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产党干部的调查报告：实践研究与决策依据

清光绪年问，樊港沿岸及梁子湖周围的广大农民坚决要求在樊口筑坝建闸，防控江洪内灌成灾，遭到湖北省总督李瀚章以避免下游农田受害为由坚决反对，引起湖区农民抗争和官府派兵镇压，官司打到朝廷。光绪帝派遣兵部侍郎（副部长）彭玉麟前来调查实情。彭玉麟脱掉官服，布衣草笠，乘坐民船，沿着湖滨港汊，深入民问查访，进行实地勘察，经过分析情况，辩明是非，向朝廷写了一份奏章。这份奏章，不愧是一篇精妙的调查报告。笔者阅读这份奏章，深受震撼。一个封建官吏，如此躬勤民事，厉行公务，真是难能可贵！ 这对我们今天共产党的干部，深入实际，调查研究，使下情上达，为上级提供决策的依据，应该有启发和借鉴作用。因此，笔者曾将这份奏章分段并加上标点符号，推荐给鄂州市委书记马荣华。他加上按语，印发给市委常委人手一份，供大家参阅。

我思之再三，觉得有必要将这份奏章，作为一篇精妙的调查报告选录入集，留供后人阅读、学习、借鉴。

樊口建闸奏议

彭玉麟

臣玉麟于八月初十日，在瓜州巡阅差次，先奉八月初一寄谕，当即奏报起程日期，并声明先行密查等因。

拜摺后，即改装易服，搭坐民船，星夜上驶，于八月二十三日行抵湖北武昌黄冈两县所属之樊口，雇小划入樊口三十里余，即筑堤毁堤兴讼之处。该堤既毁，形迹犹存，横宽不过数十丈，直宽六十丈。由此再进，则名九十里长港，属黄冈县者六十里，属武昌县者三十里。此港九十里内，港汊分歧，旁通各湖，如蔓系瓜。其右有洋湖、鱼湖、月山湖、泾头湖、鸭儿湖、江夏湖、鮓洲湖等共十二湖；其左有桭洲湖、夏兴湖、三山湖、保安湖等湖共六湖。每年江水未涨之时，各湖十余里、数里不等，若江水盛涨，由樊口入港，右则薛家沟、东港、沈家沟等处灌满各湖；左则由杨泽沟、曾邱沟、东沟等处灌满各湖。九十里长港尽头处曰磨刀矶。过矶始入梁子湖，湖心有山，有市镇。此湖于江水未满时，周环不过三百余里，而东西南北所通，俗称九十九汊，东通武昌、黄冈所属之长港，即樊口港也；西通咸宁、兴国所属各汊；北通江夏所属各汊；南通大冶、武昌所属各汊，而总汇出入之路，则实在樊口，舍此无路消泻。每年江水灌入，各湖港汊不分，一片汪洋，滨湖各田无不变为泽国，周环则七八百里，小民流离转徙，惨不忍言。此樊口以内之湖河港汊，江水浸灌之实在情形也。

查梁子湖各港汊，两岸皆平畴沃野，农民赖以安业，滨湖各州县所属田亩，惟武昌县十居其五，各县又分居其五，与武昌犬牙相错，多毗连各县故也。而武昌县之田亩，又莫广于三畈，曰上西洋畈，中西洋畈，下西洋畈。此三畈人稠地宽，俗称九保半，若每年不被水灾，计保耕种可播谷种三十余万担，每担谷种如遇丰收，可得谷十担有余，约计可收谷三百余万担，又加各州县所属滨湖之田，虽地有宽窄，田有肥瘠，综计亦可收谷三百余万担。而此六百余万担谷之收成，全赖滨湖田地之不被水淹。欲求滨湖田地之不被水淹，全赖樊口地方之建筑闸坝。无坝则无堵御而田淹，田淹则弱者转于沟壑，强者流为盗贼。有闸则水有关拦而田熟，田熟则农得倍收之利，国多维正之供。此事利害甚钜，是非甚显，关系甚重。

该处居民各执一说，不尽以建闸为然者何也？ 樊口乃鱼米之乡，百姓谋生者有二，一则有恒产者以耕田为业，一则无恒产者以捕鱼为业。耕田者惟恐江水内灌，而禾稼被淹；捕鱼者惟恐江水不内灌，而罟網失利。利本相反，势不并存，加以一筑闸坝，则商贩货物有盘坝起旱之费，此亦稍有不便处。然以人数计之，则耕者十居七八，捕鱼者不过十之二三；以国课计之，收田课则利倍千百，收鱼税不过千百之什一。至于商贩之盘坝，更属害之至轻者。况樊口入湖，生意大半皆油盐杂货，分销于江夏所属之豹子澥、山坡街、贺胜桥等处，武昌所属之谢埠、金牛镇，大冶、兴国所属之保安街、长岭街、碧石渡等处，皆有陆路可通，本不专走水路，惟梁子湖心之梁子街一处不通陆路。然自有湖内小划可以往来转运。倘因小有损于客商、渔户，而举数百万生灵待食之谷，年年付诸洪波巨浸之中，因小而误大，得少而失多，可以不烦言而解矣。(www.xing528.com)

然而农民恒弱，渔民恒强，农民恒愚，渔民恒黠，各湖滨业渔之处，曰三山湖、月山湖、横山湖、峒山湖。惟三山湖袁姓、月山杨姓为巨族，该渔户最称豪强，家有举贡生监，恃为护符，占夺大利。袁姓、杨姓二族所置田地，皆在湖外，不患水淹，每年江水愈大，则網鱼愈多，一筑闸坝，虽不失业，而利则减矣。

渔户杨辛葵、杨鸣远即土棍，杨光明等只图利己，不顾害人，勾结大冶讼棍袁甲甫，即增生袁兆麟互为爪牙，倡议敛钱，包告包准，包挖横堤，盗借各人多名，纷纷上告，肆言恐嚇，以耸坚听，而所有呈词，实出袁甲甫一手，致令被水地方，全家追呼，饿夫尚在缧绁，无怪各乡农民恨袁甲甫次骨，皆欲食其肉而寝其皮也。至胡炳卢、汪国沅向来皆係滋事之徒，近年自知敛迹，不预外事。樊口外各属百姓，前因筑成横堤，悉得丰收，地方安堵。自去冬挖开横堤，今春江水渐入，众百姓逃生无路，急于重建横堤，公请胡炳卢为首，汪国沅副之。胡炳卢颇惧招祸，再三不允，众姓泣求救命，始允出而兴筑，万人劝助，每日千百小划，拆废屋竹木，载废堤砖石，奔赴工次，以期不日告成，不使江水满灌，以救禾苗，此实愚民不谙法律，情急势迫，非真玩官藐法也。当闻派水陆队伍将往弹压之时，内有不识轻重之人，哗称堤不成，不能活命，堤成而毁，仍不活命，不如一斗而散，稍纾愤气。胡炳卢涕泣劝阻，而耆老解事者亦悉戒其子弟，不准妄为自取灭族。故官兵一到即时散去，否则，祸变不堪设想矣！

以上各节，皆臣玉麟草笠短衣，亲身查访，耳闻目睹，异口同声，不敢妄参臆说，轻听讹言，再四思维，悉心酌度，欲顾樊口内各属湖滨生命，不能不修补老堤，建筑闸坝。所谓老堤者，滨江黄柏山起，至樊口四十里，向有大堤，足杆大江前面之水，堤身渐己坍塌，而堤脚尚属坚结，急宜赶紧修补，并须于黄柏山以上添修里许，方为有济，以该山上面尚有塌口可以入水也。樊口以内，则宜修一石闸。其横直尺寸之宽广，可以度地布置，惟必宜建闸，断不可筑土堤，土堤呆板而易于冲决，石闸活动而便于启闭。如今年水势，非本常有。但使春夏播种之时，偶有涝患，则江水与湖水消长，随时可以斟酌宣泄，实为两全无弊之策。

议者或谓樊口之内，自古并无横堤，何以从前并无歉收之患？ 不知山谷且有变迁，何论江湖潮汐所激，朝暮迭更，情形迥异。臣咸丰初年，从戎江上，目睹江形迁徙，浅深通塞，不知凡幾，不便泥昔日之成规，误目前之要务，似须因时制事，因地制宜，方称妥适。梁子湖一带，现近冬令，水势依然浩瀚，居民多未归业，被水灾区，钱粮必须核实蠲免。哀鸿遍地，觸目兴嗟，既有可救之策，不能不为民请命，上达宸聪。

至建筑石坝后，并应设立埠头，搬运货物，均由民问自行经理，官则严立条规，重惩需索。此则地方官稍能尽心民事，即可令行禁止，决无流弊。惟湖北有通江之口尚多，而情形与此不同，好事者不得援此为例。

臣受恩深重，懔遵无稍徇隐。此次奉谕，据实缕陈，除讼棍袁甲甫、杨光明二名，由臣咨明湖北督臣李瀚章、抚臣潘霨严饬密拿，务获尽法严办外，伏候圣裁，饬下湖北督抚臣祇遵。臣原拟俟陕甘督臣杨岳斌到此，再行会同查勘一次。顷接杨岳斌来文，因其父病重，业已奏明请假在案，一时未能前来会勘，臣未敢羁迟，谨将臣玉麟遵旨查明樊口地方江水入湖之处，必应修补老堤，建筑新闸，以卫民田缘由，恭摺由驿驰陈，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训示！ 再臣拜摺后，随即起程，仍赴瓜州以下巡阅，合并声明，谨奏！

光绪四年十月初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