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党政治与政治倾向的关联及优化

1980年伊斯兰共和党大会

巴列维王朝末期实行一党制，官方主导的复兴党是唯一合法的政党。1979年颁布的伊斯兰共和国宪法允许组建政党。在伊斯兰共和国初创阶段，来自世俗界和宗教界的诸多政治势力组建政党，角逐政坛，数量多达数十个。1979年12月，沙里亚特玛达里领导的穆斯林人民共和党由于抵制伊斯兰共和国宪法的全民公决遭到取缔。1980年6月，霍梅尼公开谴责桑贾比领导的“民族阵线”，进而取缔“民族阵线”的合法地位。1981年9月，议会颁布政党法，规定政党须经官方批准，由两名议员、两名司法机构代表和一名内务部官员组成政党委员会负责批准成立政党、监督政党活动和取缔非法政党。1987年5月，霍梅尼宣布取缔所有政党。

1988年8月两伊战争结束后，议会恢复通过1981年颁布的政党法，成立专门机构负责受理组建政党的申请。1989年6月霍梅尼去世，一个月后，28个政治组织提出组建政党的申请，4个政党根据政党法获准成立，其中3个属于伊斯兰左翼派别。然而，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尽管官方允许组建政党和其他政治组织，政党政治依旧被视作加剧社会对立和导致社会分裂的潜在隐患，获准使用政党名义的政治组织为数有限。阿亚图拉卡尼认为，乌莱玛作为信众之父，不适合加入政党。努里于1991年宣称，在伊玛目隐遁期间，法基赫拥有伊玛目和先知的权力，所有人的责任是遵从法基赫的意愿，法基赫政府是唯一可以接受的政府，安拉之党抑或真主党是唯一可以接受的政党。政党委员会主席巴达姆齐安则表示，乌莱玛作为民众信任的引领者，降低了政党政治的迫切性。拉夫桑贾尼亦曾于1997年2月向媒体表示，政党政治具有明显的世俗倾向，而政党政治的活跃势必淡化现行神权体制，其必然结果是乌莱玛重新退出政坛而回归宗教领域。

拉夫桑贾尼执政的1989—1997年，政党数量缓慢增加，1992年达到10个，1996年增至36个。1997年哈塔米当选总统后，多党制政党政治逐渐活跃，代表不同政治派别的诸多政党于此间浮出水面，其政治影响力逐渐显现。与此同时，政党数量大幅增多，2001年达到130个，2005年接近200个。2001年2月，议会通过法案，授权“政党之家”(即政党联合会)负责分配政党基金，该法案最初遭到宪法监护委员会的否决，直至确定国家利益委员会裁决生效。根据该法案，2001年，政府提供80亿里亚尔，由“政党之家”分配给约80个登记注册的合法政党。2002年，再提供60亿里亚尔分配给114个政党。政党数量的上升趋势，反映出公民社会和民主化之自下而上的进步，标志着民众政治参与的扩大、政治认同感的提高、社会结构的多元化。2005年艾哈迈迪内贾德当选总统后，伊朗政坛依然延续政党政治的多元化趋势。

伊斯兰共和党始建于1979年初，由阿亚图拉贝赫什提领导，巴赫纳尔、哈梅内伊和拉夫桑贾尼均系该党的核心成员。伊斯兰共和党系什叶派乌莱玛的政治组织，基本纲领是宣扬伊斯兰价值观、推行伊斯兰教法和实现伊朗社会的伊斯兰化，旨在联合宗教势力对抗世俗自由派和左派，借助于宗教形式倡导激进的社会倾向，扩大现代伊斯兰主义与下层民众的政治联盟，创建由什叶派乌莱玛抑或教法学家统治的伊斯兰社会。伊斯兰共和党在巴扎商人和社会下层民众中具有广泛的政治影响，很快发展为伊朗最大的和最有势力的政治组织，在许多城市设立分支机构，拥有独立的民兵武装。1979—1987年，伊斯兰共和党主导伊朗政坛长达8年之久。1981年，伊斯兰共和党遭受重创，包括贝赫什提在内的72位核心成员死于炸弹袭击，总统雷扎伊和总理巴赫纳尔随后亦死于炸弹袭击。此后，伊斯兰共和党实施高压政策，1981—1983年将其他反对派政党清除殆尽，形成一党制，自身却也随之失去政治活力。1987年5月，在哈梅内伊和拉夫桑贾尼的建议下，霍梅尼宣布取缔所有政党，进而解散伊斯兰共和党。

“战斗的乌莱玛协会”(JRM)始建于伊斯兰革命前夕的1978年，旨在联合什叶派乌莱玛，支持霍梅尼，在革命的进程中迅速发展。伊斯兰革命后，“战斗的乌莱玛协会”成员延伸到教界以外，分别来自左翼群体和右翼群体，包括不同的政治派别，核心人物包括哈梅内伊、拉夫桑贾尼、努里、拉里贾尼、卡尼、叶兹迪、巴赫纳尔。“战斗的乌莱玛协会”的宗旨是捍卫伊斯兰革命事业、宣传伊斯兰主义和强化宗教机构。然而，“战斗的乌莱玛协会”并未以政党自居，既未申请官方的承认，亦无正式的组织机构，缺乏完整的组织体系、明确的思想纲领和必要的宣传共识，政治观点分歧甚大。1981年贝赫什提死后，“战斗的乌莱玛协会”内部左翼派别与右翼派别之间的分歧日渐凸显。1987年伊斯兰共和党被取缔后，“战斗的乌莱玛协会”成为伊斯兰共和国政坛最重要的政治组织。1988年，“战斗的乌莱玛协会”内部的左翼派别另立门户，“战斗的乌莱玛协会”随之成为伊斯兰共和国政坛的右翼保守派组织。“战斗的乌莱玛协会”倡导市场经济，标榜代表被剥夺者的利益，在政治、社会和文化领域持保守派立场，与巴扎上层联系密切，支持现行法基赫制。1992—1997年，“战斗的乌莱玛协会”在议会和政府机构占据主导地位。1997年、1999年和2000年，“战斗的乌莱玛协会”在总统选举、地方选举和议会选举中落败于左翼势力，此后在政坛逐渐衰落。2002年总统选举中，“战斗的乌莱玛协会”放弃提名总统候选人。2003年地方选举和2004年议会选举中，“战斗的乌莱玛协会”再度沉默于政坛。

1988年，“战斗的乌莱玛协会”的27名左翼人士，包括卡鲁比、塔瓦索里、霍伊尼哈、萨奈伊、哈勒哈里、哈塔米以及霍梅尼之子艾哈迈迪，创建“战斗的乌莱玛联合会”(MRM)。此后10年，“战斗的乌莱玛协会”与“战斗的乌莱玛联合会”之间分歧逐渐扩大，直至在1997年总统选举期间形成对立的态势。“战斗的乌莱玛联合会”代表新生代乌莱玛的诉求，在80年代主张国家主义的经济政策、社会下层的补贴金、公正的财富分配，进入90年代，反对拉夫桑贾尼政府推行的新经济政策。哈梅内伊时代，“战斗的乌莱玛协会”与“战斗的乌莱玛联合会”均承认法基赫制的合法性，区别在于前者代表保守派的政治立场，主张法基赫不受民众选举的限制和监督，哈梅内伊具有凌驾于选民之上的绝对权力，而后者强调国家体制的共和属性和民众主权，试图将国家主权和共和制置于法基赫制之上，主张法基赫不应超越宪法和法律，哈梅内伊的绝对权力侵犯宪法的民主原则，进而强调法基赫的权力必须受到宪法的约束，法基赫必须尊重民众选举的政府权力。“战斗的乌莱玛联合会”认为，所有国家权力都源于共和制；宪法规定治理国家的基本权力属于民众，法基赫只有在得到民众的接受的情况下，其行为才具有合法性，“国家的所有栋梁，包括法基赫在内，其权力的合法性必须来自共和的原则”，“没有民众的选票，就没有政府的合法性”。“战斗的乌莱玛联合会”在1992年议会大选中落败，继而淡出政坛，直至1997年总统大选期间融入改革派阵营。(www.xing528.com)

拉夫桑贾尼在左翼人士脱离“战斗的乌莱玛协会”和组建“战斗的乌莱玛联合会”后，留在“战斗的乌莱玛协会”。然而，“战斗的乌莱玛协会”逐渐转向保守立场，反对拉夫桑贾尼的经济社会政策和自由主义倾向。1996年第五届议会选举前夕，拉夫桑贾尼的支持者，包括拉夫桑贾尼政府的2位副总统以及多名内阁部长和德黑兰市长，宣布脱离“战斗的乌莱玛协会”，另立门户，创建新的政党，名为建设公仆党(Kargozaran)。建设公仆党持现代右翼立场，强调经济重建，致力于推动包括私有化、市场化和国际化在内的经济改革进程，旨在捍卫拉夫桑贾尼的改革进程即所谓的“调整政策”。1996年，建设公仆党提出的竞选口号是“伊斯兰光荣”“持续重建”“发展伊朗”。保守派抨击建设公仆党提名政府官员竞选议会席位系违法行为，哈梅内伊并未直接谴责建设公仆党，却宣布禁止内阁部长竞选议会席位，拉夫桑贾尼则宣布保持中立而避免介入不同派系的竞选提名之争。建设公仆党呼吁修改宪法，以便拉夫桑贾尼继续竞选总统的第三个任期，确保经济改革的延续。该党属于代表社会上层的精英政治集团，成员多为政府官员，得到中产阶级的支持，缺乏下层社会基础。该党主要关注国家的经济发展进程，致力于推动城市化和国际化。该党倡导法治，谴责以暴力方式迫害政治反对派，倡导经济重建，强调经济的落后是革命和国家面临的最大威胁，而政治自由化是国家发展的前提条件，政治自由化包括多元化和多党制以及法制框架下的新闻自由。该党强调理性高效强势的政府以代表民众的利益和诉求，淡化宗教学者的治国特权，倡导介于独裁体制与民主政治之间的专家治国，被保守派视作背离伊斯兰革命的原则。该党认为，宗教学者和神权机构作为政府的盟友，应当从属于政府，而不是保守派主张的政府从属于宗教学者和神权机构。该党主张在民众主权的框架下接受法基赫制，认为法基赫作为领导人源于民众的选择而不是安拉的钦定，法基赫须根据宪法行使权力，法基赫的权力源于宪法的规定。德黑兰市长卡尔巴什奇和内阁新闻部长穆哈杰拉尼作为该党核心成员，积极推行上述主张，引发保守派的激烈反对。1998年，卡尔巴什奇被判处5年监禁和剥夺政治权利10年。2000年，穆哈杰拉尼被迫辞去内阁部长职务，2005年被剥夺竞选总统的资格。

“伊斯兰革命圣战组织”(SMEI)始建于1979年4月，由7个政治组织合并而成，具有左翼政治倾向。伊斯兰共和国建立初期，该组织作为霍梅尼的支持者曾经在军队、情报机构、内阁和议会占据重要位置。1982年以后，该组织逐渐衰落，成员退出军政机构，至1986年被解散。1991年10月，“伊斯兰革命圣战组织”重建，继而成为激进派在第四届议会中的核心势力。1994年，该组织创办期刊，讨论诸如政治体制、权力集团、国家与宗教的关系、国家与社会的关系之类的敏感话题，颇具政治影响，引发国内的新政治思潮和民主化思想，直至2002年3月被政府查封。该组织强调法基赫制是先知的事业的延续，致力于捍卫伊斯兰宪政制的共和性和反对保守派的专制，强调民众的参与是伊斯兰共和国的基石，国家的伊斯兰性源于共和性，失去共和性的政府意味着失去伊斯兰性，任何否定国家共和性的企图都是反对伊斯兰革命的反动行为，坚持教法学家的集体监护权，坚持民主的选举是伊斯兰政府的基础，强调通过议会选举实现政治参与。1996年6月，“伊斯兰革命圣战组织”与亲拉夫桑贾尼的务实派组成议会联盟，名为议会的真主党联盟。1997年大选以后，该组织成为哈塔米政府的重要合作者。该组织的存在，推动了改革派阵营的形成。该组织具有明显的世俗色彩，鲜有来自乌莱玛的成员，支持者大都来自政界、经济界和知识界，强调发展工业和遏制传统商业贸易。2002年，库姆神学家协会宣布该组织违背教义和亵渎宗教。2004年，该组织被剥夺参与竞选议会席位的权利。

伊斯兰联盟党(Mo'talefeh)成员来自传统保守派，始建于1963年霍梅尼被捕入狱之时，伊斯兰革命期间得到德黑兰和伊斯法罕的巴扎阶层的支持，后并入伊斯兰共和党。1987年伊斯兰共和党解散后，伊斯兰联盟党开始在伊朗政坛独树一帜，核心人物包括卡尼、麦什基尼、努里。1981—1997年，该党成员5人出任内阁部长职位，数人当选议员，代表富商利益。该党抵制具有左翼色彩的政府干预的经济政策，抵制伊斯兰革命后的国有化经济战略，1983年该党两名内阁部长因此辞职。在政治上，该党支持神权体制和宗教合法性的权威地位，反对宗教多元化的政治体制。90年代后期，该党势力削弱。1996年议会选举，尽管保守派获胜，该党3名核心成员落选议员。2000年议会选举，该党再次落败。2004年议会选举，保守派联盟拒绝提名该党领导人竞选议会席位。在同年召开的该党大会上，新生代取代元老派成为新的领导层。

“伊斯兰伊朗参与者阵线”(Mosharekat)始建于1998年8月，1999年2月在地方选举中胜出，2000年2月第六届议会选举中再次胜出，赢得67%的选票，占据议会多数席位。2004年第七届议会大选前夕，该党的所有候选人均被宪法监护委员会剥夺竞选资格，导致该党被迫退出议会竞选。该党具有自由民主的倾向，被视作左翼倾向的社会民主党。该党创始人包括政治家、知识分子和媒体记者，自称宗教改革派知识分子。该党内部存在三种倾向，一是具有宗教色彩的传统左翼，二是倡导世俗民主化的中右翼改革派，三是政治化的知识分子，其中后者持务实和自由的观点，具有温和的宗教色彩，是该党内部最有政治潜力的倾向。该党代表新生代的政治诉求，在游离于政治舞台边缘的诸多群体特别是在女性和青年中具有影响力。2000年议会选举前夕，该党的竞选宣言强调遵循霍梅尼的道路和致力于发扬伊斯兰革命的民主精神，呼吁废除特别宗教法庭、修改新闻法和保障言论自由、取缔新闻审查制度。该党在2000年提出的竞选口号是，主张公正和自由，倡导改革、自由、福利、公正和精神价值，强调改革源于伊斯兰革命而不是反对伊斯兰革命。该党抨击右翼保守势力恪守的神权体制背离伊斯兰革命的传统，强调改革运动的驱动力来自伊斯兰革命之民主精神的回归。该党致力于政治改革，呼吁根据社会政治形势和国际环境的变化而重新思考和评判伊斯兰共和国的政治文化、政治体制和政治标准，强调自由民主制是唯一适应形势变化的政治体制，主张保障公民权、议会代表民众意志、宪法至上和法治社会、建立透明和责任制政府作为改革运动的核心目标。该党认为，改革派的兴起标志着伊斯兰革命运动正在转化为理性、务实的政治运动。该党主导的第六届议会致力于提高公众权力和民众对于政治进程的影响力，质疑宗教领袖凌驾于宪法之上所行使的绝对权力。该党认为，现行的宪法在权力结构和权力体制的规定方面存在瑕疵，改革的进程可以在现行宪法和法律的框架下逐步推进，而目前国家的缺陷在于缺乏宪法至上和司法公正的实践。民主化进程在于调整权力结构和实现权力制衡。该党于2003年10月召开第五次大会，强调其基本原则是在宪法和法律的框架下以和平的方式争取民主，反对以否定现行政治体制为目标的激进的政治运动。该党于2004年7月召开第七次大会，重申政党政治和公民社会作为表达民众诉求和实现民众参与的基本手段，倡导宗教在公共领域和私人生活的广泛作用，同时反对国家政治领域的宗教特权，认为诸如法基赫和宪法监护委员会等宗教机构所行使的权力应当建立在法律和政治的基础上而不是建立在宗教的基础上，反对混淆宗教权力与国家权力，主张实现宗教权力与国家权力之间的分离。

“伊朗伊斯兰建设者联盟”(Abadgaran)缘起于保守派阵营的分化和裂变，代表保守派阵营内部新生代的政治诉求，核心人物是艾哈迈迪内贾德。1999年安全机构对于学生示威的镇压，引发青年一代对于现行秩序的强烈不满，政治变革的呼声日渐高涨。“伊朗伊斯兰建设者联盟”于2003年地方选举中首次浮出政坛，赢得德黑兰议会30个席位，在德黑兰议会中取代改革派的主导地位。2004年议会选举中，“伊朗伊斯兰建设者联盟”再次胜出。该党的宗旨是维护伊斯兰革命的宗旨和两伊战争老兵的权益，依托德黑兰南部贫民区，属于保守派阵营具有改革倾向的新生代，抨击政府腐败瑕疵，挑战乌莱玛的特权地位，呼吁在法基赫制的框架下改革行政体制。什叶派乌莱玛系职业群体，却非浑然一体的政治集团。保守派可谓政治化的乌莱玛的代表，更多的教界人士游离于政治舞台的边缘，两者不可一概而论。该党反对政治化的乌莱玛抑或保守派乌莱玛把持和垄断国家权力，在非政治化的教界人士中不乏支持者。该党主导的议会，自伊斯兰革命以来首次出现非教界人士出任议长的局面。该党与保守派均主张延续现行的神权体制即法基赫制。然而，保守派强调国家的合法性来自神权和宗教，强调信仰至上。相比之下，该党强调国家的合法性来自物质平等基础上的社会公正，更加关注诸如就业、收入之类的民众物质生活，具有务实派和国家主义的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