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里肖夫效应：语境的深意

列夫·库里肖夫（1899～1970）是苏联电影导演、电影理论家。他曾在莫斯科美术学校学习绘画，20岁之前是舞台布景设计师。俄国“十月革命”后，电影这种大众化的艺术成为发动工人阶级的重要手段，库里肖夫转向电影，于1918年开始导演影片。1919年苏联电影学校建立，库里肖夫任学校领导人，并建立了名为“库里肖夫集体”的教学工作室。库里肖夫在工作室中指导学生进行电影剪辑的实验，普多夫金、维尔托夫都是他的学生。作为导演，他的作品未能成为著名影片，但他对苏联电影的发展有着重要的贡献。

一、蒙太奇剪辑：真实世界的虚拟化

摄像机面对的客观世界是电影真实性的基础。电影艺术中的真实性，最终并不取决于客观世界的真实性，而是取决于它自身语境的构造——这是电影审美自治性的前提。因此，使用取之于客观世界的素材构造出不同于客观现实的视像和意念，使观众获得对现实的新的感受和理解，就成为电影审美的基本要求。库里肖夫对这一问题进行实验和探讨，不仅创造出了虚拟的时空，而且创造出了虚拟的人。

在20世纪20年代早期，库里肖夫在苏联电影委员会担任剪辑师，修改进口的或革命前的电影，使之符合新社会的理念。库里肖夫在工作中认识到，用分别拍摄出来的片段组成一部完整的电影，是导演的重要任务。

好莱坞电影以故事的戏剧性为中心，讲述连贯、令人愉悦的故事，在剪辑中体现了稳定的空间感、明确的人物位置和运动方向，以此表现情节的戏剧性，吸引观众的注意力。正因如此，好莱坞的电影能够抓住观众的兴奋点而大受欢迎。库里肖夫认为，应该把教育的功能植入电影，传导工人阶级的价值观念，在手法上就要打断好莱坞电影的连续性。他在自己的工作室进行了非连续性剪辑的实验。1919年，库里肖夫得到了美国导演格里菲斯《党同伐异》的拷贝，他们一遍遍地放映，来研究格里菲斯通过剪辑推动叙事、通过组接相反和表面上毫不相干的镜头来强化情绪、表达思想感情的方式。受《党同伐异》的启发，库里肖夫工作室通过一系列实验来控制剪辑效果，发现了剪辑的叙事功能。

例如，1920年的一个实验把5个镜头组合在一起：①一个青年男子从右向左走；②一个青年女子从左向右走；③两人见面，握手，男子手指着画外；④一幢白色大建筑物（白宫）；⑤两人登上一段台阶。

其中，镜头①拍摄于莫斯科的街上，镜头②拍摄于几公里外的另一条街上，镜头④是从美国电影剪下来的白宫，镜头⑤中的台阶拍摄于一个教堂。

虽然它们或拍摄于不同的地点，或是从美国的电影剪下，但观众看到的却是一位男子和一位女子会面并一起到白宫去的情景——观众会认为它发生于同一地点，在时间上前后连续。电影中空间地点的一致性，脱离了现实中空间地点的一致性，库里肖夫创造了“地理空间”或者“人为的景观”，它们不需要在拍摄上依赖事实，消除了真实世界的局限性。

真实世界局限性的消除，还表现在库里肖夫的另外一项实验中。他拍摄了四个镜头：第一个女人的面部、第二个女人的躯干、第三个女人的手和第四个女人的腿，使用它们组合出一个女人，这是他对虚拟的人的创造，极大地提升了电影的表现力和创造力。(www.xing528.com)

二、镜头的组合方式：形式生成意义

每个单一的镜头都有它自身的语义规定，把单个镜头连在一起形成了整体。在整体之中就突破单一镜头的语义规定，建立起了镜头群组的内部语义系统，这是电影艺术创造的基础。

库里肖夫的另一个著名实验是，从库存的影片中找到沙俄时代演员伊万·莫兹尤辛的面部特写镜头，把它分别和三个镜头进行组接，形成三组蒙太奇的句子，建立了三类镜头组的语义。关于这一著名的实验，库里肖夫的学生普多夫金是这样描述的：

“在第一种组合中，莫兹尤辛的特写后面紧接着一张桌上摆了一盘汤的镜头。这个镜头显然表现出来：莫兹尤辛是在看着这盘汤。第二个组合是，使莫兹尤辛面部的镜头与一个棺材里面躺着一个女尸的镜头紧紧相连。第三个组合是这个特写后面紧接着一个小女孩在玩着一个滑稽的玩具狗熊。当我们把这三种不同的组合放映给一些不知道此中秘密的观众看的时候，效果是非常惊人的。观众对艺术家的表演大为赞赏。观众从那盘忘在桌上没喝的汤，看出了莫兹尤辛的沉思的心情；观众看到他看着女尸时那副沉重悲伤的面孔，也跟着异常感动；而看到他在观察女孩在玩耍时的那种轻松愉快的微笑，观众也跟着高兴起来。”[17]

新的含义通过镜头的组接而产生，个别性“言语”的性质由整体性的“句子”的性质来决定，观众赋予莫兹尤辛在不同“句子”中的不同情感：“从影像的并列中可以产生联想，通过和借助这些联想，观众可以认出或重温以往经验的意义。”[18]它表明，镜头的组合是影片结构的基础，影片的场景、表述、情感可以通过剪辑来实现，并且镜头的不同组合方式（语法）能够使同一镜头获得新的实质和含义，这一实验就是著名的“库里肖夫效应”。

“库里肖夫效应”是电影的语法形式。在电影中如此，在绘画等其他艺术形式中也是这样。美国哲学家H.G.布洛克认为，一幅画的再现性内容在该作品中的存在，完全是通过它和其他成分或要素的结构关系确定的。“在审美中显得十分重要的再现性‘内容’（它是内在的和自治的），实际上很难与这幅画本身的形式组织分开。”[19]他设想同一个女人，当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时，她是一个母亲；当她被男人拥抱或拥抱男人时，她是一个情人；当她手里握着一把笤帚扫地时，她是一位劳动者。在不同的语法结构中，某一图像符号有着不同的意义。

库里肖夫在实验中体会到了多种多样的剪接效果，它们包括不同的叙事功能：理性和情感剪接的神奇效果；纯粹情绪性镜头剪接对情绪变化的表现；用越来越短的镜头加强节奏、增进张力；用一系列幽暗的镜头造成低沉和绝望的感觉等。这些实验对电影的叙事手段、精神世界（理性、情绪）的艺术化表达、时间感的产生、整体性氛围的创造都做了有益的探索，大大丰富了电影的艺术手段，拓展了电影的审美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