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罗英德、勃尔盖维森斯基率中、苏混合编队大战青云浦之际，武汉上空，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也拉开了序幕。1938年新年过后，国民党军、政要员和政府机关涌向这里，各种军用、民品物资和伤员也从这里前转后送，使武汉三镇成了中国繁忙、热闹的抗日首都。自然，注入活力的武汉也成了日本人空袭的重点目标。中国空军虽以少量飞机和高炮还击，无奈力量太弱，一无建树。可2月18日，当日本海军航空兵倾巢而出时，这里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
警报声响起，中国空军一拨拨战机列队巡航武汉上空。原来，空军前敌总指挥部想出新招，规定各大队迎战前先绕城市巡航一周，以壮声势。这一招果然有效。地面上，蒋介石望着9架一拨的“人”字编队，对身边新上任的空军总指挥钱大钧赞不绝口：“慕尹，看不出你对空军指挥也蛮有一套的嘛！好，这个办法好。”
地面上，武汉三镇的市民、逃难而来的难民和前线撤下来的散兵游勇，似乎也被震动、鼓舞了。他们没有再像过去那样，警报一响就四处躲藏，而是爬上屋顶、走上阳台，甚至走向广场等地，哪儿开阔，哪儿能更大限度地望见天空，他们便往哪儿去。他们像是急着去看一场扣人心弦的比赛。
天上，已是青光闪烁，火龙翻滚。“咕咕嘎嘎”的枪炮声伴着尖厉的呼啸声，把天空搅得像开了锅的粥。
李桂丹在枪弹死神的大网中，沉稳地战斗着。杭州“八一四”空战，已经过去半年了，这半年来，他像是完全变了个人。原本一个活蹦乱跳、服饰整洁的东北帅小伙如今却成了一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怪人。过去常开笑口，如今嘴巴却像是用铅封上了似的，很少能蹦出一句话。一上训练场，他就咬着牙、发着狠，两眼喷着凶光，手下的队员人人怕他。
元旦，他获得了军委会授予的二级云麾勋章。在天上，他已经把8架小鬼子的战机打入了地狱，可他不满足，甚至不满意。他所在的第4大队如今已是换了一茬新人，那些曾与他一起训练、一起上天杀敌的战友们，大多从天空上消失了，陨落了。尤其是他的老乡、他的恩师、他的大哥高志航，经常是一闭上眼，他的面前就闪现着红光、机骸和一具燃烧的躯干，那是大队长高志航永远抹不去的身影。
还是在去年10月，当4大队从兰州接机返回周家口机场驻防时，突遭敌机轰炸。高志航在弹雨中指挥4大队强行起飞，怒吼声盖住了枪炮声：“快，快起飞杀敌！谁怕死，我毙了谁！”一枚炸弹呼啸着飞向高志航，情急中，高大座把机械师冯干卿推向一旁。“轰”的一声巨响，炸弹在高志航身旁爆炸了。待李桂丹发了疯似的扑上去时，高志航的头颅、四肢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一截躯干在疯狂地燃烧着。
这悲惨的一幕永远留在了李桂丹的大脑中。失去了令他敬佩、崇拜的恩师，失去了志同道合的同乡，失去了患难与共的挚友，他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变得疯狂无比。一上天，他的两眼便会喷出火。
新年那天，当空军副总指挥毛邦初在激昂的进行曲中，把勋章别在他胸前时，他没有笑，也没说一句话。他在猜想眼前这个面皮白净的副总指挥是否在云间与敌人交过手，他更想知道那闪着狡黠光芒的双眼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毛邦初当时为什么要逼着4大队改变航向去洛阳，又从洛阳飞到周家口？那机场警报不灵，管理混乱，他不会不知道！高志航曾一再向毛邦初声明，陈述利害，可他为什么要死咬着不松口。这个混蛋，他毁了4大队，毁了高队长。
回到住处，他取下勋章扔入箱中，转身又去了机场。他发过誓，许过愿，每次空战都要拿一架日本人的飞机来祭奠他心中的英雄、他的生死战友高志航，直到有一天自己也和他一样。这时，只见一架96式轰炸机从他的右上方一闪而过，“狗杂种，往哪儿跑！”周家口惨遭不测后，大而笨拙的轰炸机，像一只咬伤过他的癞皮狗，令他恶心、痛恨。他一个右转跃升，扑到敌机下方，快捷迅猛地按动了扳机。好一个恶虎掏心，敌机凌空炸开。一堆碎片中，机骸裹着黑夜栽落下去。他的脸上露出了难见的笑容，轻语道：“高队长，兔崽子今天的债有着落了，你往后瞧，他们欠的账一个也跑不了！”
不一会儿，又是一架日军战斗机被他咬住。一通青光过后，他清楚地看到日机飞行员脑袋耷拉下来。不知是不放心，还是不解气，他追上去又是一梭子，日机蹿出了黑烟，螺旋着坠落下去。(www.xing528.com)
李桂丹拉平了飞机。这时，他像是干完了一件揪心的大事，一身轻松，浴血再战，他不再有什么负担了，打下一架就赚一架。他更加兴奋，更加疯狂了。
空中仍是机影翻飞，青光闪闪，炮声隆隆，弥漫的硝烟没能遮掩住李桂丹击落两架敌机的光芒。4大队的勇士们看到了，勇气倍增；地面上观战的人群看到了，赞不绝口；日机群发现了，惊怒交加。仗着机数的优势，几架日机幽灵似的从四面悄悄靠来。
李桂丹又咬住了一架轰炸机。敌飞行员惊恐地左右闪避，拖延着时间。“熊包！‘大日本皇军’的威风劲哪去了？”他咬着牙，恶狠狠地咒骂着，这时，他已注意到四面扑来的敌机，可他全无惧色，仍一点一点儿地调整着角度，捕捉着目标，慢慢地，敌机进入了他瞄准镜中的十字架。
“哒哒哒哒”“嗵嗵嗵嗵”，几乎在同时，几串青光迸射，几条火舌飞出枪膛。李桂丹看着前面那架火光熊熊、黑烟腾起的轰炸机，艰难地露出了最后一丝笑。鲜血从他的胸口涌出、从飞行帽边流下，热乎乎的。一阵天旋地转，洁白的天空和翠绿大地融在了一起。眼前一团红雾，像燃烧的火球。“高队长，小弟就要来了。”他心里念叨着。
天空沉寂下来，地面上观战的人群却都没有散去。十多分钟对他们来说，既像转瞬一刻，又像茫茫无期。无边的崇敬、感激，缕缕的哀婉、痛惜，像一枚甜中泛苦的橄榄，在他们心中渐渐化开。他们目睹了这场空前惨烈的大空战，他们亲眼看见13架敌机从天上滚下，但他们也眼睁睁看着李桂丹大队长、吕基淳分队长、巴正清、王怡等飞行员血洒蓝天，悲壮殉国。
新闻喉舌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录下了他们欢快而又沉重的蓝天足印：
“庆祝空捷，追悼国殇 ——两万余民众大游行，全市哀祭忠勇飞将军。”
肃穆的祭堂，花圈如海，挽联如云。其中两副格外引人注目。中共周恩来等驻汉代表送来的挽联气势恢弘、意境深远。“为五千年祖国英勇牺牲，功名不朽；有四百兆同胞艰辛奋斗，胜利可期。”
委员长蒋介石和夫人宋美龄送来的挽联回肠荡气，情愫缠绵：“武汉居天下之中，歼敌太空，百万军民仰成绩；滂沱挥同胞之泪，丧我良士，九霄风雨招英魂。”
武汉、南昌，前线、后方，邪恶的日本空军一时敛迹。在2月18日这场惊心动魄的风暴中，中国飞将军用勇敢、智慧，用热血、生命，在唯一能与日军平等较量的天空，夺回了自尊，夺回了纯洁的长空，夺回了久违的辉煌。可他们清楚，平静的背后，必定酝酿着更大的风暴，但他们渴望着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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