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病: 征服世界却失去灵魂

人越来越多地获得了对外在世界的征服,却失去了内在心灵世界的平衡。物质世界掩盖了生命意义的世界,传统的生命的根基已经被动摇。我们曾经更多地关注人的生存,关注存在者,而不关注存在的本身,失去了对人的存在的一种本原性的观照。关注生存,无可厚非,但人的生存与动物的生存是有本质区别的,当知识不再呵护德性的时候,获得知识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提高人的工具性价值,成为占有更多的名、权、利的手段,人的生存与动物的生存,又有多大的区别呢?“知识就是力量”的口号,在一切向钱看的社会大环境里,为让人成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奠定了广泛的社会基础。

技术理性对我们日常生活的控制,核心问题就是现代性的紧逼和心灵的虚无。现代性的紧逼源自技术理性的控制,一个直接的结果就是导致人类生存的空间大大减少,诗意的生存空间不再。生活不再是一种自由的生活,而成了“他控”的生活。这主要是物的控制,习惯了开车的人,突然不能开了,人会焦虑;现在人手一部手机,是中国经济快速发展的象征,而人离开了手机会焦虑。我们在很大程度上依赖的是物,而不是人自身。无处不在的商品广告,先激发人的欲望,然后就会改变你的行为。

我们今天对物的依赖,越来越成为我们的生存方式。表面上我们是自由的,但很多时候却是不自由的。我们生活中拥有的、占有的物越多,心灵拥有的思想空间就越少,对物本身的占有就妨碍了心灵自由空间的绽放。今天,生活正在失去,或者说已经失去核心的基础。现代的儿童失去了大自然,现代的成人失去了好奇心和创造力。而诗意地栖居,才是人类的大梦,实现这一大梦,前提是把自由、把主体的完善建立在内心,建立在个人内在的空间上。

在城市打工的诗人郑小琼说,在她打工的工厂生产流水线上,她失去自己的姓名,被工号替代,变成一串数字,放进机床里刨磨切削,于是她整日神思恍惚、神色黯然,显得失魂落魄。其实,被现代工业社会摄去灵魂的,不只是辗转于流水线上苦苦挣扎的打工者,还有那些沉溺于享乐主义和消费主义滔滔洪水中的大众。人们已经感觉到生存根基的浅薄化,大家都说很忙,却不知道究竟在忙些什么。(www.xing528.com)

以互联网为标志的现代社会,生产力已经发展到了一个阶段性的极端,物质财富快速增长,但人们突然发现,人的幸福感并没有随着物质财富的增长而同等提升。原因其实并不复杂,启蒙运动最卓越的代表人物之一卢梭,早在18世纪就指认,所谓“科学和技术”,看似“社会的花环”,实则也是一具“锁链”,它们“在使人成为文明社会公民的同时,也扼杀了人与生俱来的自由情感”;它们在培养“时尚”的同时,也败坏了传统中的自然淳朴的风俗。“社会越文明,就越是形成一些‘整齐划一’的原则,而这些原则的背后往往隐藏着冷淡、欺骗和背叛,成为束缚、戕害人类自然天性的东西。”^[1]人为了适应社会和适应他人而丧失了自我、丧失了自由,尤其是内心的自由。没有哪个社会的人心态如此矛盾。人们一方面为能有一部“时尚的”苹果手机而不惜减衣缩食、欢欣鼓舞,为有大房子、豪车、高档手表、名牌服装而费尽心机、千方百计、处心积虑,甚至将其作为人生的唯一奋斗目标;另一方面对坏的空气、差的水质、转基因食品、垃圾“围城”而恐惧,吃到无污染的有机食品,成为当下社会人们内心的渴望。既向往“现代文明”又惧怕“现代文明”带来的后果,就是这样深刻地、普遍地在人们的心中发生严重的冲突。

改革开放初期,与沈从文齐名的文学家冯至,1989年在《我同情忧天的杞人》中就深情地说:“我愿意与忧天的杞人为伍,却要抽掉成语中嘲笑的含义。在天、地、人三者中间,我更多的是忧人、忧地,我们把什么留给我们的后代,是旷古未有的文明,还是砍伐和污染的祸害?科学技术给人们省下了许多时间,难道省下的时间就供人吃喝玩乐?邮电航空缩短了空间的距离,为什么人际间反而像是面对山河?”

站在以互联网为标志的信息时代,反思发展过程,发现我们的代价是巨大的。这一代价不仅是资源的枯竭和环境的破坏,更要紧的是,人类少了诗意地栖居的心向和能力。随着物质文明的进步,我们的智力和能力显著增强,道德的力量和自我约束的力量本该同步增强,而现实的情况是,不仅没有增强,反而每况愈下,由此造成的巨大反差,形成了人类自我毁灭的破坏力。即我们征服了一个物质世界,却实实在在地丢失了一个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