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县驿女子马纯题壁诗录

三乡题壁诗

阮阅《诗话总龟》卷十五《留题门》上：《三乡题》，不知谁氏题云：“余本家若耶溪东，从良人西入函关，寓居新昌里第。不幸良人已矣，邈然无依。东迈历渭川，涉浐水，背终南，涉太华，经虢略，抵陕郊，皆曩昔宴游之地，命笔辄题，终不能涤其怀抱。翰墨非女子事，故隐其名而不书。为诗曰：‘昔逐良人西入关，良人身殁妾空还。谢娘卫女不相待，为雨为云过此山。’”和诗十一首。陆正洞云：“惆怅残花怨暮春，孤鸾舞鉴倍伤神。清词好个干人事，疑是文姬第二身。”王祝云：“女几山前岚气低，佳人留恨此中题。不知云雨归何处，空使王孙见即迷。”刘谷云：“兰蕙芬芳见玉姿，路旁花笑景迟迟。苎萝山下无穷意，并在三乡惜别时。”王条云：“浣沙游女出关东，旧迹新词一梦中。槐陌柳亭何限事，年年回首向东风。”李昌邺云：“红粉萧娘手自题，分明幽怨发云闺。不应更学文君去，泣向残花归剡溪。”王顾云：“无姓无名越水滨，芳词空怨路旁人。莫教才子偏惆怅，宋玉东家是旧邻。”李绘云：“会稽王谢两风流，王子沉沦谢女游。归思若随文字在，路旁空为感千秋。”张碕云：“洛川依旧好风光，莲帐无因见女郎。云雨散来音信断，此生遗恨寄三乡。”高衢云：“南北千山与万山，轩车谁不念乡关！独留芳翰悲前迹，陌上恐伤桃李颜。”章冰云：“来时欢笑去时哀，家国迢迢向越台。待写百年幽思尽，故宫流水莫相催。”贾驰《五言》云：“壁古字未灭，声长响不绝。蕙质本如云，松心应耐雪。耿耿离幽谷，悠悠望瓯越。杞妇哭夫时，城摧无此说。”《云溪友议》。

怨　妇

《诗话总龟》卷四十二《怨嗟门》：怨妇，不知其姓。既笄，受币于姨兄马生。父没，继母渝其约，改适母之族兄。老而猥恶，居官纳贿，以罪犯为五羊民掾。舟过英州，庸良醉卧，妇因题三绝于驲亭。初与马绝，马作诗贻妇人曰：“急水浮花入乱流，浓云遮月暗西楼。风流忿恨知多少，但看青春已白头。”妇答诗曰：“金丸打折鹣禽翼，利刃偏伤连理枝。自古一床无两好，如今方信昔人词。”《题驿亭》曰：“情若分满 (1) 归故国，梦随瘴月过梅峰。谁将此骨埋烟陇，寂寞魂游山雾中。”《翰府名谈》。

周仲美

《诗话总龟》卷四十三《伤悼门》：余于一杂编中，见有书邮亭事，既不晓其谁作，但观其诗有足哀者，故载之于此。其末云周仲美，不知何许人。自言世居京师，父游宦，家于成都。既而适李氏子，侍舅姑宦泗上，从良人赴金陵幕，偶因事去官，入华山，有长住之意。仲美寄身合淝外祖家，求归未得。会舅遽调任长沙，不免共载而南。云水茫茫，去国益远，形影相吊，洒涕何言？因书所怀于壁。诗曰：“爱妾不爱子，为问此何理？弃官更弃妻，人情宁可已。永诀泗之滨，遗言空在耳。三载无朝昏，孤帏泪如洗。妇人义从夫，一节誓生死。江乡感残春，肠断晚烟起。西望太华峰，不知几千里。”《王直方诗话》。

南阳县驿女子

马纯《陶朱新录》：靖康间，京畿士人往往南窜。邓州南阳县驿，有女子字书清婉，留题于壁，云：“流落南来自可嗟，避人不敢御铅华。却思当日莺莺事，独立东风雾鬓斜。”

洪迈《夷坚甲志》卷八：靖康元年，邓州南阳县驿有女子留题一诗，曰：“流落南来自可嗟，避人不敢御铅华。却怜当日莺莺事，独立春风雾鬓斜。”字画柔弱，真妇人之书，次韵者满壁。

李　媛

何薳《春渚纪闻》卷七：薳兄子硕送客余杭步伍亭，就观壁后，得淡墨书字数行，仿佛可辨，笔迹遒媚，如出女手。云：“夜台夜复夜，东山东复东。当时九龙月，今日白杨风。”后题云李媛书。详味诗句，似非世人所作。亭后荒阒，有数十冢，疑冢间鬼凭附而书。不然，好事者为鬼语耳。

柔　姬

章炳文《搜神秘览》卷下：予自真定还都下，道由邯郸，因得柔姬所题壁曰：“妾家圃田，世族豪贵，门馆幽邃，竟日阒然。时与伴侣有追随调笑之欢，不知寒暑之催人。年始及笄，闲情渐生，遂托身于良人。因此远适真定，离亲去国之意，怅恋不已。而镇阳风景，酷似吾乡，有佳花幽圃，可以行乐于春时；有修竹小洞，可以迎凉于朱夏。鱼稻果实，与夫醪酒之美，又足以供膳饮之具，而资燕笑之娱。不幸居未半纪，而良人倾亡，家宗无亲，身将安托？由是飘然南归。每临当时留食寓宵之地，逝而复苏者数矣。乡关千里，欲到未能。上无以副父母之望，中不得尽良人之情，哀哀此心，非可述矣。反视三乡佛寺所题，此有甚于彼矣。因以拙句书之，亦不欲直见名氏，隐语以道焉。箕子狂，宽夫性，腹长空，麟之定。诗曰：‘忆昔鬟初合，离家千里征。凤鞋金镫稳，罗袖玉鞭轻。月下并肩语，花间把手行。欢娱将半纪，恩爱卜平生。岂谓中途误，翻为一梦惊。抚心嗟薄命，饮泪想当情。匹马溪边影，哀鸿枕上声。重经旧游处，幽恨写难成。’”杜俨仲观为之作歌曰：“君不见，丛台驿，圃田柔姬自题壁。柔姬姓杨族绪豪，朱碧辉空门馆阒。春风女伴戏青楼，窈窕文章语笑柔。云鬟初拢钗梁重，脉脉兰心春思动。一朝选配少年郎，粉质飘流入镇阳。镇阳岩岩甲第好，风景仿佛同吾乡。三春桃李照亭榭，六月竹洞薫风凉。四时佳景供情赏，翡翠屏风鸳枕两。酒阑拂镜匀挑花，良宵蜡烛烧红纱。红纱荧荧夜复晓，五岁歌吹时节少。良人一旦捐仙居，罗幌无光愁悄悄。宝鉴同心不忍看，回看前欢仙梦杳。良人之家无宗戚，千里乡城独南适。与郎曾宿此传舍，门掩回廊宛如昔。并肩行处长莓苔，井上梧桐空自碧。无言看月立空阶，镂金沾露鸳鸯鞋。铅华不御见天质，珠泪掩挹芙蓉腮。一身有违父母托，九泉无路追多才。君不见，三乡寺，昔时弄玉尝题字。今日柔姬归故乡，悲愁更过当时事。妇人无非亦无仪，赋笔虽留隐名氏。卒章饮恨令人哀，吟诵拂拂悲风来。想君题时翠眉促，彤管纤纤指如玉。行云往矣无复寻，寂寂洞天三十六。噫嘘嚱，杨柔姬，未亡人，何用归？多情既如此，有色将安施？傥能节死同邃穴，犹胜风月长相思。”

陆放翁妾

陈世崇《随隐漫录》卷五：陆放翁宿驿中，见题壁云：“玉阶蟋蟀闹清夜，金井梧桐辞故枝。一枕凄凉眠不得，呼灯起作感秋诗。”放翁询之，驿卒女也，遂纳为妾。方余半载，夫人逐之，妾赋《卜算子》云：“只知眉上愁，不识愁来路。窗外有芭蕉，阵阵黄昏雨。 晓起理残妆，整顿教愁去。不合画春山，依旧留愁住。”

吴骞《拜经楼诗话》卷三： “玉阶蟋蟀闹清夜”四句本七律，明载《剑南集》。而《随隐漫录》剪去前四句，以为驿卒女题壁，放翁见之，随纳为妾云云，皆不足信。

陈　氏

陈衍《元诗纪事》卷十七：陈氏《闻雁》：“浪喜灯花落又生，夜寒频放剪刀声。游鸿不寄征夫信，顾影娉婷无限情。”《梧溪集》：“右妇陈题于华亭戍壁。陈，儒家女，夫本县曹吏，因兵乱隶军籍，久在外。”

旷家妇

陈衍《元诗纪事》卷十七“旷家妇题壁”：“泾渭能分浊与清，妾身岂肯堕风尘？孤儿未必从他姓，一女何曾侍二人。白刃自伤心似铁，黄泉要见骨如银。深山落日猿啼处，过客闻之亦惨神。” 《草木子》：“至正壬辰，红巾盗起，江西吉安敖城旷家妇为盗所得，欲妻之。妇乃先刃其子，题诗于壁，亦自尽。”按，《江西通志》作庐陵人，旷维祯妻。

徐彩鸾

陈衍《元诗纪事》卷十七“徐彩鸾句”：“惟有桂林桥下水，千年照见妾心清。”《浦城县志》：徐彩鸾，字淑和，浦城人，徐嗣源之女，李文景妻。略通经史，每诵文天祥《六噫歌》，欷歔泣下。至正十五年，青田贼寇浦城，氏从父逃山谷间，俱为贼所掠。贼持刀欲害其父，氏直前愿代父死。贼乃释父而絷氏。氏顾语父曰：“儿义不受辱，必死，父可速去。”贼拘氏至桂林桥，氏拾炭题诗壁间云云。遂厉声骂贼，投桥下，贼竞出之。既而，乘间复投水死。

胡妙端

陈衍《元诗纪事》卷十七“胡妙端啮指题壁”：“弱质空怀漆室忧，搜山千骑人深幽。旌旗影乱天同惨，金鼓声淫鬼亦愁。父母劬劳何日报，夫妻恩爱此时休。九泉有路还归去，那个云边是越州？”《辍耕录》：越嵊县剡溪胡氏，讳妙端，适同邑祝某。至正庚子春，为苗獠虏至金华县，将妻之。义不受辱，乘间啮指血题诗壁上，已，赴水而死。三月廿四日也。獠帅服其节，为立庙祀之。诗云云。

阆中守某妻宋氏

桂馥《札朴》卷十：明洪武中，阆中守某妻宋氏，谪戍永昌，赋诗题邮亭壁。嘉靖十六年，御史阴汝登祠而祀之，御史黄中刻诗于石。今读其诗，词意率直，音节悲凉，有古乐府之风，惜刻石远在边徼，流传绝少。余见而亟录之：“邮亭咫尺堪投宿，手握亲姑憩茅屋。抱薪就地旋铺摊，支颐相向吞声哭。旁人问我是何方？倪首哀哀诉衷曲。妾家祖居金华府，祖父曾为上千户。举艘运粟大都回，金牌敕赐双飞虎。弟兄晦迹隐山林，甘学崇文不崇武。方今玉堂宋学士，亦与妾家同一谱。笄年嫁向衢州城，夫婿好学明诗经。离骚子史遍搜览，意欲出仕苏苍生。前年郡邑忽交辟，辞亲笑傲趋神京。万言长策献阊阖，驰书归报泥金名。承恩拜除阆州守，飘然画舫西南行。到官搜贤访遗老，要把奸顽尽除扫。日则升堂剖公务，夜则挑灯理文稿。守廉不使纤尘污，执法应教僚佐怒。府推获罪苦相扳，察院来提谁与诉。临行囊橐无锱铢，惟有旧日将去书。牵衣父老泣相送，遮留赤子争号呼。彼时征脏动盈万，妾夫自料无从办。竟晨拷打不成招，暗属家人莫送饭。嗟呼饿死囹圄中，旗军原籍来抄封。当时指望耀门户，岂期一旦翻成空。亲邻怜妾贫如洗，敛钱殷勤馈行李。伶仃三口到京师，奉旨边方戍金齿。阿弟远饯龙江边，临歧抱头哭向天。姊南弟北两相恸，别来再会知何年。开船未几子病倒，求医问卜皆难保。武昌城外野坡前，白骨谁怜葬青草。初然有子相依傍，身安且不忧家荡。而今子死姑年高，纵到云南有谁望。八月官船渡常德，促装登程戒行色。空林日暮鹧鸪啼，声声叫道行不得。上山险如登天梯，百户发放来取齐。雨晴泥滑把姑手，一步一仆身沾泥。晚来走向营中宿，情思昏昏倦无力。五更睡重起身迟，饭还未熟旗头逼。翻思昔日深闺内，远行不出中门外。融融日影上阑干，花落庭前鸟声碎。宝髻斜簪金凤翘，翠云蝉鬓蛾眉娇。绣妆新刺双蝴蝶，久坐尚觉春风饶。谁知今日夫亡后，天末遐荒要亲走。半途日午姑云饥，欲丐奉姑羞举口。同来一妇天台人，情怀薄似秋空云。丧夫未经二十日，画眉重嫁盐商君。血色红裙绣罗袄，骑驴远涉长安道。稳坐不知行路难，扬鞭笑指青山小。取欢但感新人心，那忆旧夫恩受深。吁嗟风俗日颓败，纲常废尽趋黄金。妾心汪汪淡如水，宁受饥寒不受耻。几回欲葬江鱼腹，姑存未敢先求死。前途姑身少康健，辛苦奉姑终不怨。姑亡妾亦承姑亡，地下何惭见夫面。说到伤心泪如雨，咽咽低头不能语。道傍闻者总凄酸，隔岸猿啼叫何许。”

周亮工《书影》卷二：林若抚曰：明初宋氏《题邮亭壁歌》，《彤管遗编》、《明人诗抄》俱摭入。而不知此诗乃白振子昌所作，见《琼台清啸集》，名曰《戍妇行》，初非出于宋氏也。振，吴江人，自号钓鳌叟，明初至金陵，进紫金山、金水河二赋，被宠遇。其七言歌行擅场。若抚吴人，斯言有据。

媚兰仙子

赵吉士《寄园寄所寄》卷六《焚尘寄》“闺中异人”：南宁伯毛舜臣在南京留守，洒扫旧内，见别院墙壁，多旧时宫人题咏，年久剥落，不能尽识。其一署云“媚兰仙子书”，末二句犹存云：“寒气逼人眠不得，钟声催月下斜廊。”字婉丽，辞意凄怨，可想其风神月思。《尧山堂外纪》。

陈文述《秣陵集》卷六《过明大内感媚兰仙子事》：《梦樵诗话》载：“南宁伯毛舜臣留守南都，洒扫旧内，见别院墙壁多宫人咏。有句云：‘寒气逼人眠不得，钟声催月下斜廊。’款曰‘媚兰仙子。’” 媚兰仙子题诗处，家国沧桑故苑荒。何处夜钟声不定，更无寒月下斜廊。 想见婵娟绝代姝，流传一字一明珠。阑干影里秋如水，谁写深宫夜怨图。 开国君王说爱才，青丘往事最堪哀。夜深宫禁清冷地，可有金铃吠影来。

卢翰妻李氏

赵吉士《寄园寄所寄》卷六《焚尘寄》“闺中异人”：卢翰妻李氏，名妙惠，有贞操。弘治初，卢会试不第，留京讲学。有同姓名者死，误传至家。会岁饥，父母怜寡，强以聘江西新淦巨商谢能之子启。李自经者再，不得死，迫归谢。谢继母亦扬州人，李恳乞为婢，以全节操。启不得夺，李侍母不离。启先载盐赴江西，母与李继归，舟泊金山，母与李登寺酬愿。李题诗于壁云：“一自当年析凤凰，至今消息两茫茫。盖棺不作怀金妇，入地还寻折桂郎。彭泽晓烟归宿梦，潇湘夜雨断愁肠。新诗写向金山寺，高挂云帆过豫章。”署其后曰：“扬卢翰妻李氏题。”既而卢举进士，以修实录，差往江西。过扬州，知李已嫁，登金山寺，见所题诗而泣。及至江西，访盐船多舣河下，教隶诵诗，往来盐船间二日。李闻知，唤问诗从何处得？隶告以故。李惊喜曰：“吾夫尚存耶？”密约暮夜以舟来迓，盖恐明言之，则声扬不雅也。是夜果附舟舁至卢寓馆，为夫妇如初。盖李归谢二年，贞操益励，谢母亦为护持，以遂其志。及是归，卢母亦叹异。《尧山堂外纪》。

陈文述《西泠闺咏》卷七《梅边柳外怀金丽卿》：《古杭杂记》载，临安妇人金丽卿广信道中题壁诗云：“家住钱塘山水图，梅边柳外识林苏。平生占惯清凉国，岂料人间有暑途？”亦见《七修类稿》。 客路青衫点薄埃，吟魂频向故乡回。旧家山水图中住，高咏清凉国里来。柳外娇鬟窥晓月，梅边香屧印寒苔。应知绿绮文窗下，定有乌丝好句栽。

徐祯卿《异林》：朱氏，海昌人，过吴虎丘山，题诗壁上云：“梵阁凭临入紫霞，凭栏极目渺无涯。天连淮海三千里，烟锁吴城十万家。南北舟航摇落日，高低丘陇接平沙。老僧不管兴亡事，安坐蒲团课法华。”

会稽女子

褚人获《坚瓠集》卷三：崇祯癸酉，新嘉驿壁有会稽女子题诗，并序云：“予生长会稽，幼工书史。年方及笄，嫁与燕客。具林下之风致，事负腹之将军。加以河东狮子，日吼数声。今早薄言往诉，逢彼之怒，鞭棰乱下，辱等奴婢。气填胸臆，几不能起。嗟乎！红颜薄命，死何足惜？但恐湮没无闻，直与草木同腐。故忍死须臾，以泪和墨，题诗于壁。倘轩君子过此读之，悲予生之不辰，则余死且不朽矣。”诗云：“杏红衫子半蒙尘，一盏残灯伴此身。恰似梨花经雨后，可怜零落不成春。”“终日如同虎豹游，含情默坐恨悠悠。老天生妾非无意，留与风流作话头。”“万种忧愁诉与谁，对人强笑背人悲。此诗莫作寻常看，一句诗成千泪垂”。冯犹龙和诗云：“千秋红粉尽成尘，诗句犹留梦里身。恰似太真香袜在，行人指点马嵬春。”“已嫁从夫怨阿谁，换花换马亦何悲。忍将无限闺中苦，博取诗名壁上垂”。

徐釚《本事诗》卷六高承埏《和会稽女子诗纪梦》：余从征轺尘影中，为会稽女子录成。憩装沧洲，拥絮就梦。余若俛眉披传时，方云会稽女子，莫详姓氏，恍愡有向余而唱者。云本姓李，幽恨草萋萋。声甚清丽。余戄然遽寤，耳余犹呖呖可听。意者会稽女子不忍终自晦，翩其来告乎？非烟非雾，岂独古有李夫人？特余操三寸不律感之，笑少君之符，不免多事矣。呼灯志异，并系以诗：“彤管留诗说会稽，邮亭姓字已凄迷。小窗夜半沧洲梦，鹦鹉能言是陇西。”“谱韵吟香髙达夫，感魂得似少君符。李花笑指来千里。愁杀霜痕惹袜无。”

宋长白《柳亭诗话》卷二十四：高寓公承埏有《新嘉驿纪女子梦为诗》二首，其一曰：“驿壁题诗说会稽，新嘉幽恨草姜萋。小窗夜半沧洲梦，鹦鹧能言是陇西。”钱牧斋《和袁小修新嘉驿诗》三首，但云会稽女子，而不知其实姓李也。

徐釚《本事诗》卷六《徐石麒吊会稽女子有序》：“自古孤臣怨妇，异地同情，为次会稽女子驿壁怨词。越水名花绝点尘，花烟抟作苎萝身。自从一嫁燕兵后，岁岁年年不复春。宝屧香泥旧日游，花尘红起不知愁。无端误入豺狼径，生折瑶钗双凤头。”

徐釚《本事诗》卷七钱谦益《新嘉驿壁和袁小修题会稽女子诗》：“红粉谁人省识真，试临青镜已伤神。还愁着眼难分别，取次先过妒妇津。”“零落风光哀怨人，银钩玉筯一时新。可怜和墨千行泪，也作邮亭十丈尘。”“五湖烟水兴茫然，尘劫何因问宿缘。他日海天寻伴侣，洞天深处劈瑶笺。”附：会稽女子题壁诗：《兰陔集》曰，会稽女子名李秀。兖东新嘉驿壁间，有题字云：“余生长会稽，幼攻书史。年方及笄，适于燕客。嗟林下之风致，事腹负之将军，加以河东狮子，日吼数声。今早薄言往诉，逢彼之怒，鞭棰乱下，辱等奴婢。余气溢填胸，几不能起。嗟乎！余笼中人耳，死何足惜？但恐委身草莽，湮没无闻。故忍死须臾，候同类睡熟，窃至后亭，以泪和墨，题诗于壁。庶知音读之，悲余生之不辰也。银红衫子半蒙尘，一盏残灯伴此身。恰似梨花经雨后，可怜零落旧时春。终日如同虎豹游，含情默坐恨悠悠。老天生妾非无意，留与风流作话头。万种忧愁诉与谁，对人强笑背人悲。此诗莫把寻常，看一句诗成千泪垂。”湖广女士畹兰有《悼会稽女子二绝》，云：“驿舍题诗今尚存，断烟荒草锁重门。多情况有千秋月，夜夜墙头照墨痕。”“碎璧沈珠最可怜，墙头题恨墨犹鲜。妖魂欲问归何处，不化鸳鸯化杜鹃。”按，畹兰未详，诗见《名媛诗纬》。

又，卷七黄周星《闲庭枯坐，秋风飒然，忽忆昔年公车时，过兖州新嘉驿，觅壁间女子诗不得，乃见李小有诗云：“有才无命老秋风，锦字销亡泪墨空。我亦十年尘土面，总来无分碧纱笼。”盖小有下第南归时，亦觅女子诗不得，而题壁者也。长吟数四，不觉潸然，感而和之》：“文章几度吊秋风，碎玉遗香梦亦空。若使骅骝悲皂栈，何殊鹦鹉殉雕笼？”

徐釚《本事诗》卷九施闰章《新嘉驿次会稽女子韵》：“环佩魂归何处游，若耶溪畔路悠悠。生前不作鸳鸯梦，定化孤鸿叫陇头。”山阴徐缄伯调曰：会稽女子《题新嘉驿壁诗》，传播久矣。驿距兖州府四十里。丁酉六月，余道过之，觅其题，字已漫漶不可识。今年春暮，愚山学宪乘传止是驿，特征遗事。有老驿卒出应云：“万历四十七年，有某将军过宿，旦发甚早。身实司供具，收器物，失一锡灯檠，最后得之屋角墙阴石碣上。则诗在焉。”盖其女是夜秉以作书，即置其处而卒遂言其状于人也。卒秦姓，名登科，年已七十余矣，顾今尚在，诵诗及序甚详。愚山既为文记之石，并和其诗。余亦有作，云：“邮亭雨过绿苔生，使者风流万古情。白发五朝存驿卒，红颜双泪湿灯檠。烧残银烛心同死，题罢新诗日渐明。往事徘徊何限恨，神宗时节本升平。”

施闰章《蠖斋诗话》卷二：新嘉驿在滋阳县北四十里，池台古柏，剧有幽致。驿后土壁，故会稽女子题诗处。诗传于世，而驿壁字无存者。余至询之，有老驿卒秦登科，年七十矣，能诵其诗。言某将军挈家过此，不知其姓名，仆妾甚盛；既早发，失一烛檠，寻觅得之壁间石碣土，始见是诗，盖女子秉烛夜题者也。世传死驿中，当时实未死，或永夜沉吟，含凄达旦耳。然岂能久人间哉？事在万历四十七年。又四十年，予为刻之于石，且次其诗曰：“美人零落泣风尘，不惜明珠掌上身。泪入邮亭千尺土，莫敦杨柳更生春。”“环佩魂归何处游？若耶溪畔路悠悠。生前不作鸳鸯梦，定化孤鸿叫陇头。”“借问萧郎是阿谁？笑啼不解坐生悲。可怜一夕魂销尽，博得千年客泪垂。”又次亭碑韵云：“蔓草荒台合，危桥曲沼分。庭沾春过雨，树老昼成阴。疲马何时歇？啼莺不可闻。美人题字处，肠断对斜曛。” 按，《诗话》附录女子诗，与《本事诗》同，惟“残灯”作“孤灯”，“恰似”作“恰是”，二字小异。自序下半云：“故忍死须臾，候诸妮子睡熟，潜步后亭，以泪和墨，题三绝于壁。庶知音读之，悲余生之不辰，则余死且不朽。”亦与《本事诗》小异。此系刻石原文，传录者或意为增损耳。

郎兆玉《无类生诗选·和新嘉驿会稽女子题壁诗并序》：予读会稽女子三诗，句未遒，语未典，风调卑弱，然而意恳辞切，哀怨之致，庶几哉与连理诸篇争响矣。长安日远近之对，出乳口故奇，不则呓语耳。女子姿态不可想见，以彼其才，不获辟尘之宠，竟遭入宫之妒，而蓬转南北，绕枝无栖，天何啬之而遇不配才也？乃悲歌怨诉，情见乎词，汲汲以文采自表见，岂湮没无闻，女流亦羞之耶？虽然，长沙之迁，江潭之放，金马之辟世，郎署之皓首，日近前而不御者，独女子然乎哉？骚赋恢谐，倘亦三诗意乎？予沧然伸纸，连和六绝，一以述其殷忧，一以揣其离思。指本序中，词穷象外，播诸好事，永话风流。“容落飞鸿音落尘，霞笺彤管漫随身。自从乌鹊填桥后，不见江郎秋又春。”其二：“脉脉春愁却为愁，自嫌风致自成悲。漂摇恰似无栖鸟，拣尽寒枝翼又垂。”其三：“对面如同陌路游，锦囊空赋韵悠悠。何如村妇无文墨，随倡相依到白头。”又和：“翠袖金裆舞绛尘，真儿才藻雪儿身。妆成未得铢衣宠，寂寞芙蓉不遇春。”其二：“翔风未老弃凭谁，秋落春花只自悲。此去蓟门家耗断，钱塘江上柳空垂。”其三：“挑灯潜向驿庭游，拂壁挥毫意自悠。莫把三诗同盼盼，舍人奚落和楼头。”附录会稽女子原诗并序：“余生长会稽，幼攻书史。年方及笄，适于燕客。慨林下之风致，字腹负之将军，加以河东狮子，日吼数声。薄言往愬，逢彼之怒。嗟嗟！余笼中鸟耳，死何言恤？诚恐委身草莽，埋灭无闻，故复忍死须臾，候同伴睡熟，潜身后亭，以墨书三诗于壁。倘知者见之，怜余生之不幸，余死且不朽。‘银红衫子半蒙尘，一盏青灯伴此身。恰似梨花经雨后，可怜寒落不成春。’‘万种忧愁诉阿谁，向人含笑背人悲。此诗莫作寻常看，一句诗成千泪垂。’‘终日如同虎豹游，含情默坐恨悠悠。老天生我非无意，留与风流作话头国’”按，郎氏附录原诗，二三首次第互易，字句亦有异同；序文更刊落数语，与诸家不合。此系传录者所删节，非原文本如是也。

潘曾沂《功甫小集》卷二《银红衫子曲题陈小莲画新嘉驿图卷》：图写会稽女子新嘉驿题壁事，禅侠道人江保若录其词，附寄慨词四首，跋曰：“雄县壁间，又得大书行草三行云：‘妾心江岸石，千古无变更。郎心江上水，倏忽风波生。’后题款‘银红衫子古虔李秀’。知女子为李秀也。”鸦翎羽箭风肃肃，翠袖暮寒泣修竹。狮子吼断红粉香，凄凉小星融冷光。新嘉驿边鬼昼哭，将军昨夜旗亭宿。啼候虫，咽幽露，古壁寒，风兼雨。衰灯三尺委墙根，施愚山乘传止是驿，有老驿卒称万历四十一年，某将军过宿，旦发甚早，失一灯檠，后得之屋角墙阴石碣上，则诗在焉。愚山为文记之。银红衫子染血痕。二十八字绝命词，一字一泪遗阿谁。妾如松柏石上生，历千百年无变更。断肠集，今谁看。披画缣，忽长叹。泪花落尽墨花乱，珠帘绣阁钗声断。

郑敷教《桐庵笔记》：甲戌之岁，余驱车过新嘉，驿主与游云：“驿壁间有女子题诗。”试往观之，但见墨痕犹在，依稀可辨。里中有梓其诗者，系之以序云：“余生长会稽，幼攻书史。甫及笄，事负腹将军。河东狮子日吼数声，薄言往愬，鞭棰乱下。余气溢填胸，几不欲生。嗟乎！余笼中人也，死何足惜？第恐舆草木同腐朽，故忍死须臾，俟诸妮子睡熟，剩月潜步后庭，以泪和墨，题三绝于壁。倘轩君子过此见之，稍赐矜恤，则余死且不朽。”诗曰：“杏红衫子半蒙尘，一盏孤灯伴此身。却似梨花经雨后，可怜零落旧时春。”其二云：“终日如同虎豹游，含情默坐恨悠悠。老天生妾非无意，留舆风流作话头。”其三云：“万种忧愁诉舆谁，对人强笑背人悲。此诗莫把寻常看，一句诗成千泪垂。”同闺人杨氏执灯书，书毕投缳死。驿夫云：“往有一都司南下，后车美姬敷十，呼喝鞭笞，同于仆隶。”与游云：“恨不得其姓名，当仗剑杀之耳！”盛柯亭云：“若识其姓名，则流传后日。此弁舆女子并传矣。”故书执灯某，而并讳其氏，一夕同栖鸟，不得而有之也。女子之妙若此。

陈文述《西泠闺咏》卷八《江上吊会稽女子》：新嘉驿，在滋阳县北。万历中，有会稽女子题壁云：“余生长会稽，幼攻书史。年方及笄，适于燕客。嗟林下之风致，事负腹之将军。加以河东狮子，日吼数声。今日薄言往诉，逢彼之怒；鞭箕乱下，辱等奴婢。余气溢填胸，几不得起。嗟乎！余笼中人耳，死何足惜？恐委身草莽，湮没无闻，故忍死须臾，候诸妮子睡熟，以泪和墨，题三绝于壁，庶知音读之，悲余生之不辰，则余死且不朽。”诗云：“银红衫子半蒙尘，一盏孤灯伴此身。恰似梨花经雨后，可怜零落旧时春。”“终日如同虎豹游，含情默坐恨悠悠。老天生妾非无意，留与风流作话头。”“万种幽愁诉与谁？对人强笑背人悲。此诗莫把寻常看，一句诗成千泪垂。”见《蠖斋诗话》。不堪狮子吼河东，从古红颜是惨红。那有鸳鸯来枕上，可怜鹦鹉在笼中。残灯照影孤檠断，破壁题诗古驿空。愁绝梨花经雨后，飘零香玉委芳丛。

秦昭奴

谈迁《枣林杂俎·义集》：定远合肥间，有亭曰响道。旅店之东房，万历末，秦昭奴题诗二首。序曰：“妾本燕人，幼依表兄李内官处。抚育教训，颇习诗史。年十八，嫁为江南士人侧室。虽爱有所钟，而分制于嫡。春灯秋月，独宿多愁，长途旅馆，孤衾更惨。夜深滴泪，和墨成吟，亦以写斯幽怨云尔。逐日一程人一程，风沙拂面鬓云轻。鸳鸯有伴非吾伴，愁向孤衾数漏声。其一。日日长途马上尘，佳人薄命怨青春。小星千古称贤淑，坐对寒衾泪满巾。其二。”后书“秦昭奴记，时某年月日也”。跋曰：“昔王昭君适胡，曹大家能文而寡。妾文不逮曹，而境未适胡；而有夫无夫，咫尺胡越，意颇似之。用取小字，以识深愁。后之文人君子，倘怜而表章之，君施惠不酬，妾感且不独。昭奴又记。”熊人霖《南荣集》。

四明邬氏

褚人获《坚瓠补集》卷六：如皋冒汝九先生，梦龄。《庬语》载：崇祯戊辰十月，予儿起宗奉使入闽，宿崇安别司，见壁上题诗云：“五月天气佳，山行不厌远。他年抱子还，彩舆入何馆。”傍注云：“丙寅仲夏，携侍儿四五辈，赴任岭南。宿此馆中，漫题鄙句，四明邬氏书。”呜呼，妇人娴于词翰，而能不妒，为夫求子，真人情之所最难者。天眷有德，岂有不怜而赐之子者哉？

叶绍袁《甲行日注》卷一：吴叔向送其尊公谧生《星带草堂集》，诗文足称作者。闻其人，古笃行君子也。集有《驴子上记》一卷，《乙亥春游燕之笔记》，载二女子题壁诗云：“瓜正及期冰泮心，愁听流莺织柳阴。夜来拟逐庄周梦，却被啼鹃血染衿。”款题“两三氏春琼记”云。宇杂行楷，一一具帖意。又一首云：“少女何慷慨棘心，岂思鸣鹤杳和阴。日见家人嘻笑语，但少韩侯结蜕衿。”后书“两三门古月氏依韵嘲姑记”云。嫂氏较稍拙，其诗故甚典则云。夫少女有标梅之感，嫂故谑之如此。两闺秀一室倡和，正复难得。可见世间扫眉才子，原自不少，但湮没无传多耳。又春琼《嘲题壁》一绝云：“堪笑痴愚子，涂抹房中壁。并无得意话，声声叹落魄。”隽快之甚，想其胸中如飞花荡漾，游丝飘洒，使穷措大何处生活？故谧生云：但吾辈客中即有作，都不必题，惧有人焉议其后也。

宋蕙湘

之江抱阳生《甲申朝事小纪》卷二“难女宋蕙湘诗”：宋蕙湘，金陵人，年方妙舞，家本秦淮，自留都既摧，为游骑所掳。三秋毳幙，月葬花魂，千里鸣笳，风雕玉骨。因过卫州旅舍，题词壁间云：“被难而来，野店露宿，即欲效新嘉坡故事，稍留翰迹，以告君子，不可得也。偶居邸舍，辄题四章，以期万一之遇。命薄如此，恐亦无望矣。春动空江羯鼓催，降旗飘飐凤城开。将军战死君王系，薄命红颜马上来。风陌黄尘暗髩鸦，北风吹面落铅华。可怜夜月箜篌引，几度关山伴暮笳。春花如酿绮如烟，良夜知心画阁眠。今日相思浑似梦，算来可恨是苍天。盈盈十五破瓜初，已作明妃别故庐。谁散千多金同孟德，□□□□赎文姝。”吴蕊仙和宋蕙湘诗：“佚二。城头万骑截飞鸦，磷火无声温露华。帐下红颜悲薄命，夜深马上听吹笳。香烬炉寒犹袅烟，残钟敲断不成眠。可怜此夜看明月，各抱单情别一天。”

施闰章《蠖斋诗话》卷一：宋蕙湘，秦淮女子，题卫辉驿壁云：“风动江空羯鼓催，降旗飘飏凤城开。将军不战君王系，薄命红颜马上来。广陌红尘晴髩鸦，朔风吹面落铅华。可怜夜月箜篌引，几度穹庐伴暮笳。盈盈十五破瓜时，已作明妃别故帷。谁散千金齐孟德，镶黄旗下赎文姝。”

计六奇《明季南略》卷六：宋蕙湘，金陵人，弘光宫女。年十四岁，为兵掠去。题诗汲县壁云：“风动江空羯鼓催，降旗飘飐凤城开。将军战死君王系，薄命红颜马上来。广陌黄尘暗鬓鸦，北风吹面落铅华。可怜夜月箜篌引，几度穹庐伴暮笳。”

陈维崧《妇人集》：秦淮宋蕙湘，教坊女也。被北兵掠去，题诗邮壁，凄然有去国离家之痛焉。诗凡四首，犹记其一云：“风动江声羯鼓催，降旗飘飏凤城开。君王下殿将军死，绝代红颜马上来。”王西樵曰，“绝代”，一作“薄命”。

董含《三冈识略》卷一：乱离以来，东南闺合，间关戎马，情殊可怜。金陵宋氏蕙湘题卫州旅店云：“盈盈十五破瓜初，已学明妃别故庐。谁散千金同孟德，镶黄旗下赎文姝。”香粉流离，红颜薄命，读之凄然酸鼻。

徐釚《本事诗》卷十：徐缄《客有述秦淮女子宋蕙湘题壁诗，感而有作》：“何处黄金北斗傍，胡笳拍拍断人肠。若无海水添成泪，莫话尊前宋蕙湘。”附宋蕙湘《邺城题壁诗》：“风动江空羯鼓催，降旗飘飐凤城开。将军战死君王系，薄命红颜马上来。”按，蕙湘题璧在卫辉旅店中，长洲尤侗悔庵和云：“管弦未散鼓鼙催，金粉飘零宝镜开。好似明妃出塞去，几时桃叶渡江来。”又云：“青楼梦断杳如烟，懊恼邮亭一夜眠。回首长干天外隔，洛阳别有断肠天。”

按，尤侗《西堂小草·和秦淮女子宋蕙湘题卫辉店壁诗》三首，徐录二首，其二云：“强驱彩凤去随鸦，憔悴宫腰泣丽华。续得拍声三十六，妾笳哀似蔡家笳。”

又按，蕙湘诗跋云：“欲效新嘉坡故事。”即指新嘉驿会稽女子言。而余怀《板桥杂记》卷下作，欲效章嘉故事。诗句亦微有异同，录之以资考证。“宋蕙湘，秦淮女也。兵燹流落，被掳入军。至河南卫辉府城，题绝句四首于壁间云：‘风动江空羯鼓催，降旗飘飐凤城开。将军战死君王系，薄命红颜马上来。’‘广陌黄尘暗鬓鸦，北风吹面落铅华。可怜夜月箜篌引，几度穹庐伴暮茄。’‘春花如绣柳如烟，良夜知心画阁眠。今日相思浑似梦，算来可恨是苍天。’‘盈盈十五破瓜初，已作明妃别故庐。谁散千金同孟德。镶黄旗下赎文姝。’后跋云：‘被难而来，野居露宿。即欲效章嘉故事，稍留翰墨，以告君子，不可得也。偶居邸舍，索笔漫题，以冀万一之遇。命薄如此，想亦不可得矣。秦淮难女宋蕙湘和血题于古汲县前潞王城之东。’潞王城，潞藩府第也。

《梵天庐丛录》卷十六“宋蕙湘”条：吾郡张忠烈公苍水《奇零草》有和诗一首。

叶子眉

之江抱阳生《甲申朝事小纪》卷二“宫娥叶子眉诗”：叶子眉，广陵人。其自序云：“妾祖籍广陵，从事宫中。俄遭大变，剪却霓裳，弓袖革靴，抱琵琶而北。道灵壁，睹虞姬石碣，感而且愧。书此以志，时甲申七夕也。剪落霓裳别样装，青骢有分断河梁。文章漫说夸机女，羞见虞姬舞袖长。风送尘飞到鬂边，伤心从此别江天。劝君莫问宫中事，杨柳回头起暮烟。”

计六奇《明季南略》卷十三：叶子眉《朝歌逆旅题壁》：“马足飞尘到鬂边，伤心羞整旧花钿。回头难忆宫中事，衰柳空垂起暮烟。妾广陵人，从事西宫。曾不二年，马上琵琶，楚尘远去。和泪濡毫，语不成章，怆怀赋此，幸梓里同人见之，知浮萍之所归耳。广陵叶子眉题，戊子七夕前二日也。”

陈维崧《妇人集》：辛卯冬，宜兴史孝廉，名鉴宗。北上，道经淇水，夜宿宜沟客舍。壁间有数行云：“马足飞尘到鬓边，伤心羞整旧花钿。回头难忆宫中事，衰柳空垂起暮烟。”后又云：“妾广陵人也，从事西宫。曾不二载，马上琵琶，逐尘长去。怆怀赋此，和泪濡毫，促装心乱，语不成章，时庚寅七夕后四日。广陵叶子眉识。”呼主者问之，知为弘光西宫也。

袁枚《随园诗话补遗》卷一：康熙辛亥，赵斗瞻从晋入都，道经定州清风店，宿逆旅。主人家姓陈，号继鸣。壁上有绝句一首云：“马足飞尘到鬓边，伤心羞整旧花钿。回头难忆宫中事，衰柳空垂起暮烟。”后跋云：“妾广陵人也，从事西宫。曾不一年，被虏旗下，出守秦中。马上琵琶，逐尘崦去。逆旅过此，语不成章。非敢言文，惟幸我梓里同人见之，知妾浮萍之所归耳。时庚寅秋杪也，广陵叶眉娘题。”(www.xing528.com)

王豫《江苏诗征》卷七十八刘增琳《和叶子眉诗》：“永别南中赴朔边，风沙满眼泣花钿。黄龙紫塞无消息，惟见寒鸦噪晩烟。”“秋风瑟瑟鬓云边，梳洗无情堕翠钿。马上琵琶千古恨，伤心何独步非烟。”“羗笛横吹杨柳边，飞蓬那复饰钗钿。驿亭偷写伤心句，惭愧当年惹御烟。”“可怜埋骨是穷边，一望乡园老额钿。最是晓风残月夜，哀笳吹彻九秋烟。”

吴芳华

之江抱阳生《甲申朝事小纪》卷二：吴琪《和女郎吴芳华题壁诗》：有序。并附吴琪传。吴女芳华，西湖茂才康氏之室也。结褵三月，兵迫钱塘，从夫避难天竺。道遇乱兵，挟之北去。题诗旅壁，有“但期死看江南月，不愿生归塞北秋”之句，其词良可悼也。呜呼！凤系鸾囚，怅红颜之无主；花残玉碎，惜薄命之多艰。为赓原韵，以续幽怀：“断瑟分香万斛愁，水云漠漠水东流。边城夜静烽烟隔，故国风生薜荔秋。绿鬓朱颜伤寂历，白杨青冢寄温柔。于今玉貌知谁赏，衰草迷离隔断沟。”按，吴琪，字蕊仙，别字佛眉，江南长洲人。乃方伯挺庵公之孙女，孝廉康侯公女也。世居姑苏之花岸。蕊仙生而颖悟，五岁时辄过目成诵。父母见其慧性过人，为延师教读。髫龄而工诗，及笄而能文章，益昼夜攻苦不辍。父母见其善病，屡止之，不得也。尤精于绘事，一时女郎脱簪解佩，求其片纸者日相望。许字管君名勋，字予嘉者。管固贵公子，且时彦也。定情之夕，舆仆喧阗，冠盖绎络道左。而两璧人掩映镜光奁影间，见者窃叹为神仙下世。嗣是翻书赌茗，扫黛添香，二十年如一日也。 无何，夫死于甲申之难，家产流离。蕊仙以一女子，支离困顿于荆榛豺虎之间。圣朝定鼎燕京，兵戈宁谧。蕊仙复居旧宅，结二三闺友，抚丝桐而弄笔墨，意殊慷慨，不作儿女态也。慕钱唐山水之胜，乃与才女周羽步为六桥、三竺之游。晤慧灯禅师，为故大夫若青公季女。蕊仙遂洗心皈命于大张兰若。慧灯令之剃发，命名上鉴，号辉宗，盖不复问人间事云。河南太守朱公闻其名，迎致之。蕊仙终以不乐喧杂，拂衣归。将结庐于锡山二泉间，弗克就。近又驻如皋之洗钵池，为栖禅计，而游倦无枝。或有贻之书者，议婚旅馆，将挚之而奔。蕊仙则大书札尾曰：“自许空门降虎豹，岂容弱水置鸳鸯！”致书者惭而退，励志坚决如此。诗有新旧二种，久已镌梓行世，毋庸再录。今遴其和诗二章，以供诸世，实有同病之叹云耳。

陈文述《西泠闺咏》卷九《天竺吊吴芳华》：钱塘人，文学康某室。结褵三月，兵渡钱塘，从夫避地天竺，为官军所获，挟之北去。题诗逆旅，有云：“后之过此者，为妾归谢藁砧，当索我于白杨青冢间。”见者哀之。诗云：“胭粉香残玉镜收，澹黄衫子谢风流。但期死看江南月，不愿生归塞北秋。掩袂自怜鸳梦冷，登楼谁惜楚腰柔。曹公纵有千金志，红叶何年出御沟。”吴蕊仙和其韵：“千金何处赎青蛾，黄鹄新翻出塞歌。北去风尘愁细马，南来消息断明驼。钿车碾恨香尘少，驿壁留题蜡泪多。回首鹃啼残照里，白云峰影尚嵯峨。”

邓　氏

之江抱阳生《甲申朝事小纪》卷四：原按云，氏虹县人，久居金陵，宁河王之裔，文太清光禄之继室也。其详载《历朝诗选》闰集中。壬辰，予客燕京，华州孝廉东云雏谓予曰：“当逆闯据秦时，闻邓名，掠为女师。继大兵至，载之入京。其驿亭旅舍，往往有题志，可感也。忆其《过华阴题壁》一首，则钱选所未见。情词凄婉，有动人者。”予为录之：“三峰一别不知还，玉女愁客锁玉颜。妾与王嫱同命薄，学骑边马度阴山。”

平阳女子

之江抱阳生《甲申朝事小纪》卷四：按，彭禹峰记云：女因姜帅之变，没于兵，自缢于定州北唐城村。炭书四绝。此壁改作，余土人不能全记。予乙未八月至其地，寻墓吊焉。秋树萧槭，香骨泽畔，封不及尺，莲房在左。有一诸生云，女子可二十许，艳甚。兵儿鼾睡，雉经柳枝。马蹄既远，居人埋之。十余日后，乃见文昌阁壁字痕，所书日月，是营屯所至，女子死期也。女不书姓，噫伤已！其诗云：“血泪春山染碧纱，哭声直入河东家。楼前记得孤身死，愿作来生并蒂花。”

又，陈蔼公《吊平阳女子墓》：原按云，晋中罹变，有女子陷军中，矢死不从，被系北来。途次唐城，乘间自经文昌阁。留题壁间，隐其姓名。其地土人立墓祀之，恐久而湮没，作歌吊之。“帝子城隅寇水滨，一坏黄土骨嶙峋。白杨空咽千秋泪，青草徒飞万骑尘。颜色尚悬梁上月，姓名宁泄路傍人。重思戎马当年事，西望并州涕满巾。”

张　潮

之江抱阳生《甲申朝事小纪》卷四：其自序云：“妾张潮，番禺人也，从舅官楚，兵挟而北。渡河矣，弟妹谁寻，乡关何处？终当一死，聊赋□□。朝云东去暮云西，泪滴残花和作泥。愿逐黄河流活活，何时青冢色萋萋。魂随夜雨飞羊石，风乱寒笳送马蹄。杜宇不知归不得，天津桥上向人啼。”按，方蒙章跋云：“乙未过河南郊，路见残壁上字纵斜数百行。立马观之，书法婉妍，如有颦笑。其下和者数十辈，不复读也。谁堪见此？矧我同乡，怅然和之。东风吹恨数行西，古驿荒墙旧燕泥。蔡琰拍成秋惨惨，王嫱曲半草萋萋。天生薄命供狼狈，春断芳红逐马蹄。为拾愁心归故国，粤王台上夜乌啼。”

蓟州难妇

萍浪生《梦言》卷三：明末，蓟州难妇题诗野店壁上，不著姓名，曰：“俛首漫凭几，难将旧日题。夫君镇紫塞，妾命落黄泥。风惨尘为粉，天寒草作衣。何日归桑梓，心酸只暗啼。”味其诗，必守边将帅之妻也。

赵雪华

陈维崧《妇人集》：王考功《笔述》云：“孙沚亭相公《南征纪略》载，女子赵雪华题李家庄壁上三诗，并有感寄。不记其词。”

余怀《板桥杂记》卷下：山东郯城县之李家庄旗亭壁间，题三绝句云：“不画双蛾问碧纱，谁从马上拨琵琶。驿亭空有归家梦，惊破啼声是夜笳。”“日日牛车道路赊，遍身尘土向天涯。不因薄命生多恨，青冢啼鹃怨汉家。”“惊传县吏点名频，一一分明汉语真。世上无如男子好，看他髡发也骄人。”末书云：“吴中难妇赵雪华题。”谈迁《枣林杂俎·义集》亦载赵雪华诗，“髡发”作“髡秃”，云在剡城县李家庄镇亭壁间。

徐釚《本事诗》卷九：钱中谐《和驿中女子赵雪华》：赵雪华，吴中羁妇，有题壁诗云：“不画双蛾向碧纱，谁从马上拨琵琶。离亭空有归乡梦，惊破啼声是夜笳。”一时和者甚众见。来元成《南行载笔》。“憔悴征尘去画楼，平沙万里赴边州。可怜青塜千行泪，并作黄河一夜流。”

卫琴娘

陈文述《西泠闺咏》卷九《江上吊卫琴娘》：琴娘，天台卫氏女，顺治三年死润州。甘露寺之《杨公祠题壁自序》有云：“于归三月，鼙鼓南来。拥之北去，历河渡淮。幸托余生，言来京口，遂入北固。”盖宋蕙湘、会稽女子流亚矣。“鼙鼓无端动地来，故山回首隔天台。空江飘泊怜黄叶，古寺荒凉黯绿苔。银汉疏星云澹远，金波凉夜月徘徊。琼台双阙家何处？玉骨芳魂尽可哀。”

陈裴之《澄怀堂诗集》卷三《琴娘曲和仲瞿丈石帆楼诗》：天台卫琴娘，以国朝顺治三年，死润州之甘露寺。书寺壁云：“琴娘归三月，鼙鼓南来，拥之北去，历河度淮，欲死无地。既而琵琶击碎，幸脱余生。破面毁形，蒙垢废迹。昼乞道途，夜窜青草。托流水之飘花，言来京口，遂登北固，涕泪如狂。忆昔耶娘，空伤魂魄。良人天远，存没何知。惟幸游魂带血，夜化啼鹃，犹恐不解南归，雁峰路绝。因题短什，望远孤亲，遗事流传，附诸志末，亦足伟矣。”仲瞿赋《石帆楼诗》以纪事，爰横琴以和之。“月麟香暖销银烛，画屏照影人如玉。三尺龙腰卸锦囊，当筵试奏琴娘曲。双璅风流署小名，琴娘才调擅倾城。还凭怨鹤鸣鸾谱，写出单凫寡鹄情。珠柱微挥银甲拨，此日琴娘鸳未匹。赤城霞起艳明妆，青石梁高亘香雪。宫声征声后扌复挑，此时琴娘春正娇。琼花十队围红玉，绛树双声谥紫箫。清商韵转琼徽裂，此日琴娘恨啼血。铁马金戈卷地来，娇凰雏凤分飞急。罗袜抛残晓镜昏，东风吹堕落花魂。零香断粉无穷恨，写入冰弦有泪痕。处女余生同脱兔，晚潮东下横江渡。雁外金焦两点青，家乡何处天台路。鹤唳猿啼激楚音，墨花濡泪托悲吟。离鸾操与思归引，并入婵娟此夜心。云容寂寞啼鹃哭，香魂漂泊随黄鹄。素壁流传绝命词，西风雨蚀荒苔绿。肠断江楼夕照时，薶香萧寺问谁知。谱成三叠贞姬引，縆向千秋寡女丝。”

汪端《自然好学斋诗钞》卷二《琴娘曲》：琴娘，天台卫氏女。顺治三年，王师南下，被掳北去。渡江历淮，乘间脱身南归。至润州之甘露寺石帆楼，死焉。题壁自序，语极酸楚，诗以传之。“月斜京口春烟碧，江声东下婵娟泣。素壁流传幽恨词，墨花和泪红冰湿。生小媌娙掌上身，深沉绣闼驻芳春。赤城霞影凭栏见，家本天台玉女邻。青粉墙头柳丝拂，翡翠帘栊耀朝日。金箱绮丽令晖诗，玉版风华茂漪笔。慧质原同艳雪清，指将珠柱作芳名。挑灯偶读文姬传，幽意低徊每不平。一夕围城鼙鼓急，钗凤分飞痛仓卒。永辞鸾镜照明妆，却向毡庐泣寒月。越水吴山次第过，弓腰纤弱怯明驼。沉忧每矢磨笄志，肯效芦笳出塞歌。匆匆已渡长淮北，回首关山暗如墨。北里燕支陌上尘，南朝花月伤心色。此际蛾眉决死生，越壕渡堑总心惊。干戈影里潜身去，豺虎丛中夺命行。深夜潜踪泪偷滴，不惜花钿委荆棘。松栝凌寒自抱贞，蕙兰经雨愁无力。古刹凄凉佛火明，芳华销歇化秋萤。香埋玉瘗知何地，应傍金焦两点青。小劫昙花谢尘界，藓痕犹护银钩在。比似昭仪古驿词，飘零心事同千载。凤靡芝焚最怆神，故乡何处石梁云。仙源隔断人间世，才调由来误美人。君不见，霜钟一杵沉瓜步，暮雨潇潇暗江树。惆怅当年宋蕙湘，残妆竟逐宫车去。”

陈文述《西泠闺咏》卷九《钱塘怀宋娟》：杭州人。以乱被掠至清风店，题诗于壁云：“妾命如朔风，飘然振落叶。不及郎罗帏，乃逐尘沙陌。妾本良家儿，流落平康劫。十三工秦筝，十五好笔墨。武林遇公子，知心不徒悦。忽尔天地崩，干戈作长别。塞马嘶寒风，皴肌冷如铁。谁谓文姬哀，犹得返汉阙。谁谓明妃愁，犹能封马鬣。而我薄命妾，终当染锋血。胡不即就死，心为公子结。公子尔多情，岂忘西湖月。公子尔多智，岂不识我节。公子尔任侠，忍妾委虎穴。公子尔多交，交岂无豪杰。媒妁扇上诗，颠沛不忍撇。忍死一相待，悲酸难再说。又闻洞山方，风流当世杰。尔既善顾郎，何不一救妾。”后归嘉善曹太史。“晓日楼头黛影间，清风驿壁泪痕班。竟遭武骑驱燕塞，谁赎文姬返汉关。岭畔莺花思妇石，江头风雨望夫山。烟波毕竟鸳湖好，胜夺蛾眉匹马还。”

王豫《江苏诗征》卷八十六：邹象雍，字蕤宫，号拙庵，无锡人。顺治己亥进士，官行人司行人。邹方锷《半谷居诗话》：锷曾大父抑庵府君以顺治己亥归自京师，由涿州旅壁见维扬女子王静婉《感怀诗》，凄切幽婉，援笔和云：“多君才调重连城，洒笔邮亭无恨情。燕语帘前声似咽，蝶酣花外梦初成。团香暗忆当年事，坠粉空留异代名。怀古自来怜盼盼，于今肠断为怜卿。”后数年复过此，前题宛然，再和云：“十年两过涿州城，此日偏多黯淡情。旅壁留题香未减，离肠无绪韵难成。汉宫不尽伤春意，楚泽犹传恋主名。记得小青秋水句，君应怜我我怜卿。”阮小云云：“方锷，字豫章，抑庵曾孙也。”

海阳赵玑

李调元《雨村诗话》卷九：余在粤，按试至龙川。通衢壁上，有海阳赵玑和嫂题壁韵，序云：“儿与嫂共笔砚者四载矣。顺治癸巳，城陷被俘。至通衢，见壁间诗，知出嫂手。因次其韵，续题于后。倘嫂一日生还，重过此地，睹儿泪笔，儿死犹生矣。”诗云：“分明笔仗影依稀，惊阵啼鸦散夕晖。去国竞成千古恨，抱琴应共九泉归。才高柳絮余香渖，命薄桃花卸舞衣。泪眼相逢何日事，一声鼙鼓各魂飞。”今笔迹犹存，但不知嫂何名，兼失其诗，可惜也。

陈玉璂《学文堂诗余》卷一《减字木兰花》：见清风店壁女子陈秀兰诗，用其意代为词。“孤灯细雨，冷夜难禁侬独处。长望长叹，妾本江都陈秀兰。天公偏妒，红颜怨杀风尘误。廿四桥边，绿树红窗谁更怜？”原题：妾江都陈秀兰，因流北上，怅然有作：“孤灯细雨可怜宵，瘦骨难禁冷夜迢。不信天公偏妒我，故教痴魄葬风潮。”又前调：见窦店壁女子金官诗，用其意代为词。“凄其旅店，自怜不及成行雁。塞雁成行，犹得飞鸣返故乡。飞蓬慵理，千斛离愁共流水。水向东流，愿入秦淮古渡头。”原题：“旅店凄其倦整妆，寒风冽冽雁成行。空宵半榻人何处，数尽更筹枉断肠。”妾字金官，金陵女也。

陈文述《西泠闺咏》卷十二《西泠怀小卿右卿》：《随园诗话》云：“戊戌仲春，西泠女子小卿同妹右卿将之楚，舟过皖江，泊大观亭下。小卿登亭赋诗，右卿病不克谐，倚枕而和，录稿亭壁。惜不得其姓也。余至皖曾和之。”“何年题壁大观亭，回首家山一抹青。远道关河经北渚，故乡云树梦西泠。晓烟楼阁开明镜，斜日林峦拥翠屏。我亦当年援笔和，皖江城外忆娉婷。”

清河女史云蒨氏

钱孟钿《浣青诗草》卷五《和清河女史云蒨氏题壁韵四首》：“帘波隐约思无涯，窈窕文窗度物华。香国影寒眉妩薄，蜡房心转泪痕斜。重廊暮雨常飘幔，别圃春愁欲判花。试问卢家梁上燕，往还海国几程赊。”“轻车细毂马空驮，之子归欤赋汜沱。清镜相思秦士会，回文故事窦连波。兰含露蕊神初远，秋入冰纨梦几多。若使蟾蜍常抱影，一生只向月中过。”“憔悴何人曳练裳，五更欹枕月微茫。笼灯自写心三叠，弹壁犹余泪数行。兰茝讵宜尘鞅历，冰霜况复客途长。牵萝补屋侬家事，怜汝风沙更理妆。”“眼倦银缸欲见稀，接天海色寸心违。蛟珠百琲堪为佩，雾縠千重漫制衣。芍药枝头春事晚，蘼芜山下故人非。回肠更比河流曲，寂寞熏笼但掩扉。”

附原作：“从夫十载客天涯，暂许归宁感岁华。翠袖障余寒日影，高鬟倚待晓风斜。怀人古驿梅无信，忆别山城菊自花。借问春明何处是，计程争似客心赊。”“一尺腰肢细马驮，燕南如蛎带滹沱。何人握管酬徐淑，有客弯弓效李波。白日堂堂芳讯远，黄云霭霭旅怀多。最怜巾帼无长技，输与关门拥传过。”“当年弄翰咏霓裳，秋月春花事渺茫。乳燕啁啾都解语，征鸿嘹唳不成行。关河南望烟波阔，风雨西来道路长。为报红闺诸伴侣，也应怜取俭梳妆。”“芳华晼晚梦依稀，太息韶年乐事违。几度红尘侵雾鬓，早时别泪湿罗衣。经营粉黛皆颜色，辛苦虀盐有是非。此去尊嫜重展拜，肯教金屋敞云扉。”

又《复题清河女史诗后四首》：“天上星娥见影迟，迢遥河汉望中疑。如何一幅璇玑锦，却付香奁寄所思。”“仆仆征车不自聊，金闺梦远路迢迢。应愁高唱无人惜，故遣新声学细腰。”“东风吹遍柳初齐，晕碧裁红到眼迷。蜂蝶纷纷成底事，二分流水一分泥。”“花落随风任所之，半飘茵席半飘池。流莺只在垂杨岸，回首重帘不可窥。”

刘嗣绾《尚絅堂词集》卷一《薄幸》：韩景图话女郎絮絮题壁事，为填此词。“谢家人杳，讶壁上、香名谁扫？记细语一星星絮小，立夕阳魂悄。恁因缘、剩粉零烟，年年留伴花风袅。早千叠柔肠，十分痴梦，锁断画廊春晓。重唤起杨枝恨，想白傅清歌多少。怅红情绿意，闲悰无分，鬓丝几日吹残了。湖山缥缈，便同心结就，西陵何处逢苏小。愁他归路，一碧芳塘萍绕。”

陆继辂《崇百药斋文集》卷十二《餐术集》二《辛酉正月，偕刘大、嗣绾。洪大，饴孙。宿富庄驿，寒夜被酒，戏联句成六绝，题壁上。署曰蜀中女子鹃红。已而传和遍于京师。两君戒余勿言。顷来平梁，有王秀才，垿。以行卷来质，则悲鹃红诗在焉。既为失笑，而死生今昔之感，不能无怆于怀。书此寄刘大都中，并邀同作》：“分明重展退红笺，此事沈吟二十年。纵使兰亭非赝本，也应不是旧婵娟。”“洪厓仙去太匆匆，流尽湘波恨未终。一赋玉楼传诵遍，不烦人世碧纱笼。”“依然一苇阻银河，珍重寒宵听玉珂。此日江头谁濯锦，恐无清泪涴春波。鹃红诗仅忆‘年年手濯江边锦，不彀人间拭泪痕’二语。”

又《偶感鹃红旧事，有诗寄刘编修，并邀刘大令同作。大令诗至，复次其韵》：“凄迷梦影重低徊，一寸空余未死灰。不及佳人名姓好，颓垣着意护残煤。”“传遍城南尺五天，谭资留取到今年。由来醉语醒难解，莫误他人作郑笺。”“长堤浅草露春痕，犹是禁寒酒不温。侵晓十三桥上望，纵无离恨也消魂。”“草草催妆上画轮，重来谁与话前身。刘郎便是桃花影，何必天台问玉人？”

云间月移

李调元《雨村诗话》卷六：余遣戍出京时，甫至涿州，闻袁清恪公奏赎，乃别移北城旅邸，见壁间题绝句二首，云：“寒鸡初唱已中宵，独拥银釭耐寂寥。一月不将奁具理，侍儿犹道黛痕娇。”“密意深深人未知，自将新恨写新词。邮亭多少题诗客，谁是当年杜牧之？”后书“家君宦留京邸，氏同母入都，旅馆凄凉，有感书此。云间月移题，时年十七龄”。盖摽梅之怨，已露毫端，惜未书年月，不知何姓，良可念也。

汪端《自然好学斋诗钞》卷八《林秋娘词》：秋娘，吴人，明艳善歌，兼耽翰墨。年十五，为巨室侍姬。既而遭妒被遣，偕母北行。尝于岔河驿壁题数诗，自叙酸辛婉丽，颇为文士钞传。有为绘悲秋图者，因题四绝。“金谷歌残舞袖凉，鸧鹒疗妒叹无方。羡他冷雨幽窗女，死傍梅花骨亦香。”“当筵曾记听新词，余曾闻《秋娘歌》。绛树双声酒一巵。太息护花铃未系，可怜吹作道旁枝。”“风沙憔悴惨云鬟，澹墨如烟不忍看。绝似会稽题壁咏，银红衫子怯秋寒。”“水流花谢总堪悲，弦上商声纸上诗。秋士春人原共感，伤心岂独谢芳姿？”

《碧城仙馆女弟子诗》卷一：王兰修《墨红阁诗·和壁间萧我闻韵》：乙亥十月朔日，至邓尉扫墓，晚宿西虹桥庆福尼庵。见壁上题句云：“孤雁月明楼外响，修萝风起殿头寒。”余字漫漶不可辨，末署云：“湘江萧我闻题。”询之尼众，知外邑饥妇逃难至此，随即逐去，不知所往。余嗟悼良久，乃和一律，书于左方。“满壁蚕眠仔细看，不禁击节为心酸。定知中泽飞蓬改，何处天涯翠袖寒。谁与伶俜午里去，可能栖息一枝安。嗸嗸遍地哀鸿是，更为萧娘泪不干。”

《碧城仙馆女弟子诗》卷一：袁淑《剪湘亭诗·莫愁湖题壁用蕖芬士女韵》：“凫鹥三两浴波新，指点前游已隔春。莫怪群山争染黛，湖波原属扫眉人。”

龙启瑞《浣月山房诗集》卷四《和芙娉女史题壁绝命诗叠韵四首》：女史不知何许人。戊戌春，予与北上诸君宿邯郸旅店，见壁间小洲氏诗跋。知女史有绝命诗一首，在褡裢店旅壁间；又清风店壁有与其兄期云唱和之作。小洲并得见之，且疑女史为南中闺秀，随宦京师，许字故里，未婚而孀。其兄送归婿家，投缳以殉。今读其诗，殆信然也。次日道过褡裢店，停车访之，果得于所谓河南店之东壁窥。其情词凄惋，书法端丽，定为闺阁手迹无疑。爰步韵成诗四首，属诸君共和之。“犹从壁上留题处，想见当年掩泪时。憔悴那堪为女子，从容原自胜男儿。春兰已尽无多露，秋柳犹余未断丝。添却眼前多少恨，行人拂拭诵新诗。”“守义已拚身一死，小鸾羞说返魂时。人怜薄命同秋草，天妒奇才到女儿。剩有凄凉题锦字，谁将哀怨谱琴丝。此行惆怅清风店，不见联吟柳絮诗。清风店壁之诗，已为俗子所污。”“宛转柔肠将断日，分明心事未归时。由来寡鹄难为女，故遣明驼远送儿。弱质自怜身似叶，苦吟争奈气如丝。伤心棣萼重经日，忍和墙阴堕泪诗。期云北旋后，见此诗，曾有和作题于壁间。小洲犹及见之，今亦为店主人垩去。”“徒闻海上成仙日，女史清风店遗句云：‘金玦已成千载恨，玉环难得再生期。’已是昙花过眼时。大地无人容作女，老天何事定生儿。空余残雪留鸿爪，无复乔松施免丝。惟有芳名知不朽，待谁重选玉台诗。”附原唱：“四千里路还家日，廿一华年绝命时。入户羞称新媳妇，悬梁谁惜女孩儿。身如秋燕都成客，死到春蚕尚有丝。多少行人应堕泪，读侬题壁数行诗。”

邳州女士芮蓝玉

《何蝯叟日记》：齐河县东门外店茶尖，店内见邳州女士芮蓝玉题壁，略云：“妾本儒家女，以贫卖为李侍卫妾。携至京师，大妇不容，遂见逐。侍卫遣老仆送回沛县，誓以破镜重圆。自矢相守，以报侍卫。时己酉重九后二日。”其诗有云：“照镜剧怜尘满面，临妆无复婢梳头。”余平平。

刘履芬《鸥梦词·卜算子》：丙辰南下，夕宿南沙河，读秣陵砚芬女史丙申题壁诗。吁！蛛网半销，麝煤不灭，一片伤心，不堪说起也。“灯背夜情孤，墙脚春愁重。十二年如水样过，不尽分飞痛。‘孤行一千里，小胆偏粗；远别十二年，狂夫不谅。’诗序中句。郎似豆花骢，妾似桐花凤。但想夫怜到白头，胜作钧天梦。”

渤海女史张秀君

文廷式《南轺日记》云：记壬午十一月廿一日，自李家庄启程，途中遇灵轜，题湖北候补道官衔。比至红花铺，入栈，则壁间题字犹湿。凡绝句四首，第二首云：“朝夕从亲十八年，吟诗学赋绿窗前。何期转饷扬州去，一旦暌离隔九天。”余时荒遽，亦不甚记忆。雪门长兄志之。又其旁注云：“余父之渊需次湖北十余年，今年夏，以解饷赴扬州，卒于差所”云云，末署“渤海女史张秀君题”，知为张香涛中丞之胞侄女也。后与张蔼卿，华奎。谈及，知为黄仲弢，绍基。编修续弦聘定之夫人。及余第六妹适周荟生编修，遂与往来。面质之而信。今重来至此，则店主以析产分店为两，房舍皆已改观。而余十二年仆仆南北，亦将四十矣，人生到处皆陈迹，岂不信哉！

龙继栋《槐庐诗学》：“绿杨城郭藕花居，三八年华水不如。欲向王昌问消息，五更扶梦上征车。”沂州店壁题诗也。款署“松琴内史”，盖何方闺媛，诗笔清丽。附书一绝于后。“一字因人意未安，槐庐居士作诗难。不得伴侣随杨五，许尔吟闺杜小冠。”

王蕴章《然脂余韵》卷三：崇川冯晏海，云鹏。《扫红亭吟稿》中有《和南沙河维扬女子题壁诗》二首，序云：“腊日集轩五弟因公事赴邹，小憩东滩旅舍，见壁上抄粘腊前二日北平叶天培录维扬女子在南沙河旅店题壁诗，甚佳。其诗云：‘轻谪尘寰黯自怜，误人幻梦小游仙。如弓明月初三夜，自注：初三日为母难之期。似剪春风十五年。屋纵黄金伤不偶，玉虽白璧叹难全。无端竟属沙叱利，并少韩郎若个边。’其二云：‘怕泛鄱阳波里船，何如如此入秦川。心惊路远三千里，命薄身随一万钱。恨不疎顽同白腹，悔曾闺阁理丹铅。比他花蕊夫人苦，旅壁聊充十样笺。’诗后自序云：‘侬本维扬贫家女也，幼从李猗芗夫人伴读。今春夫人随任远赴楚江，遣侬他往。无奈父母愚弱，家室凋零，长安贾以百十金购得。侬即敛艳潜光，无如不免。良人年已周甲，腹无一丁，朝夕相对，默无一语，呜呼！此身已托，理难再抱琵琶。不知前世何愆，受此无边罪孽？肝肠寸裂，声泪俱干。俚词疥壁，以遣无聊，而良人在侧，犹问乌雅之作何生活云。’末书‘道光乙酉五月三日，贾芷孚题’。一时和作如林。初参疑信，后署友吕子心渊自南沙河来，见其墨迹，实女人书。叶氏抄稿有十余字不同，今改从原本。予悲其遇，和其诗，欲与会稽女子并传云。”会稽女子，明万历时某将车妾，题诗新嘉驿后壁上。施愚山为刻于石，并和其诗。

王蕴章《然脂余韵》卷一：祥符周畇叔星誉姬人吴县女史许黁令芬，雅擅诗词，兼工绘事。尝题山东李家店壁云：“山程风景日荒寒，触拨离情百不堪。除是琅琊城畔柳，依稀一样学江南。晶奁深锁懒梳头，脱却春衫赋独愁。凤胫花残官柝急，一衾残月梦苏州。”嘉兴杜若香漱芳女史和云：“衣褪深闺半臂寒，尘迷凤髻亦何堪。五更促起登车客，夜色微茫斗指南。罗衫冷浸月当头，生小痴憨不解愁。异日重逢诸姊妹，细将情绪说皇州。”

钟骏声《养自然斋诗话》卷十：有人于资州驿见题壁诗曰：“弱质初为客，风霜半不禁。慵妆羞镜影，离恨托琴心。愿逐南飞雁，相依共命禽。郎君非薄幸，敢赋白头吟。”自注云：“外子宦游江南，已十年矣。今闻其获邀一命，将往赴之。宿此志感，华阳娟如女史作。”噫，有才如此，而天尘奔走乎，凤诗意可知矣。

钟骏声《养自然斋诗话》卷十：女史题壁诗，凡绮丽之制，半多伪托。临城驿壁间有阮芷孚诗曰：“轻谪尘寰黯自怜，误人幻梦小游仙。如弓明月初三夜，似箭春风十五年。屋纵黄金伤不偶，玉虽白璧叹难全。无端竟属沙叱利，并少韩郎若个边。”“怕泛鄱阳波里船，何如此次入秦川。心惊路远三千里，命薄身随十万钱。恨不痴顽同白腹，悔曾闺阁理丹铅。比他花蕊夫人苦，旅壁聊为镜面笺。”后有吾乡戴文节公跋云：史维扬人，少伴读李猗香夫人。夫人随任，史不能从，依母家。母贫，鬻于秦中贾人。贾六十余，目不识丁，史伤非偶，作诗摅恨。醇士记，则读者哀其遇可也。

钟骏声《养自然斋诗话》卷十：“梦回刚半醒，鸡唱一声尖。灯影红留壁，霜华白染檐。迷离乡思远，寒暖世情兼。又听催登道，匆匆启镜奁。”齐县客馆金陵女史刘萼仙题。又苦水铺客店有诗云：“南朝金粉认儿家，忽逐征鸿听暮笳。千里行踪飞柳絮，三年别泪洒桃花。题成红叶词犹丽，吟到白头愿未差。此去洛阳应不误，渔郎方恋武陵霞。”“宝马空劳向北平，笋舆南指步山程。赏花携得新俦侣，拜月抛残旧誓盟。妾似藕丝牵不断，郎如萍水去无情。镜中得睹双鸾影，纵化鹃啼泯怨声。”后云：“妾遇红巾之乱，往寻仲楷。抵京潜访，知已买妾随某大尹赴洛阳幕矣。返舆南行，过此漫题。”后有王达源跋云：“蔡仲楷孝廉，仆曾晤于许昌道中，知此事甚详。为补一序。中云，采英幼依大母，家傍小姑。妾本冰如，再过大清之水。郎同石转，请看无定之河。驿路蝉鸣，都是懊侬之曲。芳林蝶舞，谁怜委地之花”云云。颇为工切。

又湖女史韩苕题翟家庄客店云：“颠风一夜响檐铃，旅驿霜浓冷不扃。乡国书遥频入梦，长宵酒薄易为醒。寒灯碧孕花千粟，兽炭红添火几星。最是五更天欲雪，新妆重理上银軿。”以上数诗，皆从吴县倪朗山，世珍。《雪鸿偶钞》录出。朗山远贾数千里，薄暮抵客舍，喜录题壁诗，积成巨帙。将择其佳者付梓，亦有心人也。

钟骏声《养自然斋诗话》卷十：“堪怜夫婿已无家，欲倚将军矢靡他。最恨三春辛苦意，杏花不嫁嫁杨花。”山东济阴女题壁诗。女少字良家，于归将届，值逆匪煽变，陷入贼中，为某将军所得。会有诏，难民在俘者悉令还乡，将军遣卒送之。卒欺其无依，劫之。时过清浦，题诗旅壁。盖犹冀珠还也。读者哀其志可矣。

张少卿

司香旧尉《吴门百艳图》卷一：张少卿，锡山人，本良家女。兵燹后，孤苦无依，为假母所诱，遂致沦落。善曲工诗，一时倾倒。人皆品姬为吴下群芳冠。壬申春，有某观察深契之，遂娶于吴门寓次。姬有虎阜题壁留别四绝句，中有句云：“阿侬已作征人妇，谢却歌衫舞扇缘。”“难忘旧日情如海，濡墨留题泉石边。”一时和者甚众。

藕　红

柴萼《梵天庐丛录》卷十五：资阳县前属资州，俗以资字与州名混，但称阳县。黎莼斋先生《纪程》云：“偶阅店壁，有女子藕红题诗，字迹亦秀，颇具苦节。惜不知姓氏，恐其湮没，附录其诗如下。‘九十春光寻不见，寻春又怕花相怨。随花步过小阑干，且立花间唱团扇。妾生腰似柳条柔，妾自怜花花自羞。欲把痴情向花语，月明鹦鹉在前头。喜道貌如花，花放枝头春正赊。人道花如妾，妾心苦处花应泣。不愿白头吟，但慕董双成。趁此好春光，春光知妾心。妾愁挫弄花愁折，折花风信催离别。须知心归人未归，此生之愿何日毕。日落兮花残，春归兮少年。吁嗟此心兮问青天。’序云：‘妾永川农家女也，字藕花，幼居乡塾间，闻读书声，甚好。尝问字于李小园老先生。先生怜而教之，粗识诗词。十五岁时，父心欲择富家独子为婿，遂适同里张兴发之子张小五为妻。家有二百余租，并无兄弟姊妹，一生足食。但翁婿均不识字。次年姑亡，娶吴继姑，恶毒异常。翁因气疾而死，家业尽为吴母卷去。婿复好赌，衣饰荡尽，苦无良策。适甘肃回乱，劝去投营。若得功名，尚可再兴家业。不料乱平之后，婿久不归。人劝妾嫁，妾以先之所适，已非其天；倘再另嫁，是与命相争。誓曰，之死靡他。吴母急欲得妾聘财，逼迫太甚。不得已，漏夜出外，乞食赴甘。如能与婿相见，则破镜重圆，三生之幸也。若婿已死，妾当立从地下矣。路过此店，感而题壁。妾非路柳残花，赐和诗翁，应怜节苦，万莫戏言，自贻妾罪，谅之恕之。光绪十一年九月二日，藕红识。’溯古来女子旅馆题壁诗，类多缠绵悱恻，情怨深长。或言出于文人墨客，不得志于时者之所为。予喜其诗工比兴，有三百篇之遗意，未可等诸香奁体也。”

兰陵女子鹃红题壁诗

沈宗畸《便佳簃杂钞》：“苔径无人草自青，深深庭院掩重扃。吴娘日暮秋房冷，夜雨潇潇不可听。”“而今孰与话温存，夜夜衾罗渍泪痕。万种相思千种恨，要凭题叶一相闻。”“却悔当年不自持，微波宛转许通辞。明珠双寄绸缪意，恰是相逢未嫁时。”“不因佻巧谢鸣鸠，鸩鸟无端托蹇修。刚得琴心通一语，相携便上木兰舟。”“未能深浅识郎情，为倩烟波打桨迎。但愿郎心如妾意，肯辞多露畏宵行。”“立残风露夜深时，为制春衣织藕丝。未得尽平针线迹，要将辛苦与郎知。”“谁料郎情已渐移，别风吹水皱春池。一从打鸭惊鸳后，云鬓无端怨别离。”“春闺曾与致缠绵，秋扇如何忽弃捐。不怨郎恩轻似叶，自知妾命薄如烟。”“蓉塘蓦地起轻雷，瑶想琼情寸寸灰。尚有龙楼侍儿在，可知赤凤为谁来。”“杜鹃红尽隔天涯，婴武传言事可疑。便是蛾眉善谣诼，不应虚构十香词。”“回廊独自步莓苔，织锦心情久已灰。况是红颜近憔悴，容光原让赵阳台。”“飘烟抱月守空船，尚得江心一见怜。一样琶琵呜咽语，向谁哀怨诉秋烟。”右诗十二首，或云并非女子诗，系某君作客侯门，不见契于府主，托于美人香草，以自写其牢愁。与三十年前王鹃娘题壁诗之为某名士托名，同为才人不遇，亦可哀也。

《松荫庵漫录》卷二：滦阳女子雪侬，与西溪生有白头之约。西溪生，故文士，因饥驱槖笔出游幕府，日久未归。其母悔盟，鬻于豫客。客挟以偕行。时寓中和店，临行题诗于壁云：“征鞍欲上泣无声，意里连环绾不成。此去死生悲异路，他年魂梦逐归程。琵琶有怨嗟鸳侣，翡翠无温听雁更。试问天涯久游客，黄金何日赎残生。”词旨哀怨，恻恻可怜，惜乎胡笳蔡女，未知其果返汉关？而赵郡美人，亲见其拥归叱利。西溪生闻之，正不知其何以为情也？

王蕴章《然脂余韵》卷三：光绪辛未，京师陶然亭有女士题壁诗云：“行尽阑干九曲湾，箨龙惊起扑双鬟。故乡亦有千竿竹，侍婢卖珠还未还。如此登临亦快哉，惜无人与酌新醅。多情只有亭前柳，绾住秋心不放开。欲驻颜光药未灵，鬓边减却旧时青。闺中已醒封侯梦，怪煞车轮不肯停。拚造沧江一叶舟，自摇柔橹自闲游。生来不及鸳鸯福，秋水芦花共白头。”尾署“湘湄”二字，不知何处人也。

张茂镛《巽庵诗》：连日车行困惫，晚宿沿河集。宿迁县境。又不成寐，偶有感触，戏假太原女子名题词于壁。有引。“妾系出太原，远嫁吴会。生小金张华胄，偏逢天壤王郎。比以夫婿远游，积年无耗，织成苏锦，莫寄连波。写就瑶笺，枉题驿壁。兼之白发高堂，黄口稚子，家鲜储石，树少连枝。不得不鬻珠里粮，典衣就道。然而搏搏大地，朝朝行路之难。黯黯离魂，处处寻君之梦。伤心薄命，茧足穷途，聊托风吟，敢云怨语。读我诗者，勿以为伤心人别有怀抱也。家世清门擅五侯，莫愁生小不知愁。却从嫁与萧郎后，尝遍离愁惹遍羞。洞房花烛灿金莲，系得同心比玉坚。底事繁华成一梦，了无信息过三年。梦里繁华是也非，怜卿怜我故依依。如何醒转全非梦，劳燕分明各自飞。犹记兰闺饯别筵，瞒人情话话缠绵。临歧还道归期准，准在梅花十月天。归期问讯故园梅，几度花开客未回。悔读楚词成语谶，夫君伫望不归来。抛离儿女别姑嫜，千里间关客梦长。最是伤心忘不得，牵衣揽袂女呼娘。三更驴背五更霜，尖宿匆忙办急装。野店欲眠眠不稳，身随魂梦到君旁。平原寥廓日沉西，野路黄沙扑面低。苦恨下车行不得。绣鞵帮脚尽沾泥。一群女伴笑哗过，红借胭脂绿借螺。我自满腔心事在，铅华不御泪痕多。出门夫婿杳无音，母氏关心恩最深。又恨白云千里隔，伤心侬更负娘心。弟兄富贵拟神仙，姊妹花开取次妍。偏我天涯憔悴极，风号雪虐有谁怜。传闻夫婿讹防真，金屋有人别买春。便是事真侬不管，侬非妒妇不知津。就使新营金屋成，层楼也可贮云英。如何不记三生约，孤负从前香火盟。高堂垂白莫相闻，君负亲恩我负君。瞥睹寥天有孤雁，飘零似我不成群。阿侬辛苦尔酣嬉，打叠征衫赋别离。好语天涯浪游婿，母无甘旨子啼饥。”

李调元《雨村诗话》卷十五：粤东梁裕堂赴京，过白沟河，在逆旅午餐，见有骡车载妇女住对屋中，饭毕去，偶步入，见壁上新题一《眼儿媚词》云：“垂杨袅袅映回汀，作态为谁青？可怜弱絮，随风来去，似我飘零。蒙蒙乱点罗衣映，相送过长亭。叮咛嘱汝，沾泥也好，莫化浮萍。”梁讶曰：“此妓语也，有厌倦风尘之意。”遂日逐同行至京，遣小奴记其下车处，后宛转物色，竟纳为小星。两不相期，偶然凑合，竟以一词为媒，亦奇矣。

高芝仙

孙枟《余墨偶谈》卷一：马头驿壁间，有北平高氏第三女芝仙题《过秦楼》词一阕云：“月旧愁新，宵长夜短，今夜如何能睡？灯疑泪晕，酒似心酸，一样断肠滋味。独自背着灯儿，数尽残更，懒寻鸳被。更空槽马啮，荒邮人语，嘈嘈盈耳。空叹息落絮沾泥，飞花堕溷，往事不堪提起。美人红拂，侠客黄衫，不信当时如此。试问茫茫大千，可有当年，昆仑奇士？提三尺青萍，访我枇杷花里。”自署云：“妾良家女，为匪人所赚，误堕风尘。父母早亡，叔氏又病且懦，门户衰微，势力薄弱，遂无能与争衡者。荏苒三年，朝夕惟以眼泪洗面。纷纭人海中，古押衙向何处求耶？”后读潘绂庭封翁《蜨圆词》，谓有客近自天津来，能举其居址形貌者。言全稿尚多，大致凄惋动人。有才如此，沦落堪怜云云。益信非落拓词人所假托者。

(1) 分满：文渊库《四库全书·诗话总龟》中作“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