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展跨境业务时，为防范经济制裁风险，很多企业都会在协议，如借款协议、保险合同中，加入制裁除外条款。加入制裁除外条款，主要是为了免除因经济制裁政策调整而导致协议暂时无法履行的责任。然而，制裁除外条款主要是针对美国经济制裁法律法规的域外适用，非美国的法院，特别是欧盟的法院，是否认可制裁除外条款的效力。毕竟，欧盟针对美国经济制裁域外适用制定了阻却法。2019年9月12日，英国高等法院针对Lamesa Investments Limited（以下简称Lamesa）诉Cynergy Bank Limited（以下简称Cynergy）一案的判决，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制裁除外条款的效力[36]。
（一）案件的基本情况
原告Lamesa是一家注册在塞浦路斯的公司，为注册在英属维京群岛的Lamesa Group Incorporated的全资子公司，后者又被俄罗斯寡头Viktor Vekselberg全资所有。被告Cynergy是一家注册在英国的零售银行，在美国没有分支机构，但开展美元业务。2017年12月19日，Lamesa和Cynergy签署了一份借款协议（Facility Agreement）。根据协议约定，Lamesa借给Cynergy 3000万英镑，Cynergy每半年向Lamesa支付利息，该协议受英国法律管辖。协议第九条第一款约定：如果Cynergy为了遵守任何法律、法规的强制性规定而拒绝支付利息，则不被视为违约。
2018年4月6日，俄罗斯寡头Viktor Vekselberg被美国财政部依据13662号行政命令纳入SDN名单。根据OFAC 50%规则，原告Lamesa因被Viktor Vekselberg间接拥有，而被视为在SDN名单中。根据《乌克兰自由支持法》第五节b条，美国政府应对非美国金融机构在明知的情况下为因13662号行政命令而被纳入SDN的自然人和实体开展重大金融交易（Significant Financial Transaction）提供便利的行为进行次级制裁。这意味着，如果Cynergy按照协议约定向Lamesa支付利息被认定构成重大金融交易，则Cynergy可能被美国政府制裁，美国政府可能禁止美国金融机构为其开设或维持美元代理账户，这对Cynergy而言，将是灾难性的。截至2019年9月12日，Cynergy应付给Lamesa的利息为360万英镑。
Cynergy依据协议第九条第一款的约定，拒绝向Lamesa支付利息，在此情况下，Lamesa向英国高等法院提起诉讼，要求法院就Cynergy是否有义务依据协议约定向其支付利息做出判决。
（二）双方争议的焦点
Cynergy认为《乌克兰自由支持法》第五节b条属于协议第九条第一款所界定的“法律的强制性规定”。Cynergy表示，因Lamesa被视为在SDN名单中，如果Cynergy向Lamesa支付的利息足以构成重大金融交易，Cynergy可能因此而被美国政府次级制裁；在此情况下，Cynergy可依据协议第九条第一款的约定不支付利息。
Lamesa则表示，此处的“法律的强制性规定”仅仅指的是英国的法律，应以英国的普通法立场为准，英国的法律不会参照外国的法律来免除协议义务履行责任，除非外国的法律为合同适用或履行地的法律。在本案中，协议受英国法律管辖，协议双方为非美国企业，且款项支付使用的是英镑，协议不受美国法律管辖，且履行地不在美国。
（三）法官的判决
主审法官Pelling支持Cynergy的主张，表示只要俄罗斯寡头Viktor Vekselberg仍在SDN名单中，Lamesa仍然为Viktor Vekselberg所控制，则Cynergy可以依据协议第九条第一款的约定拒绝支付利息。
Pelling法官的判决在一定程度上认可了在英国法律项下企业可以通过加入制裁除外条款来管控美国经济制裁风险。然而，值得关注的是，此案涉及的美国相关制裁法律是《乌克兰自由支持法》，《乌克兰自由支持法》并不在欧盟阻却法针对的范围。如果此案涉及的是美国针对伊朗或古巴的制裁法律，如《伊朗自由和反扩散法》，英国的法院将如何判决，值得关注。
本书的分析和总结更多是笔者基于对美国经济制裁政策以及相关案例的解读，受限于知识和经验，理解可能并不正确，希望读者能够谅解。美国经济制裁政策体系非常庞杂，且在不断的变动之中，熟悉并理解美国经济制裁政策需要长期的跟踪和研究，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在实践中，每一笔业务、每一个案例都有其不同的地方，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另外，针对具体的违规事件，美国经济制裁政策执行机构的尺度也可能存在很大差别。因此，本书只是力求为读者了解美国经济制裁风险提供一种思路，对于业务拓展中面临的具体问题，还需要读者自己去查找具体法律法规和政策条文并分析相关案例，必要时与美国经济制裁政策执行机构直接进行沟通，或咨询专业律师。
【注释】
[1]在美国制裁法律法规中，位于美国境内的非美国人也被视为“美国人”。
[2]本案例在本书第七章有详细的介绍。
[3]本案例在本书第六章有详细的介绍。
[4]中兴通讯被制裁、处罚事件一波三折，在缴纳巨额罚款之后，中兴通讯被从美国出口管制黑名单中移除。相关链接：https://www.commerce.gov/news/press-releases/2018/07/commerce-department-liftsban-after-zte-deposits-final-tranche-14。
[5]相关链接：https://www.treasury.gov/resource-center/sanctions/OFAC-Enforcement/Pages/20190722.aspx。
[6]中兴通讯先后被美国商务部BIS纳入实体名单和拒绝交易名单。相关链接：https://www.commerce.gov/news/press-releases/2018/04/secretary-ross-announces-activation-zte-denial-order-response-repeated。
[7]2020年4月，OFAC修改《朝鲜制裁条例》，将其适用范围扩大到了美国金融机构（US Financial Institutions）拥有或控制的非美国实体。
[8]2020年1月，OFAC将其中的一家子公司从SDN名单中移除。
[9]本书第二章对我国企业遭受美国制裁的情况有比较详细的介绍。
[10]相关链接：https://www.calpers.ca.gov/docs/legislative-regulatory-letters/investments-ca-divest-iransudan.pdf。
[11]相关链接：https://www.sbafla.com/fsb/Portals/FSB/Content/Performance/Quarterly/2019_12_03_Web_Update_PFIA_Prohibited_List.pdf?ver=2019-12-03-111653-237。
[12]相关链接：https://www.berkshirehathaway.com/sudan.pdf。(www.xing528.com)
[13]相关链接：https://www.csrwire.com/press_releases/28907-American-Funds-Sells-PetroChina-After-Shareholder-Meeting。
[14]相关链接：https://www.ft.com/content/7613bb9a-7df6-11dc-9f47-0000779fd2ac。
[15]相关链接：https://www.dfs.ny.gov/reports_and_publications/press_releases/pr1406301。
[16]本书的第二章对美国经济制裁执行机制有非常详细的分析。
[17]相关链接：https://www.dfs.ny.gov/system/files/documents/2020/04/ea140630_bnp_paribas.pdf。
[18]JCPOA正式执行后被从Non-SDN Iranian Sanctions Act List中移除。
[19]在部分经济制裁法律法规中，有具体的要求，如13846号行政命令以及《伊朗全面制裁、责任和撤资法》。
[20]相关链接：https://www.justice.gov/opa/pr/zte-corporation-agrees-plead-guilty-and-pay-over-4304-million-violating-us-sanctions-sending。
[21]相关链接：https://www.dfs.ny.gov/system/files/documents/2020/04/ea140630_bnp_paribas.pdf。
[22]本书第七章第三节企业并购制裁、处罚典型案例分析部分对此有非常详细的分析。
[23]相关链接：https://eur-lex.europa.eu/LexUriServ/LexUriServ.do?uri=CELEX：31996R2271：EN：HTML。
[24]相关链接：https://www.simmons-simmons.com/publications/ck0bi196yo77o0b36d0tx2915/130518-usiran-related-nuclear-sanctions-to-be-reimposed。
[25]相关链接：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iran-france-total-gas-idUSKCN1L51LH。
[26]伊朗方面相对应的实体为Special Trade and Finance Institute（STFI）。
[27]相关链接：file://172.16.16.1/citrix/CitrixFolderRedir/sunch/Downloads/20091216%20bericht%20cs%20 usbehoerden.pdf。
[28]相关链接：https://www.finma.ch/en/news/2014/06/mm-abschluss-verfahren-bnp-paribas-suisse-20140701/。
[29]相关链接：https://www.clydeco.com/blog/sanctions/article/london-markets-risk-appetite-for-iran-businessweighed-down-by-remaining-us。
[30]相关链接：https://www.total.com/sites/g/files/nytnzq111/files/atoms/files/ddr2017-en-accessible.pdf。
[31]相关链接：https://www.total.com/media/news/press-releases/iran-total-signs-heads-agreement-developphase-11-giant-south-pars-gas-field。
[32]相关链接：https://www.total.com/media/news/press-releases/us-withdrawal-jcpoa-totals-position-relatedsouth-pars-11-project-iran。
[33]相关链接：https://www.total.com/media/news/press-releases/us-withdrawal-jcpoa-totals-position-relatedsouth-pars-11-project-iran。
[34]相关链接：https://www.westpandi.com/globalassets/notices/2013-2014/us-sanctions-faqs---rev-1-2013-05-30.pdf。
[35]并非所有与美国制裁对象有关的业务都会被认定违反美国的制裁政策。
[36]相关链接：https://www.bailii.org/ew/cases/EWHC/Comm/2019/1877.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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