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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歌:正负两面的清学

时间:2023-07-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那时他正在两广总督阮元的幕府中,参与《皇清经解》的编纂策划,被阮元引为堪总其事的海内二三学友之一。阮元仍在受反清的“野人”困扰。他们其实是用极不谐和的音调,给中世纪式的“清学”,共同谱写了挽歌。

挽歌:正负两面的清学

公元1818年,当清嘉庆二十三年,旅居广州的江苏甘泉的老名士江藩,刻成了《国朝汉学师承记》八卷,后附《国朝经师经义目录》。那时他正在两广总督阮元幕府中,参与《皇清经解》的编纂策划,被阮元引为堪总其事的海内二三学友之一。因而阮元不仅资助江藩刊行《汉学师承记》,还作序盛推此书,说是“读此可知汉世儒林家法之承授,国朝学者经学之渊源,大义微言,不乖不绝,而二氏之说,亦不攻自破矣”[1]

四年以后,清道光二年冬末(1823年初),江藩又在广州刊印《国朝宋学渊源记》二卷,《附记》一卷。这回作序者署名“长白达三”,自然是满洲旗人,时官居广东盐运使,无疑也是资助此书出版者。达三在序中又盛推此书,“无分别门户之见,无好名争胜之心,唯录本朝潜心理学,而未经表见于世者。其余庙堂诸公,以有国史可考,不敢潜议也。其用心至矣!其用力勤矣!”[2]

是这样吗?倘说阮元序前书,对于他这位以狂放著称的小同乡兼老同学的推崇,还有分寸的话,那么达三序后书,则简直在瞎捧,表明他或他的捉刀人,似乎从未读过前书,也似乎没有看懂后书。

《汉学师承记》至迟在1812年已有初稿。这年也是江藩同乡的汪喜孙为此书作跋尾,便强调这位长辈著书的本意,在于区别汉宋门户,并把宗理学的古文名家汪琬、方苞,对汉儒宋儒讥弹的毛奇龄,自命为汉宋调人的王懋竑,都斥作“矫诬之学”,“恶莠乱苗,似是而非”[3]。1817年,龚自珍致江藩函,建议他把书名改作《国朝经学师承记》,说是原署“汉学师承”,“名目有十不安”,其中批评的重点,便是江藩有“门户之见”[4]。至于《宋学渊源记》,声称凡做过官的都不著录,“以有国史可考”云云,更是饰辞。一瞥他在前论后记列举的所谓国史有传或“自必有传”“无烦记录”的人物,唯独遗忘了自居为深得“正学”心传的方苞、刘大櫆、姚范、姚鼐等桐城诸人,便知他的真意所在。

桐城派早与汉学家结怨。尤其是此派中坚姚鼐,在乾隆间任四库馆臣时,曾屈尊要求拜皖派大师戴震为“夫子”,遭到戴逊辞坚拒,在学林大失面子,终身切齿,所撰《惜抱轩尺牍》等多收痛诋戴震和考据学的文字[5]。江藩书出时,姚鼐已死,他的四大门徒俱在。其中最好斗的是桐城老诸生方东树。(www.xing528.com)

方东树少江藩十一岁,身份与监生江藩相同,而且都终生不得一举。但江藩在青年时便因注释乾隆帝的“御制诗”而曾获得预备召见的殊荣[6],从此,“以布衣为掌故宗”[7],备受达官名宿的礼敬。而方东树虽以姚鼐弟子的缘故,奔走权门,未受白眼[8],但仅充食客而已。阮元在广州开学海堂,提倡“以古学造士”[9],也借以安置投奔他的海内学者文士。方东树也厕身其中,得以目击江藩二书刊行并首先在阮元幕中引起的轰动效应。倘说《汉学师承记》获阮元推崇,已引出方东树的妒火的话,那么《宋学渊源记》的继刊,引出的便是他的怒火[10]。这不难理解。试想,假如江藩将桐城诸老摈斥于“国朝宋学”之外的策略奏效,那么方东树辈自命“正学”而借以为官作幕的“谋食”术,岂不从此失灵?谁都知道,中世纪晚期热中于趋附权贵的所谓道学夫子,早如顾炎武所讥,把“知耻”置诸度外,他们最痛恨的是有人染指其饭碗。何况江藩此书意在砸掉其饭碗。于是方东树感到忍无可忍,决意写一部书,不顾江藩著书已是针对姚鼐骂倒“朴学”的回应这一事实,更反噬其著书目的“以辟宋儒、攻朱子为本”[11]。这就是后人熟悉的所谓“上纲上线”。既然帝国的圣祖、世宗、高宗都已明白宣布孔孟之道为纲,而朱熹关于“纲常”的解释,乃是衡量是否恪守孔孟之道的唯一尺度,那么谁被谴责为“辟宋儒、攻朱子为本”,谁就等于自寻死路。方东树如此严厉谴责江藩,不待说也在严厉谴责阮元。依清律,假如他控告江藩“攻朱子”的罪名得以成立,则曾替江书作序并引为知己的阮元,至少也得承受“姑息养奸”的咎责。但不知为甚么,方东树写成此书,并将它献给阮元,已在《宋学渊源记》刊行三年之后,恰值阮元奉调离粤赴云贵总督任之际[12]。仿佛他有意以此书替阮元变相左迁送行。这部书就是《汉学商兑》。

恕我寡闻,至今没有见到《汉学商兑》道光丙戌(1826)初刻本。我所见的最早版本,是道光辛卯冬(1831)的重刊本。江藩已在去岁死去。阮元仍在受反清的“野人”困扰。这时方东树已回到合肥依附安徽巡抚邓廷桢。邓廷桢号称“绩学好士,幕府多名流[13],其实没什么学问,附庸风雅而已。那时方东树虚龄六十,在故乡已入桐城派活着的耆老之流,因而在此书的“重序”中,攻击“近世为汉学者”,越发没有顾忌[14]

同江藩一样,方东树也没有想到,他们从正负两面评论清代汉学,主观意向都在于“打击别人,抬高自己”,结果却殊途同归,恰好从两个极端,凸显了所谓汉学和所谓宋学,早在19世纪初叶,“欧风美雨”大举从海上侵袭帝国大陆前多年,便都已走向末路。他们其实是用极不谐和的音调,给中世纪式的“清学”,共同谱写了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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