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内门外游走的小错误

这是发生在十几年前的一件事。

我和我的同事程老师，站在门外。

我的另一个同事的孩子、一个大家公认的优等生，站在门里。

隔着一扇陈旧的斑驳的木门，我能够清晰地听到那孩子的呼吸声，急促、慌乱——他一定是怕极了。

那是我的学校宿舍的门，那孩子在我的宿舍里。

显然，他就是这几个星期以来频频光顾我和其他单身同事宿舍的小偷——真正的“小”偷。十几年前的农村中学的年轻教师，哪里还有闲钱留在宿舍里给小偷去偷！丢失的不过是一些钢笔、本子、小玩意而已，但是，连续几个星期经常得面对一把被撬开的锁和一片狼藉的屋子，也的确让我大为恼火。

程老师刚刚看见他进入我的房间，于是叫我去抓贼。只要轻轻一推，门就会开——而她，正准备这样做。

我说，等等。

如果推开门，那么，这个孩子将以一个“小偷”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就像我将以一个“警察”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一样。结果会怎么样呢？在这四目相对、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我没有办法不给他贴上一张“小偷”的标签，就像他自己没有办法不给自己贴上一张“小偷”的标签一样。(www.xing528.com)

如果推开门，也许可以给我带来终于抓到小偷的痛快，但难保不会给我带来一辈子的愧疚。因为这轻轻地一推，也许会将这个孩子推向羞愧和自卑的深渊。

我知道，孩子的自信和自尊，比这扇陈旧斑驳的门，还要不堪一击。

我也知道，几乎没有不犯错误的小孩。就像我，不也曾在月黑风高的晚上，和大孩子们去偷过橘子吗？那种新奇、刺激和惴惴不安，我到现在仍然记忆犹新。我们当时有那么多人，虽然是压低声音窃窃私语，但是加在一起仍然是一片叽叽喳喳，而且我们上上下下把树枝摇得扑簌乱响，正在屋里吃饭的邻居未必就没有听见？若是邻居真的出来抓我们，我们必会吓得四散奔逃，慌乱中难保没人掉进橘子树旁边的池塘里——而那个人，极有可能便是年龄最小的我。

那些自己有孩子的人，大多能够宽容地对待别人的孩子；而那些小时候被温柔相待的孩子，长大成人之后更可能有一颗慈悲的心。因为我曾经被原谅，所以，在这扇陈旧斑驳的木门之外，在轻轻地推开门之前，我选择了等，选择了深思熟虑，选择了转身离去。

我故意高声地和程老师说话，让门里面的那个孩子知道，我们就在门外；也让他知道，他小小的贪婪，曾经如此使自己陷入道德和颜面的险境。我相信，这种惊惶，会阻止他在这条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后来，我们的门，再也没有被撬开过。

此后的几年，这个孩子继续保持着优秀，考上很好的大学，找到很好的工作。

现在，这个故事也像那扇门一样变得陈旧和斑驳，唯有我当初在门外的思虑仍然崭新如昨：我曾经是一个小孩子，我曾经犯过一些小错误，我一直记得我曾经犯过的小错误，这对于一个老师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这些经历，使我在面对学生、面对其他孩子时，不那么严苛，不那么冷漠，不那么有错必纠，使我能够留一些空间，给成长中偶尔犯错的孩子，让他们不必背着品德败坏的沉重负担艰难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