,都题名以纪,前后相续,遂为驿中一景。但有的诗,题目上说是题名,实际上却同时题了一首诗,如白居易《商山路驿桐树昔与微之前后题名处》:“与君前后多迁谪,五度经过此路隅。”元、白二人元和中先后南贬,路过商山某驿,都题了名,元先题,白后题,故曰“前后题名处”。但白氏后来又作《桐树馆重题》,有句曰:“阶前下马时,梁上题诗处。”据此联及题中“重题”二字,知前诗中所说的“商山路驿题名处”分明还有一首题诗,可见所谓题名不一定只书写了自己的姓字郡望、游历背景和年月,有时还作有诗章。这么做固然加大了问题的复杂性,但同时也丰富了活动的文学意味,不得不察。

诗人独处馆驿,常常会情不自禁地行吟赋咏。《太平广记》卷三二六引《异闻录》:“(沈警)奉使秦陇,……既暮,宿传舍,凭轩望月,作《凤将雏含娇曲》。……吟毕,闻帘外叹赏之声。”郑方坤《全闽诗话》卷一二:“莘七娘,五代时人。……一夕,客假馆驿。中夜,闻吟诗声甚悲。客惊异,使反之,再诵琅然。”陆游《出游》:“小草题僧壁,长吟上驿楼。”都是这类文学活动的生动记述。吟的既可能是别人的诗,也有可能是自己的诗。《旧唐书》卷一六八《钱徽传》载,徽父起“尝于客舍月夜独吟,遽闻人吟于庭曰:‘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起愕然摄衣视之,无所见矣,以为鬼怪,而志其一十字”。这段杜撰的故事中,同时出现了两个行人客舍吟诗的场面,相似的情景亦屡见于唐人说部。旅途中面对明月清风,良宵美景,确易进入创作佳境。唐宋笔记小说中描绘的进士、举子旅宿寺观馆驿,庭中月下行吟的场面,就是最适宜文学创作、引发创作冲动的境界。唐人构想的旅宿文学创作场面与此大同小异,这一现象说明馆驿是旅途文学创作的理想场所。很多唐代诗人都有这方面的特点,如中唐文人崔咸“尤长于歌诗,或风景晴明,花朝月夕,朗吟意惬,必凄伧沾襟,旨趣高奇,名流嗟挹”(《旧唐书》卷一九〇下《崔咸传》)。传说韦应物也喜欢这样,《太平广记》卷二〇四引《甘泽谣》载,他贞元初“自兰台郎出为和州牧,非所宜愿,颇不得志。轻舟东下,夜泊灵璧驿。时云天初莹,秋露凝冷,舟中吟瓢(讽),将以属词”。尽管这一记载纯属虚构,但所描绘的文人旅泊对月吟诗的情景是有事实基础的。唐宋文人普遍喜爱月下吟诗。《本事诗·征异第五》载,马植赴任黔南,泊宿于峡中古寺,见一白衣人于寺前长堤上反复吟诵,夜月甚明,历历可听。《太平广记》卷一五二引《德麟传》描写一落魄秀才,在湘江舟夜月下长吟。两篇小说中的白衣都是指客游的举子,他们月下行吟的形象反映出那个时代举子狂傲、孤寂、执着、酷爱文学的精神风貌。

唐宋文人的吟诗,有朗吟、长吟、浅吟、低吟之分。心情平静时多是浅吟低唱,如张为《宿江馆》:“吟登晚驿亭,醉罢红灯落。”写自己醉后,一边轻吟诗句,一边归驿入睡。大喜大悲时则是纵声朗吟,运气哀啸,更有唐代特色。《太平广记》卷三五〇引《纂异录》载,某夜,有四客在两京道甘棠馆中会宴,对酒联句,“诗成,各自吟讽,长号数四,响动岩谷。逡巡,怪鸟鸱鸮,相率啾唧,大狐老狸,次第鸣叫”。可见朗吟的高度与长度。举子对月吟诗,情思浓郁,多数也是朗吟。《太平广记》卷三二八引《纪闻》载,有一文士客死巴峡,化为厉鬼,日夕在江岸朗声吟诗,“其音甚厉,激昂而悲,如是通宵,凡吟数十遍”。同书卷三三八引《宣室志》载,大历中,进士窦裕下第后游蜀,客死洋州。某夜,风月晴朗,夜半时分,化为一白衣丈夫,至洋州馆中,“自门步来,且吟且嗟,似有恨而不舒者”,其音凄苦。以上二则故事虽系小说家言,托名鬼诗,却真实反映了那个时代孤寒士子的悲欢穷泰与命途坎坷,是这些辛苦求功名者馆驿生活的一个剪影,极有社会认识价值和文学意义。

独自吟诗从本质上说是与艺术构思、艺术创造相伴随的一种文艺活动,带有创作准备的性质和色彩,同时也伴随着文学欣赏,与纯粹的念诵毕竟不同。《太平广记》卷三四四引《会昌解颐录》载,进士祖价落第后南游,夕至商山中一孤驿,未入驿中,却投宿到驿旁一空佛寺。是夜“秋月甚明,价独玩月,来去而行。忽有一人自寺殿后出,揖价共坐,语笑说经史,时时自吟。价烹茶待之。此人独吟不已。又云:‘夫人为诗,述怀讽物,若不精不切,即不能动人。今夕偶相遇,后会难期,辄赋三两篇以述怀也。’遂朗吟云:‘家住驿北路,百里无四邻。往来不相问,寂寂山家春。’又吟:‘南冈夜萧萧青松白杨。家人应有梦,远客已无肠。’又吟:‘白草寒路里,乱山明月中。是夕苦吟罢,寒烛与君同。’诗讫,再三吟之。夜久,遂揖而退”。文中再三出现的朗吟场面告诉我们,阅读、欣赏与文学创作互相为用,纠结在一起,难以分辨,虚构的情节中蕴含着高度的真实性。

更多的却是纯粹的文学创作。

首先是馆驿中联句。这是一种较量才艺的集体创作活动,两京官道和蓝田武关道是文人出入京城的必由之路,也是联句活动频繁的地方,相比之下,其他道路上以文会友的机会要少得多。联句的方式灵活多样,富于变化。《太平广记》卷三四九引《宣室志》中的商山馆亭联句,是秋高月朗之时三丈夫在庭院中且吟且赏,酒席上举酒联句,并有美女相伴,清歌妙舞。卷三三〇引《灵怪集》进述的文会,则发生在两京道上的官坡馆,情景与此相似:官坡馆中,行客前后相续而至,举酒赋诗联句,各题一句,题毕别去。卷三五〇引《纂异录》中甘棠馆联句方式是即席命酒,“赋篇咏以代管弦”,即不用伎乐,一边饮酒一边联句,稍异于前。卷三二九引《玄怪录》所载《夷陵空馆夜歌》凡三数首,其联句方式是缓歌闲步,徐至中庭,“弹琴击筑,更唱迭和”,有三数女郎相伴弹奏,又异。

其次是馆驿饯别,即席作诗。

送别是多数唐文人都参加过的社交活动,其意义不在作诗,而在发展友谊,被唐人视为润滑人际关系所不可或缺的节目,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送别有两种,一种是一对一的送别。杜甫《奉济驿重送严公四韵》就是这样的诗篇,所送的对象是至交严武。宝应元年(762),严武要自蜀中回朝,杜甫远送至绵州北三十里的奉济驿,即兴挥毫,情见于诗。因是至此驿第二次远送话别,故曰“重送”。另一种则是群公毕会的集体性场合,所作诗篇多是应景文字,自“大历十才子”至于姚、贾、皮、陆诸人的许多送别诗,都是这种活动的结果。柳宗元的《送杨凝郎中还汴宋诗后序》记叙杨凝自京还汴州使幕,京中僚友悉会于城东一驿,酒会上当场赋诗,事后编成诗集,崔群、许孟容和柳宗元分别受邀作序,这样的场面在唐代极为寻常。

当然,馆驿中的文学活动主要还是诗人的个人创作,作者往往艰苦构思,刻意求精。杜荀鹤就说自己在驿中作诗,苦苦运思,“一更更尽到三更,吟破离心句不成。数树秋风满庭月,忆君时复下阶行”(《宿奕城驿却寄常山张书记》)。由于才情不至,运思艰难。张耒诗“山城剧饮销红烛,水驿高吟襞彩笺”(《酬王徽之汴中见赠安》)所描写的情形,则是兴高采烈的即兴创作。以上说的是创作方式,至于题材,则涵盖面很广,远非以上所能概括。这样的作品在唐宋文集中随处可见。部分诗篇需要考察内容才能确定性质,部分则在题目中直接标明为“馆作”或“驿作”。如刘长卿《恩敕重推使牒追赴苏州次前溪馆作》、张籍《平望驿作》二诗,题中标有馆名,吴融《避寇白沙驿作》、马戴《邯郸驿楼作》、李中《江馆秋思因成自勉》、罗隐《商於驿楼东望有感》、刘敞《九日山阳驿作》五诗题中标有驿名,都明确告诉读者该诗的写作场所。另外,题中带有“宿××驿”之类表述的,也可认为是作于驿中,如廖行之《宿田桥驿枕上口占》、杨时《临川驿偶成》、李纲《宿兴宁县驿二首》、陆游《宿武连县驿》、晁说之《宿洛川嘉槐驿》,题中都载明成诗的场所是馆驿。(www.xing528.com)

不少唐宋散文、辞赋、小说题材也得自馆驿。如罗隐《拾甲子年事》写文宗朝刘从谏割据昭义事,歌颂邯郸女子李氏深明大义,题材是他“前过大行”时得之于太行山中某传舍吏。唐人小说《庐江冯媪传》系“江淮从事李公佐使至京,回次汉南,与渤海高钺、天水赵、河南宇文鼎会于传舍,宵话征异,各尽所闻”(《太平广记》卷三四三引《异闻录》)所得。有些作品则是作于驿中,如萧颖士《白鹇赋》,系他感而赋之“于会稽之传舍”,高适《罢职还京次睢阳祭张巡许远文》,根据文题即知作于睢阳驿中,“次”即住宿官驿,睢阳为驿名,省称。

馆驿文学创作有特色题材的有以下几类:

题画。有些唐代馆驿文化氛围很浓,驿长、驿吏或其他骚人墨客将一些书画作品悬挂或粘贴在驿壁、驿中屏风上,行人看了,兴之所至,题诗一首于屏风侧,成为驿中题画诗。温庭筠《龙尾驿妇人图》就是读了长安至凤翔、陇州道上龙尾驿中杨妃画像而作的题画诗,内容则是咏史。杨贵妃的缢所马嵬驿距龙尾驿仅几驿之程,妃子缢死后,关于她的传说一直在这一带流传,龙尾驿贵妃图就是一证。刘禹锡《燕尔馆破屏风所画至精人多叹赏题之》所咏为某座馆驿破旧屏风上的一幅唐人绘画。[3]《南部新书》戊卷所载睿宗滋水驿题诗,也是一首题画诗,系睿宗在驿中见到屏风上的一胡人画像而感题。唐人喜欢把诗画题写在屏风、障子上,此一时风气,从宫廷到民间都是如此,唐代皇宫中立有君臣事迹屏风,驿中一般也立有屏风,屏风本是作为装饰品而存在,但客观上也为风雅之士题诗绘画提供了一个理想处所。宜芬公主的《虚池驿题屏风》“出嫁辞乡国,由来此别难。圣恩愁远道,行路泣相看”,就是这样一首屏风题诗,诗情怨切,系公主北行入蕃过此驿所赋。白居易也有意将元稹诗中赋咏艳情的“小碎篇章”(绝句)百篇抄录在屏风上,希望让元诗流传。

纪事抒情。古代诗人出行,都惯于创作,解鞍卸马以后,往往撰写诗文记下当天的见闻感受。元和十年(815)春,元稹自唐州贬所召还,行至商山路上曾(层)峰馆昔年题诗处,感慨系之,“因题旧诗,仍赋《桐孙诗》一绝”(《桐孙诗并序》),可见他在作此诗的同时,还将南贬时未来得及题壁的旧诗题写上壁。这样的创作活动很多。戎昱南游荆湘过商山,元稹元和四年(809)奉使按东川狱以及此次北归,韩愈南贬潮州及北归京城,白居易贬江州、赴任杭州、自忠州召还,柳宗元自永州召还,都曾在所经馆驿挥笔赋诗。仅以中唐文人行役而论,留下馆驿诗的就有如此之多。今天把这些馆驿文学创作前后联系起来,上述诗人当年的行迹与心态仍依稀可辨。有时则是诗人在下一座馆驿或下一段行程记录上一段经历,如白居易《早发楚城驿》:“过雨尘埃灭,沿江道径平。月乘残夜出,人趁早凉行。”创作地点不在楚城驿,而在下一座馆驿,诗人行至此驿,作诗补叙前一段行程。

与在诗卷上作诗同时进行的还有馆驿留题。唐文人一般自携笔墨而行以备用,郑谷《和方干题李频庄》说他“吟时胜概题诗板”,即每遇胜景或有感慨就提笔赋诗于诗板,这笔墨必定是他自携的。《太平广记》卷三五〇《许生》中,白衣叟欲“赋篇咏”,即命左右取笔砚,然后题诗。白衣叟的原型,或谓乃甘露四相中的王涯,他是高官,当然以纸笔随身。郎官、御史出使,一般也以“书吏随行”(《太平广记》卷四三三引《原化记》)。总之唐人无论做官与否,外出笔墨是不缺的。若没有随带,还可向馆吏索要。《太平广记》卷四三八引《集异记》描写处州小将胡志忠馆中题诗的情形是“旬余,乃还止于馆。索笔砚,泣题其户曰……题讫以笔掷地,而失所在”。他索笔砚的对象正是馆吏。有时不待文士索要,就有驿吏准备了诗板笔墨送上来。有的地方可能备有诗板,《唐摭言》卷一三《敏捷》所载郑仁表题诗,所需诗板、笔墨就是驿吏主动提供的,同卷又载蜀路飞泉亭“亭中诗板百余”,江休复《嘉祐杂志》也有“江州琵琶亭,诗板甚多,李卿孙惟留一篇夏英公诗”的记载。这么多诗板必定是事先预备好了的。唐人馆驿留题就在上述几种情况下产生。

但前后相继的诗歌,续作却不一定也是题在壁上。如白居易《棣华驿见杨八题梦兄弟诗》,虽系读杨八题壁而作,但题目和内容都无证据表明这首诗也题上了壁。不过也有不少诗确实是旧题带动新题。如韩愈与吴丹等人奉诏安抚镇州,吴丹先一天到达寿阳驿,留下题诗。韩愈随后而至,读到此诗,作《夕次寿阳驿题吴郎中诗后》,题目表明诗篇就题写在吴丹诗后。《云溪友议》卷中《三乡略》载,两京道上三乡驿有若耶女子的驿壁题诗,并序一首。往来文士读后,和作如云,也是题写在原作边上。有时不一定要见到别人的题诗,见到自己的旧作也会有新题。白居易有一次奉使东都,骑乘多年的小白马道死,感而赋诗。数年后旧地重游,见到旧作,又有新题。有时即使未读到驿中旧题,而是出于其他原因,也会有题诗。如李益《题太原落漠驿西堠》、岑参《题金城临河驿楼》系感于征戍而题驿,吴融《富水驿东楹有人题诗笔迹柔媚出自纤指》是感于题诗女子笔迹柔媚、才情富艳而继作,薛能《嘉陵驿见贾岛旧题》则是读贾岛诗后怜其命苦、叹其才高,权德舆《丰城剑池驿感题》乃怀古,韩愈《层峰驿……留题驿梁》系悼亡,卢渥《题嘉祥驿》系感叹自己赴任陕虢的宴饯之盛……原因多多。

除了自写怀抱外,文士也常在馆驿作诗寄友。或以倾诉旅途的愁苦,表达不乐外任的想法。如张籍《使至蓝溪驿寄太常王丞》系其行至蓝溪驿所作,寄给在京任太常丞的友人王建[4]。有时寄诗给友人倾诉内心的冤屈。元和五年(810),元稹为权要所挤,出贬江陵,深感委屈,行至层峰驿,愤不能平,彻夜难眠,奋笔作《三月二十四日宿曾峰馆夜对桐花寄乐天》。其《酬乐天书怀见寄》补叙当夜作诗寄诗情景:“我上秦岭南,君直枢星北。秦岭高崔嵬,商山好颜色。月照山馆花,裁诗寄相忆。天明作诗罢,草草随所如。凭人寄将去,三月无报书。”六个月后,又有《桐孙诗并序》,其中提及:“山月晓时,见桐花满地,因有八韵寄白翰林诗。”白居易《初与元九别后》所记写作背景更详:“云作此书夜,夜宿商州东。独对孤灯坐,阳城山馆中。夜深作书毕,山月向西斜。月前何所有?一树紫桐花。”叙说元稹在驿中写信寄给自己,地点在阳城山馆,即层峰驿下面的阳城驿。《能改斋漫录》卷一一《花落去燕归来》条记载,晏殊“每得句,书墙壁间,或弥年未尝强对”,传说其名联“无可奈何花落去”初成以后,很久未能获对。通过这三个例子,我们了解到,唐宋文人夜宿于馆驿中并不是都那么悠闲浪漫、灵感爆发、才思敏捷的,许多时候,为了作成一诗一句而沉吟苦思,良久不能下笔。

有时寄诗是为了联络友人,兼叙别意。如韩愈元和十五年(820)冬自袁州回京,途次洪州石头驿。挚友江西观察使王仲舒得知韩愈经过,前来相送,临别,韩愈作《次石头驿寄江西王十中丞阁老》给王,赞其德政和人品。有时要先一程寄诗给前方的友人,起到通信联络作用。许浑《行次白沙馆先寄上河南王侍郎》就是这样的作品,诗人自宣州还京,取道洛阳至襄州驿路北归,行至白沙馆,先寄诗给工部侍郎王璠,诉说旅途的寂寞无聊,末云“此志无人识,明朝见李膺”,引为知音,表示推许。有时寄诗是为了表示对友人前程的关心,如耿《过三郊驿却寄杨评事时此子郭令公欲有表荐》“更思君去就,早晚问平津”即表露了这个意思。有的是为了联系近处的酒朋诗侣,如许浑《宿松江驿却寄一二同志》。也有求人帮忙的,薛能《行次灵龛驿寄西蜀尚书》就是回蜀途中先寄诗给刘潼,求其助己申冤。大臣出镇一方,有时途中也寄诗与朝中同僚,如武元衡《途次近蜀驿蒙恩赐宝刀及飞龙厩马使还奉寄李郑二公》作于成都东北郊外的近蜀驿,寄呈的对象是在朝为相的李吉甫、郑馀庆。若路过某地得知这里有文会,也有可能寄诗追和。李商隐《行至金牛驿寄兴元渤海尚书》就是这样一首诗,他行至兴元府金牛驿,听说府主封敖大会群僚,即兴赋诗,慕于文会的风雅,作此诗以寄。

寄作一般都有和作。如李吉甫、郑在京,多次收到武元衡自蜀中寄来的诗,常有回赠。宋之问神龙初南贬,过黄梅临江驿,作《途中寒食题黄梅临江驿寄崔融》抒发贬谪之苦、恋阙之思。时崔融、胡浩贬在南方,得诗后都有和作,崔诗题为《和宋之问寒食题黄梅临江驿》,胡诗题作《和宋之问寒食题临江驿》,三首诗内容风格相近,时代也早,对于研究唐人馆驿唱和很有价值。

若在馆驿中碰到朋友,也可能以诗相赠,这样既可满足对方的欣赏要求,又巩固了友谊。李白《至鸭栏驿上白马矶赠裴侍御》感谢侍御史裴隐待己情真,“情亲不避马,为我解霜威”。时李为流人,裴为侍御史,高下悬殊,相遇驿中,裴氏对他不但不摆官架子,反而十分友善,与其“情亲”,毫无嫌忌,诗人甚感安慰和感激。也有驿中赋诗赠别的,如权德舆《余干赠别张二十二侍御》作于饶州余干县干越亭,白居易《望亭驿酬别周判官》作于苏州望亭驿。赠别诗一般都有答作,如杜甫在潭州长沙驿作诗饯送友人韦迢赴任广州,韦迢回赠《潭州留别杜员外院长》。元稹拜浙东观察使,从杭州渡江到越州治所,过西陵驿,寄诗给白居易,白氏作《答微之泊西陵驿见寄》以答。

总之,唐宋文人在馆驿中的活动是很丰富的,看戏、下棋、划船、玩月、嫖妓、恋爱、听雨、观潮……都反映到创作上来。这些作品像一面镜子,清晰地展现着他们的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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