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寿祺：福州闽县的儒学家

《清儒学案》卷一百二十九《左海学案上》：闽中诸儒，承李文贞、蔡文勤之后，多宗宋儒，服膺程、朱。自左海始，兼精研汉学，治经重家法，辨古今文。朴园继志述事，父子并为大师。世以比元和惠氏、高邮王氏，洵无愧焉。(下略)

《清史稿·儒林三》：陈寿祺，字恭甫，闽县人。少能文。年十八，台湾平，撰《上福康安百韵诗并序》，沉博绝丽，传诵一时。嘉庆四年，成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寻告归。性至孝，不忍言仕。家贫无食，父命之入都。九年，充广东乡试副考官。十二年，充河南乡试副考官。十四年，充会试同考官，京察一等，记名御史。寿祺以不得迎养二亲，常愀然不乐。将告归矣，俄闻父殁，恸几绝，奔归。服除，乞养母。母殁，终丧，年五十三。有密荐于朝者，卒不出。寿祺会试出朱珪、阮元门，乃专为汉儒之学，又及见钱大昕、段玉裁、王念孙、程瑶田诸人，故学益精博。解经得两汉大义，每举一义，辄有折衷。两汉经师，莫先于伏生，莫备于许氏、郑氏。寿祺阐明遗书，著《尚书大传笺》三卷、《序录》一卷、《订误》一卷，附《汉书·五行志》，缀以他书所引刘氏《五行传论》三卷。……又著《五经异义疏证》三卷、《左海经辨》二卷、《左海文集》十卷、《左海骈体文》二卷、《绛趺堂诗集》六卷、《东越儒林文苑后传》二卷、《东观存稿》一卷。寿祺归后，阮元延课诂经精舍生徒。元纂群经古义为《经郛》，寿祺为撰条例，明所以原本训辞、会通典礼、存家法而析异同之意。后主泉州清源书院十年，主鳌峰书院十一年，与诸生言修身励学，教以经术，作《义利辨》、《知耻说》、《科举论》，以示学者。规约整肃，士初苦之，久乃悦服。家居与诸当事书，于桑梓利弊，蒿目^[1]痗心^[2]，虽触忌讳，无所隐。明儒黄道周孤忠绝学，寿祺搜辑遗文，为之刊行；又具呈大吏，乞疏请从祀孔庙，议上，如所请。道光十四年，卒，年六十四。

《清史列传·儒林传下二》：存目。^[3]

陈善《福建通志·儒林传·陈寿祺传》：陈寿祺，字恭甫，其先自泉州迁福州，遂籍闽县。祖起龙，父鹤书，有传。寿祺于嘉庆四年成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六年授职编修，九年典试广东，十二年典试河南旋记名御史，十四年丁外艰归，服除，以母老遂不复出，主讲泉州清源书院。道光三年主讲鳌峰书院。鳌峰在省城，凡兴利除弊，修举废坠，有所见闻，必言于大吏，虽嫌疑不避也。主诺鳌峰十一年，以经术造士，士多归之。先是，康熙间太原阎若璩倡为考订之学，其源出于汉刘氏向歆父子。刘氏校雠之业，将以辨章学术，考镜源流，非屑屑于字句之异同讹舛也。然承古学式微之后，而以旧本之殊，异正古经之舛误，由汉郑氏、许氏以上通雅故，于经训未尝无补焉。元和惠栋、余姚卢文弨、休宁戴震、曲阜孔广森、嘉定钱大昕、金坛段若膺复继起焉。至大兴朱珪、仪征阮元大畅其说，一时闻风兴起，江左尤盛。闽中自李光地、王士让、官献瑶为宋儒之学，兼崇汉儒。寿祺初受业于孟吏部超然，为宋儒之学，及后出朱珪、阮元之门既得所师承，又结交一时知名士，因是博闻强识，专为郑、许之学，以疏证经传，于闽中实开其端。又善为沉博绝丽之辞，词馆中亦推重焉。所著有《五经异义疏证》、《尚书大传疏证》、《左海经辨》、《左海文抄》、《左海诗抄》、《左海骈体乙集》凡若干卷。年六十四，卒于家。子乔枞，道光五年举人。^[4]

周凯《陈恭甫先生家传》：道光十四年二月，福州陈恭甫先生卒，既葬，明年春，其子乔枞来厦门主讲紫阳书院，述先生遗事，请于富阳周凯，曰：“先君子志在传经，其大者仪征相国阮公为传，光泽高雨农舍人为行状，墓志事涉琐屑。有关内行，可以垂训子孙者，请更为家传，载诸谱乘。”凯曰：“诺，谨受而读之。”先生讳某，字恭甫，先世惠安人，三迁居福州闽县。生八岁，从大父学于外塾，时方食值家告匮，谓之曰：“儿噉饱饭尔。”母日午未炊也，即吐饭流涕，乞归视母，令毕食，曰：“尚何能食也?”九岁通群经，有异童目。……年十二，能文工骈体，见许前宿。二十九，成嘉庆己未进士，散馆授编修，归省适座主阮公巡抚浙江，进谒，愕曰：“大考期遡，胡归为?”先生以两世高堂，闽中饥，恐无以为食对，公为怃然。甲子大父卒，先生方典试广东，间耗病，卧数月，即思乞养，请于父文学公，文学年未者格于例勿许，乃止。越六年庚午，丁文学忧，星奔归里，季弟履祥前没，叔弟寿恺病瘵，亦寻没，先生自悲违亲远仕，不及亲含敛。念母在，矢志不仕……道光二年，母郭太宜人病，旦夕侍汤药，不习离时休先生执手慰之，曰：“自汝归养，侍左右十三年矣，甘旨之奉，必适吾口，轻暖之御，必称吾体。吾之所爱，汝不吾衰；吾之所恶，汝不吾拂。吾今耄矣，以天年终。汝其毋悲!”先生呜咽不能言。及卒，杖不能成礼。先生念曾祖以下，从祖多中绝岁时亲祭墓次。掌教清源书院，时厘族人墓地之侵削者，为勒石焉。高祖自晋江迁福州，里有同姓者与之偕，其后寖衰，适兄弟二人贫不能娶，年俱四十余，助其弟娶妇，生二子。饩其兄，终身荣。师魏贡生瑛，老友陈郡丞登龙没，皆无子，为之立嗣，状请孟考功，入祀乡贤，并恤其后人。先生教授自给，家有余积，悉以周亲，故待举火者恒数十家，人有骨以相辟者，必举先生以为言，或诉于先生，亦必正言詈解之。及先生卒，凡奔丧来哭者，皆失声。据乔枞所述如此。生平著有《五经异义疏证》、《左海经辨》、《礼记郑读考》、《说文经诂》、《欧阳夏侯经说考》、《齐鲁韩诗说考》、《尚书大传定本》、《洪范五行传辑本》、《两汉拾遗》、《左海骈体》、《左海文集》、《绛跗堂诗集》诸书，实开闽中经学之宗，已详论阮、高二公传，志不复论。论曰：先生虽不仕，而问学重天下。天下莫不仰先生名，乡里有所兴举，大吏有所咨询，惟先生是主。先生又敢言人所不敢言，为人所不为，虽忤于时，勿颐也。人第知先生之学足以传后世，而不知先生学自有其本者。有子曰：“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凯故于乔枞之请，而乐为之传，以称传志所未载。^[5]

高澍然《陈先生寿祺行状》：……姓陈氏，讳寿祺，字恭甫，一字苇仁，福州府闽县人。其先由泉州府惠安三徙，占今籍。……先生生秉异质，书过目成诵，九岁遍群经……于是里人咸目先生为异童，羡立岩君得先生为弟子也。十二岁，文成奥博，见者莫名所出，已旁及骈体诗歌，究入唐初四杰，渐于燕、许。……成嘉庆己未进士，座主朱文正公、仪征公，为学者山斗。是科门下士武进张皋文编修、高邮王伯申尚书之经学皆负重名，先生与之并，二公待之异于他门人，辛酉散馆，已改部矣，文正公特奏留馆，奉旨授编修。先生被知书庙，自是始受职，后假归。仪征公方巡抚浙江，延主敷文书院，兼课诂经精舍生。又因先生在浙，特开局聘名士，编纂群经古义为《经郛》，义例取舍悉受成先生。先生亦自著《五经异义疏证》，海内治郑、许学者咸取正焉。当是时，嘉定钱宫詹竹汀、高邮王巡河怀祖、金坛段大令懋堂、歙程征君易畴负通儒望，数十年先生晚出与之游相往复，学者谓先生经学与数公先后起也，故世以孟考功为知人。癸亥冬还朝，庚午奉先大夫讳归，在职七年，主甲子广东、丁卯河南乡试，分校己巳礼闱，京察书上，考拟陪内廷供奉，记名御史，充国史馆总纂，浸大用矣。先生念违亲而仕，负终天之恸，幸有老母可事，何以官为，服关即陈情乞养。今天子嗣政，适先生母郭太宜人以天年终，公卿间有密荐先生于朝者，蒙上温谕何时还阙，将大擢用，所知以闻，先生感激涕零已，慨然曰：“负皋棘人，不足辱天子之知，敬谢不敏。”卒不出。先是孟考功归养，年四十，不更仕。先生勇退，如之可谓不负师门也。先生既不仕，资教授自给，曰：“我先人怀素业，委社后人者在此。”凡掌教泉州清源书院十年、鳌峰书院十一年。泉州为先生故里，又奉政公过化地也，与诸生款治，不啻家人父子。先是，清源书院寓往来仕宦如传舍，先生致书督抚，示禁并乞不各郡县谕不得夷书院为路室候馆，从之。各郡县书院不为路室候馆，由先生请也。又以书院专祀兴创增拓诸守令兹郡先贤不之及，朱子粟主且委于东偏之楼，曰是非崇教意也。乃正朱子位于东堂，从以明蔡文庄公、张襄惠公、次崖林氏、紫峰陈氏、紫溪苏氏、慕蓼王氏、素庵林氏、国朝李文贞公八君子，颜曰先觉祠，为之记。其教使泉士知尊亲，崇礼让，传以经术，冀变其俗，诸生化之，彬彬向风矣。及为鳌峰书院，则首揭义利，辨廉耻，说于堂，士初习，故山长之宽，颇苦先生之严，久之而安焉，又久之而悦服。先生卒前一岁，累辞，次年讲席诸先生三百具衣冠集讲堂，泣留先生，先生勉从其请，而先生寻卒矣。先生性介而心仁。在京师，寡所与，有贵人欲罗之门下，边客道意，先生不答。……工既竣，尚存钱二万余缗，则请故制府孙文靖公移修《福建通志》，会故尚书陈望坡先生有书致文靖，与先生见合，遂开局，而先生为总纂。义例之精，搜辑之博，考订之核，古今方志未之有也。然先生之勤乡国文献若机于中不能自已，又不独《通志》为然矣。方总纂国史，未脱稿，以忧归，因采辑本朝闽人物行实，为《东越儒林》、《文苑后传》补上史馆。闻明刘蕺山已从祀西庑，毅然曰：“吾闽黄忠端公出处大节与蕺山埒。其讲学，蕺山主诚意，而归功慎独。榕坛主致知，而止宿至善。一救阳明流弊，一阐朱子宗传，皆翼逆真儒也，宜并从祀。”遂合诸绅具呈两府，两府会疏以闻，奉旨祀东庑位明儒罗钦顺之次，又以公遗书文集未传布者尚多，因出旧所购《易本象》、《邺山讲义》、《骈枝别集》、《大涤函书》诸种，鸠赀刊行。以所藏缮本多讹阙，续购得漳州士人藏本海澄郑白麓所编文集三十六卷、诗十四卷。公门入石秋，与公季子子平所编全集原本手自校对，无间寒署，汇成全集，订以石秋子淇思与庄起俦所撰年谱为五十六卷，其表章乡先哲不遗余力，如此即近代如蓝鹿洲、陈修堂、陈补堂、张杨庵、孟瓶庵、庄复斋、谢退谷、郑六亭、陈惕园、李古山诸先正得从祀乡贤，亦先生发之，然则先生虽不仕，其有功乡里，佐有司不及，固非欲自暇佚也。先生学主传经，其文章初规六朝，赫然名动京师，已而谓非其至也，乃治古文，有《左海文集》十卷，综先生所著文集及《五经异义疏证》、《东越儒林文苑后传》，外尚有《尚书大传定本》、《洪范五行转辑本》、《左海经辨》、《欧阳夏侯经说考》、《齐鲁韩诗说考》、《礼记郑读考》、《说文经诂》、《两汉拾遗》、《左海骈体文》、《绛跗堂诗集》、《遂初楼杂记》，皆尚友古人，开示来学。司马千秋自命之属，先生斯真不负矣。以道光十四年二月二十日卒于里第，享年六十有四，晚号隐屏，作《隐屏山人传》。(下略)^[6]

阮元《隐屏山人陈编修传》：陈寿祺，字恭甫，号左海，闽县人。父鹤书以文学主讲仙游、龙岩、邵武、泉州、漳州、上杭书院，皆有经法。有诗集数卷，事实详元所撰墓志中。寿祺五岁读书，易于成诵，举止端重，性静且敏，成童即淹贯群籍，一览辄解，文薄博丽，有六朝、三唐风格。其乡先生陈秋坪谓之曰：“当以千秋自命，勿争名一时。”……年十九，乾隆己酉科举于乡，嘉庆己未会试中式，赐进士出身，会试闱中，其卷为人所遏。元言于朱文正公，曰：“师欲得如博学鸿词科之名士乎?闽某卷经策是也。”遏者犹摘其四书文中语元曰：“此语出《白虎通》。”于是文正公由后场力拔出之。既选馆职，文正公爱其才，重视之。在都下，以经术文章与同年武进张惠言、全椒吴鼐、歙鲍桂星、高邮王引之齐名。辛酉散馆，授编修。请归省亲，会元巡抚浙江，延主讲杭州敷文书院，兼课诂经精舍生徒。元修《海塘志》，且纂群经古义为《经郛》，寿祺皆定其义例焉。癸亥冬入都，甲子典试广东，丁卯典试河南，己巳会试房考，所得多知名之士，张岳崧、刘光三其尤也。其衡文岭南、中州也，二三场遗卷一二万尽阅之。在都十年，恬然寡交游，惟日以讨论经义为事。同年数人知而爱之，相待如昆弟。又及见硕儒钱竹汀、段懋堂、王怀祖、程易畴诸先生，故学益精博。中尝被公卿论，荐京察书，上考拟陪南书房，俄以丁父忧归，时庚午岁也。初，寿祺将以是岁逾秋告归省亲，未几，遽丁忧，星奔痛巨，乃自悔其在都之非，其所述，至令人不可卒读，时年方四十，即抱退志矣。服阕陈情乞养母。主泉州清源讲院者十年，与诸生言修身励学，教以经术，多士奋兴，一洗空疏之习。尝正定清源书院先贤祀位，并率诸生增置祀产，以资祀事，奉朱子于东舍，从以先贤之传道，而祀乡学者明蔡文庄公、张襄惠公、次崖林氏、紫峰陈氏、紫溪苏氏、慕蓼王氏、素庵林氏、国朝李文贞公凡八君子位，左右扁曰先觉祠，为之记，陷石壁间。丁母忧，后终于家居。主鳌峰书院讲席者十一年，创立规约，整肃课程，每月兼课经史文笔，其教士以崇廉耻，践礼法，研经术为尚，作《义利辨》、《知耻说》、《利举论》以示学者，士始畏其束缚，渐安之，久之悦服，不能忘。公卿问有以名荐者，终不出。计自丁父忧，后养母十年，去官二十余载，里党义举多为之倡。……病以道光十四年春卒，年六十有四。寿祺解经，得两汉大义，每举一义，辄有折衷，上溯伏生，下至许、郑，靡不通彻。所著有《五经异义疏证》三卷、《尚书大传定本》三卷、《洪范五行传辑本》三卷、《左海经辨》四卷、《左海文集》十卷、《左海骈体文》二卷、《绛跗堂诗集》六卷、《东越儒林文苑后传》二卷。又著《欧阳夏仆经说考》、《鲁齐韩诗说考》、《礼记郑读考》、《两汉拾遗》、《遂初楼杂录》。元选其《五经异义疏证》、《左海经辨》及文集中之说经者入《皇清经解》。寿祺雅慕武夷山水、紫阳精舍，晚年自号隐屏山人，作《隐屏山人传》，疾时不谷食，却医药，惟日啜武夷岩茗，噉柑柚少许。枕上作绝句云：“梦想仙峦二隐屏，问天应若少徽星。人间无此溪山好，便欲乘云上幔亭。”词意惝怳，若有所会。……论曰：山人以强仕之年告归养亲，可谓孝矣。亲终，不复仕，非如羲之誓墓，有所激也，恬而已矣。立身于道义之中，而经学博通两汉，文章雅似齐梁，其学行卓然传矣。以千秋自命，不争名一时，秋坪之言谅哉!^[7]

林昌彝《小石渠阁文集》卷四《陈恭甫先生传》：先生讳寿祺，字恭甫，号左海，福州闽县人也。祖起龙，父鹤书，世诸生，以质行称。先生幼而能文，博奥惊其长者。年十七，遗书同县萨君玉衡，自咎不能高行邃学，担荷世宙，如宋广平、范希文，雄节伟略，建树奇勋，如终孺子、班仲升，焠掌苦学，目不窥门，如董广川、何邵公。然自守澹静，力绝征逐，非同志一人弗妄交，而其胸中时有浩浩落落，慷慨郁勃，不可告人之意。盖其年少自状如此。是岁师事故考功郎中孟君超然，考功服膺宋儒书，履行淳备，厥后先生为刊其《八录》者也。先生从学时齿尚弱，笃守师训，已凛然以古君子自期矣。十九充己酉乡贡，嘉庆己未成进士，改庶吉士。辛酉授编修，寻告归省亲，性至孝，既归而重亲致欢，久之不忍言仕也。家故贫，祖父皆敦厚任恤。先生既通籍，三党之茕独者多依之。居二年，无以食，父乃命之入都。甲子典试广东主考官，丁卯河南主考官，己巳会试同考官，京察一等记名。御史凡在职七年，方直渊雅，重于朝列。闻父丧奔归，以不得视含敛，终身为大戚，服除，遂乞养母，教授生徒，以供朝夕。谓其门人张岳崧曰：“吾惟不屑不洁，不以不廉之财奉甘旨，不以不义之行欺晨昏，差告无罪尔。”母没，终丧，年五十有三，遂不复出。先是主讲仙游书院，以学古敦行率其士，士多兴起者。及馆泉州之清源，亦如之。大旨重廉耻，尚经学，优其礼貌，严其董戒。士初苦之，久乃悦服矣。……两汉经师莫先于伏生，莫备于许氏、郑氏。先生故尝阐明遗书，皆得其指归。……今之治经者，或专小学而近烦碎，或举大义而略雅训，又或界域汉、宋，以文字、义理为二涂，而训诂、文笔亦鲜有兼长者。先生闳览精识，赅贯本末，无是同非异之见。故游先生之门者，有专肄无遍訾也。尝搜漳浦黄文端公遗集刊之，校对精审。先生尝客浙东，为仪征阮公延课士，仁和赵坦、汪家禧、钱塘严杰、王述曾、德清徐养源、养灏等皆从问业。时阮公方纂群经古义为《经郛》，先生定例言数十条，明所以原本训辞，会通典礼，存家法而析异同之意，一时传诵遍两浙云。道光十四年春卒于家，年六十四。仪征阮公撰《隐屏山人传》，光泽高君树然、仁和陈君善、富阳周君凯、嘉兴钱君仪吉各有志传之，作昌彝治经之学，为先生所授，感不能忘，固复撰传一篇，以备史馆之采摭焉。昔仪征阮文达公撰《左海师隐屏山人传》，邮寄其嗣君璞园太守，外附一短札云：“尊大人当日若出山领封圻，位卿相，官阶显耀，著述无闻，至今观之，与草木同腐矣。然则出处之间果孰得孰失乎?”今撰先生传，敬附文达公语于此。昌彝自记。

钱仪吉《衎石斋记事稿》续稿卷八《左海陈先生别传》：陈先生寿祺，字恭甫，号左海，福州闽人也。祖起龙，父鹤书，世诸生，以质行称。先生幼而能文博奥，惊其长者。年十七，遗书同县萨君玉衡，自咎不能高行邃学，担荷世宙，如宋广平、范希文，雄节伟略，建树奇勋，如终孺子、班仲升，焠掌苦学，目不窥门，如董广川、何邵公，然自守澹静，力绝征逐，非同志一人弗妄交，而其胸中时有浩浩落落，慷慨郁勃，不可告人之意，盖其年少自状如此。是岁也，师事故考功郎中孟君超然，考功服膺宋儒书，履行淳备，厥后先生为刊其《八录》者也。先生从学时齿尚弱，笃守师训，已凛然以古君子自期矣。十九充己酉乡贡，嘉庆己未成进士，改庶吉士，辛酉授编修，寻告归省亲。性至孝，既归，而重亲致欢，久之不忍言仕也。家故贫，祖父皆敦厚任恤，先生既通籍，三党之茕独者多依之，居二年，无以食，父乃命之入都，充甲子广东丁卯河南考官、己巳会试同考官，京察一等记名御史，凡在职七年，方直渊雅，重于朝列。闻父丧，奔归，以不得视含敛，终身为大戚，服除，遂乞养母，教授生徒，以供朝夕。谓其门人张岳崧曰：“吾惟不屑不洁，不以不廉之财奉甘旨，不以不义之行欺晨昏，差告无罪尔。”母殁，终丧，年五十有三，遂不复出。先是主讲仙游书院，以学古敦行率其士，士多兴起者。及馆泉州清源，亦如之。大抵重廉耻，尚经学，优其礼貌，严其董戒，士初苦之，久乃悦服矣。福州鳌峰书院，康熙间张清恪所创置也，时则蔡文勤之父武湖先生为之师，而文勤继之，其后主讲者多宿儒大师，百余年间，闽人之出鳌峰，砥行立名者甚众，而近稍衰息矣。巡抚上元叶公至则请先生主之。先生举清恪之言，以为士子奔竞成俗，宜严加别择，以品行贤否为去留，则教易施而得人之效速，乃请先察学行而后考文艺。札下，郡县举其士之孝弟廉洁者，通经学古秀异有才者，及岁科试高等若举优行者，守令以礼资送，乃扃试而录取之，又增筑屋若干间为试所，纠其出入，若贡院，然作《义利辨》、《科举论》、《知耻说》揭于讲堂，又为规约，教以正心术，广学问，慎交游，肃礼仪，愿为砥厉廉隅，穷经致用之士，无为不隆礼，不由礼无方之民悉发藏书，使博观而精择之，日稽其课，月考其能，经史文笔，因所长而裁成之，不为一格，所以兴实学，求异材也。两汉经师莫先于伏生，莫备于许氏、郑氏，先生故尝阐明遗书，皆得其指归。所撰《尚书大传》、《洪范五行传》辑本、《五经异义疏证》，四方学者户有之。又有《礼记郑读考》、《说文经诂》、《欧阳夏侯经说考》、《齐鲁韩诗说考》、《两汉拾遗》、《左海经辨》凡若干卷。又尝撰《春秋左氏礼》、《公羊礼》、《穀梁礼》，未成。少工诗及骈体文，中年治古文辞，皆有专集行于世。今之治经者，或专小学，而近烦碎，或举大义，而略雅训，又或界域汉、宋，以文字、义理为二途，而训诂、文笔亦鲜有兼长者。独先生闳览精识，赅贯本末，无是同非异之见。故游先生之门者，有专肄无偏訾也。若仙游王捷南之《诗》、《礼》、《春秋》、诸史，晋江杜彦士之小学，惠安陈金城之汉《易》，将乐梁文之性理，建安丁某(丁某与先大父同二名故阙之)、德化赖其煐、建阳张际亮之诗、古文辞，皆足名家。而惠安孙经世学成早世，今其名在《通志·儒林传》中。即先生可见矣。先生尝客吾浙，为仪征阮公课士，仁和赵坦、德清徐养原、养灏、归安严杰、临海洪颐煊、震煊等皆从问业。时阮公方纂群经古义为《经郛》，先生撰条例一篇，明所以原本训辞会，通典礼，存家法，而析异同之意，一时传诵遍两浙云。道光十四年春卒，年六十四。明年秋，先生长子乔枞遇仪吉于广州，乞为之传。始阮公既传先生矣，光泽高君澍然、仁和陈君善、富阳周君凯又各有志传之作。予乃寻览遗书，究其为学诲人之实，撰别传一篇，以复乔枞，它行事不具书。论曰：尚书涿州卢公为予言，先生至性淳笃，官京师，以不得迎养二亲，常愀然不乐，闻大父丧，恸几绝，逾时而哀不释，方主卢公家，公亲见之也。又言先生博通经籍，而不以所学先人，有问无不尽，朋友有过失，必面诤，无所依违，故吾尝乐与先生居，可谓直谅多闻之友矣。仪吉读先生家居上大吏诸书，论事得失，若水利，若政俗，悉乎其知之明亦已难矣，至于闾阎疾苦，官吏骳弊，上下相狥相市，莫之底止，几于涕泣而陈道之，虽触忌讳，无所隐，益叹先生为古之遗直，而卢公之言不虚也。嗟乎，以先生之贤而早退奉亲，遂以终老，时论惜之。然是乃先生之志也，躬行孝友，穷经劝学，士皆彬彬然兴起矣。传曰：儒以道得民，其先生之谓与?

徐世昌《晚晴簃诗汇》卷一百十四有传，存目。

陈寿祺《左海文集》卷六《五经异义疏证自序》：《五经异义》，汉许慎撰，郑玄驳。隋、唐《经籍志》并著录十卷，宋时已佚。近人编辑，仅存百有余篇，聚珍板外，有秀水王复本，阳湖庄述祖本，嘉定钱大昕本，曲阜孔广林本。大氐攟拾丛残，以意分合。孔本条理差优，而强立区类，欲还十卷之旧，非所敢从也。嘉庆戊辰夏，余养疴京邸，取而参订之，每举所征，录尤详者。若多差互，仍两载之。其篇题可见者二十余事，第五田税，第六天号，第八罍制三事，篇次尚存，其他以类相从，略具梗概。…… “五经”皆手定于圣人，群弟子之学焉者，微言大义，靡不与闻。……周衰礼失，旧籍寖湮，或疑文坠绪，传闻错出；或繁节缛理，儒者难言；况其后支裔益广，门户益分，则“五经”焉得无异义哉?汉承秦燔之余，学者不见全经，经传多由口授。古文始出壁中，经生递传，各持师法，宁固而不肯少变。斯亦古人之质厚，贤于季俗之逐波而靡也。夫其一致百虑，殊涂同归，岂谓一勺非江河之澜，卷石非泰华之壤乎哉?但去圣久远，枝叶日蕃，不有折衷，奚由遵轨。此石渠、白虎所以论同异于前，而叔重所以正臧否于后也。……今许、郑之学流布天下，此编虽略，然典礼之宏达，名物之章明，学者循是而讨论焉。其于昔人所讥，国家将立辟雍、巡守之仪，幽冥而莫知其原者，庶乎可免也。嘉庆十有八年癸酉春正月，福州陈寿祺自序。

陈寿祺《左海文集》卷六《尚书大传笺序》：《尚书大传》四十一篇，见《汉书·艺文志》。郑康成序谓出自伏生，至康成诠次为八十三篇。《隋书·经籍志》、《唐书·艺文志》、《崇文总目》、《郡斋读书志》并著录三卷。《唐志》别出《畅训》一卷，疑即略说之讹。《旧唐·志》直云“ 《尚书畅训》三卷，伏胜注”，缪甚。自叶梦得、晁公武皆言今本首尾不伦。《直斋书录解题》言印板刓阙，宋世已无完本。迄明遂亡。近人编辑，有仁和孙晴川本、德州卢雅雨本、曲阜孔丛伯本。孙、卢本多殽舛，孔氏善矣，而分篇强复《汉志》之旧，非也。其他讹漏，犹不免焉。今复加稽核，楬所据依，稍参愚管，而为之笺三卷，首为《序录》一卷，其所芟除，别为《订误》一卷，末载《汉书·五行志》，缀以它书所引刘氏《五行传论》三卷，总为八卷。序曰：伏生以明经为秦博士，汉孝文时年且百岁。计其生在周末，得见《诗》、《书》古文，且博识先秦旧书雅记，多汉诸儒所未闻。……假令当高帝时，伏生年未笃老，尊其高节，安车礼征，与张苍等考旧章，立经制，议礼乐，则鲁两生息面谀违古之诮，绛、灌诸臣泯年少纷更之谗。规模粗定，然后继以贾谊、董仲舒、河间献王、王吉、刘向之伦，先后讨论，法象明备，成、康之治，何必不复见西京?今其书散逸，十无四五，犹可宝重。宋朱子与勉斋黄氏纂《仪礼经传通解》，攈摭《大传》独详，盖有禆礼学不虚也。《五行传》者，夏侯始昌，至刘氏父子传之，皆善推祸福，著天人之应。汉儒治经，莫不明象数阴阳，以穷极性命。(下略)^[8]

陈寿祺《左海文集》卷六《礼记郑读考自序》：或讥郑司农注《礼记》，多改字而妄，甚哉其诬也! 寿祺曰：《礼记》本出孔壁及河间献王所得，皆古文也。其后礼家授受，变为今文，则文字固不能无少讹异矣。汉儒传《礼记》四十九篇，有小戴氏，有庆氏，而大戴氏传记八十五篇，亦间与小戴相出入。……郑所改读，略有四例，有承受经师者，有援据别本者，有稽合经典以订之者，有辄下己意，审核声音训诂以定之者。前三例居十之八九，后一例才十之一二耳。……此郑君所以囊括网罗，斟酌至精，卓然为议礼之宗也。而一孔之士，乃以郑好改字，动相訾謷。所谓是末师而非往古，亡从善服义之公心，岂不诬哉! 岂不诬哉! 余因专举郑注异读，博稽文字，证明本源，为《礼记郑读考》，俾流俗不得妄施其谤焉，亦欲扶师法，正经术，绌寡陋，存道真云尔。(www.xing528.com)

陈寿祺《左海文集》卷六《古文尚书条辨序》：东晋晚出《古文尚书》，自吴才老、朱子始疑之，后之儒者叠加抵排，迨我朝太原阎征君《疏证》出，而其说大昌。惠氏定宇、江氏叔、王氏礼堂继之，讨论益精。近日通人硕学莫不翕然尊信无异词，而金坛段氏若膺《古文尚书撰异》一编尤精且详。有志乎古者，取数家之书，熟玩而博考之，足以涣然冰释矣。然阎氏同时辄有与为抗难者，毛大可之《冤辞》既以梅颐古文为真本，朱长孺之《埤传》又以孔安国传为真本，二书并著录四库，岂非所谓过而存之，抑亦如谳狱之必具两造，不各竟其辞，不足以弊曲直，与学者束发受经，俛首帖括，墨守唐、宋以来成说，先入为主而不改其蔽，穷老尽气而不悟其非，于此而欲拔赵帜从刘袒，虽使露板风驰，霜锋电激，固未易挽如林之旅，尽为释甲之徒也。要之，是非自在天壤，在善读书而笃信道者知之耳。长乐梁太常著《古文尚书条辨》八卷，力攻阎氏，盖《冤辞》、《埤传》之流亚，而疾呼怒詈，掊击纵横，则又甚焉。夫好紫者贱素，论甘者忌辛，自昔范升、何休之俦，私持所习，尚不免党同伐异，忿争欢哗，况后人乎?然而以讲艺为斗哄之场，以操翰为戈矛之具，尊经明道，厥义何居?观夫汝南《异义》、高密《箴肓》，和而不同，矜而不争，名德立言，鄙倍斯远，奚必斥骊驹为狗曲，毒汤武于马肝哉?往见叔礼堂书中诋孔冲远语，多不逊心，窃非之，虽取其所长，而不能讳其所短。今于太常亦未敢违衷而附和也。嗟乎! 晚出古文之兴千有余年于兹矣，发疑于吾乡之先贤，论者方以千古卓识许之，而反唇者复出于桑梓，虽南辕北辙，其势不可复合，然亦古今得失之林也。而好学深思、特立孤行之彦，久久不绝于海滨，是犹愈于末俗之依草附木，扣盘而扪钥，后进者其亦有以蹶然奋起也夫!

陈寿祺《左海文集》卷四上《经郛条例》：一、以经注经，此为汉学之先河。六艺指归，具见《尔雅》。博文明事，首推《孟子》。《坊》、《表》二《记》，动引《诗》、《书》；《燕》、《聘》诸义，本诠《仪礼》。《春秋左氏传》，说经尤伙。……一、经中援经，有不标经名，实据经义者。……一、经中援经证事，本非释经。……一、经中引经……此类归之逸经，附每经后。一、所采群经，皆取其援引他经者。至于一篇之内，前后相承，数卷之间，异同互见，义具本书，无庸赘录。如“三传”之释《春秋》凡例是也。……一、《春秋》“三传”事迹，它书所载多相出入。盟壁虞畿有《春秋别典》，国朝陈厚耀有《春秋战国异词》，今不重采。一、《说文解字》引经之例，有用正训，与次训不相蒙者。……有用次训，与正训不相蒙者。……有字止一训，引经为假借者。……此类循文考义，务在求是，不可苟同，亦不可立异。一、《说文》引经，因文散举，虽繁简错综，皆可寻其条理，故有上下数文，辄随字类系者。……一、《说文》引经，有散见于它字读法中者，但须节录其句。……一、《说文》引经之字，重文者有古文、籀文、篆文、或字诸体，并附载。一、小学之书，《说文》、《广雅》最与《尔雅》相辅，诂训名物，敷证极博，辄依部居，逐字甄采。《玉篇》以下，颇经窜乱，必择明引经句者录之。旁至汉、魏碑铭，释藏音义，文字异同，靡不搜讨。一、汉儒传注，有古学、今学之分，必先考其家法，然后异同可辨。……一、群经佚注，近多编缉成书，并雅材好博，收拾阙遗。今所纂经说，系取诸诸家章句之外，凡诸佚注，不尽复录。然采获浩博，篇牍牵连，即莫不贯串，其中阙漏亦尠矣。一、《经典释文》所载诸本异字、诸家异读并采。一、伪书如《家语》、《孔丛子》之类亦采者，如识狱之当具一局。一、周、秦诸子，未遭燔经。汉儒先师，荀卿最近。贾傅、董生，绝学如线，淮南、刘向，杂家博收，《论衡》以下，条绪可寻，讫于《家训》，辨难颇核。……一、史部起《史记》，讫《唐书》，稽讨志传，钩提疏议。三京经业，可一字而千金，五代儒林，孰重南而轻北。至于《通典》之淹贯礼说，《水经注》之研核地理，阐助经义，是为闳博。一、子注、史注有涉经义者并采，以资证明。其为训释本书，使文义易晓者，稍择最要，附缀每条。一、逸纬及唐以前逸子、逸史、别传记，有涉经义者悉采。一、六朝以前通人纂著；史传而外，文集间存，苟于经术有裨，不废采求散佚。一、采书悉仍原文，宁详毋略，每书必标某卷某篇，以明所征有据。善本订误者，附注其下。一、卷首仿《经典释文》之法，为《序录》若干卷，以稽家法，考废兴。一、总经编纂之例，凡鸿章巨典，众论如林，及闳说眇旨，综括经解，皆提挈纲领，不宜破碎。取刘向《别录》之法，为《通论》若干卷，取班固《白虎通义》、杜佑《通典》之法，为目若干条。一、分经编纂之例，逐条排比，离析章句，各依汉儒家法。其古学、今学焯然可知者，循其义类，按次缉缀。有所阙疑，以类附当篇末。一、编纂之例，每条先揭本经篇名，次录所采之书。《易》上下经题某卦，《书》、《诗》、《仪礼》、《礼记》、《尔雅》题某篇，《周礼》题某职，《春秋》“三传”题某公某年，《论语》、《孝经》、《孟子》题某章。文字异者，悉标经句，以便循省。其为传注证明者，并列传注本文于章句下。

【注释】

[1]蒿目：极目远望。《庄子·骈拇》：“今世之仁人，蒿目而忧世之患。”宋王安石《忆金陵》诗之二：“蒿目黄尘忧世事，追思陈迹故难忘。”清李渔《玉搔头·分任》：“蒿目为时忧，年未艾霜雪盈头。”

[2]痗：病；忧伤。《诗·卫风·伯兮》：“愿言思伯，使我心痗。”毛传：“痗，病也。”

[3]见中华书局本第18 册，第5576～5578 页。

[4]见《碑传集》卷五十一。

[5]见《碑传集》卷五十一。

[6]见《碑传集》卷五十一。

[7]见《碑传集》卷五十一。

[8]今按：嘉庆十八年刻本《尚书大传》题作《尚书大传定本序》，与此大同小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