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文选与邓军：开创我国牲畜饲盐新时代

我国古代诸多的食盐产地在其早期的发现过程中，往往最先是由动物尤其是羊、牛舔食自然流出的盐泉或卤水，从而帮助先民发现的。可以说，在古代社会，动物常是最早发现盐卤资源的“功臣”。近现代的研究更加表明，绝大多数动物均需饲盐，食盐与动物之间存在着多重密切的关系。民国初期，驻美盐务调查员钱文选，便较早关注到西方国家的牲畜饲盐问题，并在回国后极力倡导和创议牲畜饲盐。在目前所发现的资料中，他是我国牲畜饲盐的重要创议者。

     调查美国盐业

钱文选，字士青，安徽广德县人，曾任民国驻英留学生监督、驻美旧金山领事兼驻美盐务调查员等职，后回国在盐务系统长期任要职。

光绪二十九年（1903），钱文选考取京师大学堂师范馆，但很快转入京师大学堂译学馆，专攻外文。光绪三十四年（1908），钱文选从京师大学堂译学馆毕业，次年本是被安排到外交部工作，但后因学部需谙悉洋文人员而被其择用。钱文选在37岁时，被学部派赴英国，任驻英国留学生监督，历时四年。在这四年期间，他曾先后兼任伦敦万国人种大会中国代表、海牙万国修身大会中国代表，足迹遍及德国、法国、比利时、瑞士、荷兰等国。民国二年（1913）六月，钱文选回到外交部，十月，财政部派他在盐务署办事，次月外交部又调其任驻美国旧金山领事官。钱文选在任驻美国旧金山领事官的同时，又兼任财政部驻美盐务调查员。两年后，钱文选从美国回国，在云南、贵州、安徽、湖北、四川、福建等地的盐务稽核所任要职。钱文选在其晚年汇编百余万字巨著《士青全集》，内含《美国制盐新法》《兽类饲盐利益及办法》《滇鹾志要》《芦鹾志要》《浙鹾志要》《鄂鹾志要》等珍贵的盐业史料。

钱文选在美国任财政部驻美盐务调查员期间，随时留心考察美国盐务，平时与美国盐务专家讨论并请教，暇日则亲赴各著名盐厂实地调查。他在调查后发现，美国盐业并不实施专营，故政府不能直接采用其盐业章程。而其制盐之良法，确为世界各国所采用。钱文选在美国调查盐业时尤关注兽类饲盐问题，“文选督学欧洲四载，供职美国两年，见各国盐品不独为人类不可少，亦兽类所必需”。钱文选在美国考察饲兽用盐方法及兽类饲盐的利益，发现欧美各国兽类都有饲盐，“夫兽类饲盐，不仅国家增极大之收入，且兽类食盐，人民亦得种种之利益”。为此，他在民国四年（1915）回国后极力倡导牲畜饲盐，并撰写完成《兽类饲盐利益及办法》。在此需要指出的是，钱文选所谓的兽类饲盐，实为家养的牲畜饲盐，其主要讨论的是马、牛、羊、骆驼及猪的饲盐问题。

     创议牲畜饲盐

其实，我国古代也有给牲畜饲盐的情况。《四川盐法志》记载，元代贵州“所牧国马，岁给盐，以每月上寅日啖之，则马健无病。比因伯忽叛乱，盐不可到，马多病死”。民国《盐务纪要》记载：“牛、马、驼、羊无不宜盐，役用者食盐尤多。据农业家考察，凡牛马食盐与不食盐者比较，其劳力约增五分之一。”

从近现代的研究来看，家禽家畜及野生动物的生存确实离不开盐。盐既是一种营养品，又起着刺激食欲的作用。盐作为畜体中不可缺少的重要物质，健康牲畜如果长期不喂盐，极易食欲减退、体重减轻、畜体虚弱，造成毛、肉、奶、蛋的减产。20世纪80年代初，四川自贡养猪场对畜牧盐进行试验的结果显示，经过五十天的喂养，喂养了畜牧盐的试验组猪与不喂养畜牧盐的对照组猪相比，每头猪每天净重增加四百余克，初步显示了畜牧营养盐对饲猪的效果。这是当代研究人员经科学研究后得出的结论，而钱文选早在民国初期时，便已有类似的认识。钱文选结合欧美国家的牲畜饲盐现状及当时的实际情形，在民国四年前后总结出牲畜饲盐的几大好处。

利于畜牧业发展

钱文选调查发现，欧美国家尤其是美国，饲养马、牛、羊等牲畜时常于饲料中加入饲畜熟盐，马食则有力，牛食则乳多且好，羊食则毛不易落，其他家畜等若饲以盐亦皆有益。

当时，东三省及内蒙古各处马、牛、羊等亦多饲盐，故内地皮革与之相比则不及。钱文选举例论证，譬如牛一头，每年食盐十斤，其价值约计千文。而牛食盐后，每日多牛乳半斤，月多十五斤，年多一百八十斤，即牛乳每斤以八十文计之，约获十三倍之利益。马、羊等食盐，或因力大，或因毛坚，一头得二头之力，一皮得二皮之价，所获之利倍增。

民国时，我国约有四亿人口，牲畜之数当有过之无不及。钱文选提出，若政府能切实推行饲盐政策，国家可骤然得极大之收入，而人们从畜牧业中，直接或间接所获利益亦不可以数计也。

利于农业发展

中国地大物博，甲于全球，自古以农立国，多以农产品为出口大宗。畜牧一事，本在农事范围以内，百姓用马牛等之力甚多，或以之转运，或以之耕田，于农事极有关系。

钱文选认为，人们如能使畜类食盐，得强其力，则农事于间接之中获无穷之利益。由于当时仅有东三省使用畜类饲料，其他地方向不用盐，钱文选提出，如政府能仿效欧美制盐良法，制成精细之熟盐，既可用于日用品中，有益于卫生，又可用之以饲马牛等。如能说明畜类饲盐种种之利益，广为劝导，一律推行，既于农事有莫大利益，又增加国家极巨大之收入。

各种牲畜饲盐的益处

钱文选强调，在欧美各国，盐已视为牲畜饲养之必需品。其种种利益，人民皆知。唯此事在当时系属创举，不能不略将其利益分条开列，以证其确实可行。

为此，钱文选在《农商公报》《财政月刊》上分别发表文章《兽类饲盐利益及劝导办法》《兽类饲盐利益分别说明》，对骡马、牛、羊、骆驼、猪的饲盐问题进行详细论述。

首先，骡马饲盐。当时，全国各地交通不便之处，多用骡马运货。骡马食盐者力大，不食盐者力小。欧美各国对此早经试验，定有比例。

他举例道，如马或骡一头，不食盐仅能负载八十斤；若食盐则可负载一百斤，计多负二十斤。骡马载货以每斤得钱二文计，每日多负载二十斤，则多得钱四十文。骡马每日饲盐四五钱，不过费钱四五文，即可收回利益。骡马食盐日久，体质结实，相比不食盐者，定能多活数年，此数年中所得甚巨。贫民生计艰难，买骡或马一头费银不少，若能多活数年，便多得数年之利，收效实非浅鲜。骡马在驮运物资的途中，一食盐即能赶站，不食盐则否。譬如，骡马寻常每日仅行八十里，饲盐则可行百里或百余里，以远程十站计之，十日中即可少走数日，节省之多，所获非细。而且，骡马尤关军需之用，或运枪械，或送粮饷及侦探追踪，无一不期迅速。倘骡马之力不健，定致贻误事机。如平日能以盐饲骡马，其力已健，行军输运，再酌量增加，则负重致远，一头可得二头之力。讲求军事者，于骡马饲盐一事，需广泛关注。此外，骡马如食盐，体质必结实，平日一切疾病少，可省兽医、药料之资。

其次，牛饲盐。我国自古以农立国，而农事上所用牛力最多且广。钱文选认为，饲盐之于雄牛，以之耕田，较之未饲盐者其力加多。譬如，一头牛每天只耕一亩，食盐后可耕一亩半，且牛有力，工作时无须停歇。至于雌牛，食盐较之不食盐者，所产牛乳可以加多。雌牛一头，每日多出乳半斤，月多十五斤，年多一百八十斤，牛乳每斤价值以八十文计之，全年多得钱一万四千四百文。而牛一头，每年约食盐十斤，每斤以百文计之，不过千文，而所获利益达十三倍之多。若能饲养得法，雌牛每日多出牛乳定不止半斤，如多至一斤，则有二十余倍之利益。其大利所在，农家不可不注意创办。

再次，羊饲盐。古史有云，宫中用羊御车，而羊不来时，则将盐撒于地，羊即前来。又牧羊人欲将前来，即以盐为号召。由是以观，足证兽类喜食盐。内蒙古等地的羊多食盐卤，是以皮革坚固，毛色生光，故羊皮以内蒙古所产为最佳。外国织造家常云，由食盐之羊所产羊毛织出的物品，较未食盐之羊所产羊毛织出的物品牢固经久而色泽精彩，故价值高。其未食盐之羊所产羊毛，不甚合用。当时，我国所产羊毛运至欧美，多掺杂于已食盐之羊所产羊毛中，再加织造，然后使用。钱文选提道，我国羊类之多，如能一律饲盐，不独一皮得二皮之价，即羊毛亦可得厚利。羊食盐所费无几，所得利益实不可以数计。(www.xing528.com)

复次，骆驼饲盐。内蒙古骆驼常饲盐，故能负载，如不饲盐则其毛易落，且体质不结实而多病。饲盐骆驼与不饲盐者比较，约可多活数年。内地驼户尚未知其利益，亦未加考求。钱文选提出，如能以盐饲之，骆驼命既延长且能负重载，每日多负数十斤亦甚易，平日既已多收利益，又能使其多活数年。近边各省，亟宜推行。

最后，猪饲盐。钱文选未到云南盐务稽核所任职前，并不知猪食盐之利益。当他到了云南，发现云南火腿以宣威所出为最佳，而宣威民众在平日养猪于食料中掺盐，故自少至大其肉已养成自然之咸质，较宰后用盐腌之，其味特殊，因盐中稍带有硝，最易透入。查宣威火腿，每年售价达二百万元。钱文选认为，全国养猪地方甚多，出火腿地方亦不少。若猪能一律饲盐，将来不让云南火腿专美于前也。又闻猪贩上路，携带有盐，若猪不能行，即以盐敷其足，可以立行。

    推广牲畜饲盐

钱文选深知，国人不知牲畜饲盐的利益，亦非广为劝导不可，而欲使人民接受，非得由政府提倡兽类饲盐不可。为此，他大力倡议和劝导牲畜饲盐。民国五年（1916）五月，盐务署令时任云南盐务稽核分所经理钱文选在云南试办兽类饲盐的办法。钱氏在云南任职时，对当地情形详加考查：云南四境皆山，道路崎岖，交通不便，商民驮货运盐，概用骡马输送维艰，较之各省利用舟车，其难易判若霄壤。故兽类饲盐，云南尤应首先举办，并开具入手办法，设法劝导。他列出劝导牲畜饲盐的各种办法和建议，并开折呈请盐务署，其主要内容归结如下。

第一，全国分层级试办。首先，宜先从北京创办。北京乃首善之区，宜在北京农事试验场内附设兽类饲盐劝导所，于所内畜养马、牛、羊若干，逐日饲盐。并另养雌牛多头，分饲盐、不饲盐各一处。计饲盐得乳者增加之数，详细比较，分别标记，使人民入所参观，并由所员将各项利益刷印，随时宣讲散给，劝令依法照办。其次，宜于各省会推广。各省均设有农事试验场，宜于该场内附设兽类饲盐劝导所，研究畜牧之事。所内只养马、牛、羊，因人民从中获得利益较别种兽类为多。将马、牛、羊饲盐所得利益详细标记，使人民入所参观，并由所员将各项利益刷印后随时宣讲散给，劝令依法照办。再次，宜于各县遍及。

当然，钱文选深知这些办法只对局部地区起作用，欲期人民周知，则要将此法落实到各县。此外，钱文选注意到一些偏僻区域，尚无农事试验场，他建议各县治设立兽类饲盐分所，以知事兼充所长。各乡镇设立支所，由县知事派有声望公正绅士一二人为宣讲员，随时切实劝导，并将各项利益刷印多份，按户散给，以期遍及。

第二，视察督促与奖励并重。一方面，专派视察，以促进行。查学务设有视学员，随时考察报告。兽类饲盐办法实行以后，拟请由盐务署规定视察员名目，每省酌派若干人，分区考察对于兽类饲盐一事是否实力奉行。盖民可与乐成，难与谋始，自古皆然。所虑人民狃于积习，官吏视为具文，必致良法不行，大利久弃。若有视察员随时周巡劝导，庶使知政府志在必行，可望早收成效。另一方面，酌予优奖，以示鼓励。盐款为税入大宗，内政外债均仰给于此，其重要尤甚于公债。缘财政之命脉，以此为一线之生机。

由于当时工商业尚不发达，仍宜于农事加意讲求，兽类饲盐于农事极有关系，且古有劝农受上赏之文。此事一举两善，均备于销盐之中，仍遇有劝农之意。钱文选拟请规定章程，无论何处绅民，有能劝导兽类饲盐，经地方官查实，出具证据，达一百头者，给予九等奖章；五百头者，八等奖章；一千头者，七等奖章；五千头者，六等奖章；一万头者，五等奖章。有人民自行饲养切实收效者，应由地方官给予匾额，藉资观感。

第三，购低价盐。供牲畜无需好盐，各省场灶不乏劣质味苦之盐。钱文选提议，政府可将低价盐作为饲兽之用，民间因价廉费少，自易信从。废弃之盐，任贫民取食，不予收税。至于劣盐，专备饲兽。

钱文选发现云南各井区场灶，尽系用锅熬盐，煎至极沸时，卤汁滚出锅外，流积成块，多染灰尘。而这样的盐，多是由苦工及贫民取食。他认为，倘若饲兽推广用盐，则灶户必知改煎，预备销售。又如四川、河东等处，汲卤煎盐情形大略相同，其低价盐亦当不少，应责成场官设法劝谕，以期推行。

第四，广泛宣传。刊行杂志，以期共喻。此项杂志，可于北京或上海各报馆委托代办，专研究兽类饲盐种种之利益，或采取欧美成法，或参酌本国情形，编成白话，随报附送，不取分文，所需费用可于盐税项下酌拨若干补助。

据钱文选了解，外国凡办一事，苟将来有大利可图，不惜用十万百万金为广告费。他以此为例，提出推广牲畜饲盐一事于国计民生均有利益，由公家出资办理，所费无多，而使人民周知，到处仿效，得利甚宏。

此后，政府接受了钱文选关于推行兽类饲盐办法的建议，民国四年（1915）十月，盐务署批准施行钱文选关于兽类饲盐的办法，并指出此为畜牧新法必需之功用。但是，该法在推行过程中并未取得预期效果。

    牲畜饲盐新法推行失败

钱文选在对美国盐业进行考察研究的基础上，所提出的关于我国牲畜饲盐的创议及其办法无疑是十分进步和值得高度肯定的。盐务署、农商部等政府机构对其非常认可，并极力促成牲畜饲盐新法在畜牧业和农业中进行推广。遗憾的是，这一新法在推行的过程中遇到较严重的挫折。

虽说西方国家牲畜饲盐之法有利于人民，但在民国初期，政府却未能将其顺利施行。这里面，有较为深刻的经济社会背景和国情差异。对这些问题，钱文选进行了较为客观全面的总结分析：一是因民间狃于习惯，新法创办必致惊骇耳目，如用洋蚕子如出一辙。所谓愚民易于乐成，难于更始也。二是因盐税过重，而地方附加税亦随之增加，人民自身无力购盐，公家亦难于补助。三是自民国以来连年用兵，交通梗阻，运输费高昂，盐商将运费一并加入售价内，百姓只贪近利，岂肯举债负担。不独以盐供给牲畜势多窒碍，即百姓调羹作馔亦尚有淡食之虞。故同一良法在欧美行之有益，在我国不能实现或行之而流弊百出，未蒙其利，先受其害。曾有留学生回国后，虽握有政柄，但未系统分析当时的社会状况，就照搬欧美盐业章程，最终推行此法失败。而顽固守旧者，因从而非笑之，以为新法必不可行。不过，钱文选也深知，他大力倡导的牲畜饲盐，并非志在立见措施，而是希望为后人提供参考。

虽然钱文选提出的牲畜饲盐新法未能成功推行，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这一创议在百余年前就奠定了我国关于牲畜饲盐的认知基础，起到了较好的启蒙作用，并直接或间接影响到新中国成立后我国畜牧业用盐的发展。

牛羊饲盐

（《为什么要给牲畜喂盐》配图，陈振家文，

载《农业科学实验》1983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