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平戏何时传入闽南，并没有可靠的文献记载，据平和县老艺人曾宪乙回忆，明末清初时，江西不少移民迁徙入闽，四平戏随之传入闽南，曾宪乙的祖先就是江西南丰县移民到闽南平和县的，故此，“闽南四平戏”或许当于元末明初便传入漳州地区了。《中国戏曲志·广东卷》提及“正字戏”时称：“正字戏是元明南戏的一支，从闽南传入粤东……主要曲调有正音曲、昆曲两种，也有部分杂曲小调，其正音曲曾受弋阳腔、青阳腔、四平等腔影响。”[44]又说“乾隆四十二年，海丰县东涌乡贡生黎承柱从闽南买来一个“福建班”作底班，组建了正字双喜班，这是现在所知由本地人组建的最早的正字戏戏班。正字双喜班持续活动至1960年，历时183年。该则史料说明四平戏与正音戏一定关联。清乾隆十三年（1748），漳浦人蔡伯龙在《官音汇解释义》卷上“戏耍音乐”条中记载：“做正音，（正）唱官腔；做白字，（正）唱泉腔；做大班，（正）唱昆腔；做九角，（正）唱四平；做潮调，（正）唱潮腔……”[45]其音乐曲牌、传统剧目、伴奏乐器等均与闽东、闽北的四平戏大体相同，始终保持“土官话”的唱白用语及前自干唱，后台帮腔的传统，唱腔结构形式属曲牌体，常联缀演唱，旋律高亢激越，朴实流畅，间以滚唱、滚白、曲词通俗、行腔自由，发声以本嗓为主，假嗓交替，一唱众和。
清末民初是闽南四平戏最繁盛的时期，漳属七县都有四平戏专业班社。在漳州、龙溪有“凤仪班”“万盛班”“玉凤班”“永春班”等；在南靖、平和有“永丰班”“荣华班”“新福班”“彩霞班”“金麟凤班”“麟凤班”等；在云霄、诏安有“万利班”“庆乐堂班”“全发班”等；在东山有“御乐居班”“御乐轩班”“庆乐堂班”“金发班”等，演出《状元游街》《闹庵门》《金花报捷》《贵妃醉酒》《五代荣封》《五台山》《红娘请宴》《凤仪亭》《七子图》《风筝记》《南华山》《珍珠衫》《武松打店》《百花争剑》《张三打妻》《打花鼓》《文玉红》等剧目。其时各地还流行不少赞美四平戏的谚语民谣，如“荣华吹，热煞囝仔胚”“没看彩同旦，戏金少一半”“爱看老三胜，无米吃根钉”等。平和县的风仪、万利、荣华等班社还到闽西龙岩、上杭、永定、武平等地和广东、湖南、湖北等地演出。
图3-19 南靖金山庵后村四平戏抄本
摄于2013年
图3-20 庵后村四平戏抄本谱式
摄于2013年
入清后为了应对越来越多外来或本地剧种的挑战，求生存发展的闽南四平戏也做了努力改革，以适应新的竞争环境。首先，行当角色从三生、三旦、三花等“九角”发展到文生、武生、老生、正旦、花旦、苦旦、彩旦、男丑、女丑、红脸、乌净、杂等“十二角”，后台伴奏乐器也由早期的“锣、鼓、吹”，增加了二弦、三弦、胡琴、扬琴等。同时，从正字戏、昆山腔、皮黄等声腔剧种吸收不少音乐唱腔与表演艺术，特别是后期唱南北路（西皮、二簧）的外江戏盛行，闽南四平戏的唱腔也逐步吸收皮簧曲调。从清末流传下来的传统剧本里发现，其唱腔绝大部分不标注曲牌名，而标注为头板、二板、倒板、叠板、快板、摇板和“唱西皮”等。传统剧目除代表性的《蔡伯喈不认前妻》《苏秦六国封相》《刘文龙菱花镜》《吕蒙正衣锦还乡》等四大棚头外，还增加了《铁弓缘》《千里驹》《马陵道》《忠义烈》等“四大弓马”剧目及《满床笏》《五桂记》《月华园》《樊梨花》《罗帕记》等“五大元记”剧目。此外，还有《刘知远白兔记》《王十朋》《拜月记》《李彦贵》《反五关》等。民初，又从当地竹马戏里吸收了《跑四喜》，从潮剧中吸收了《陈三五娘》，从正字戏里吸收了《锦云球》《百花赠剑》《蝴蝶珠》《铁镜记》《双霄报》《太阳春》《南华山》《秦江结拜》《巧连环》等。
除了自身改造外闽南四平戏还主动放下身价，融入闽南当地习俗，如普度演出、丧葬请戏等。荷兰人Henri Borel曾在厦门居住一年，于1894年9月离开。他曾描述过：有一个中国人丧母，安葬前雇请一个戏班在家门口，临时搭棚演戏以超度死者，戏台可容三十多人上场，八个乐工坐在戏台的后面，使用的乐器有胡琴、管仔弦、笙等。演出的是《薛丁山征西》，该戏班指的就是四平班[46]。20世纪20年代，用闽南方言演唱潮剧非常兴盛，平和、诏安、云霄等地成为潮剧的主要地盘，以官话唱白的四平戏受到很大冲击，抗日战争爆发后，闽南一度沦陷，四平戏班或者与潮剧搭班演出或改唱汉剧，俗称“半瞑反”即上半夜演四平戏，下半夜演潮剧；40年代末，四平戏的职业班社全部解散，曾经的辉煌终于走向土崩瓦解，如今，受闽南四平戏孕育滋润的高甲戏、芗剧、白字戏等剧种仍活跃一方，但四平戏这个古老而辉煌的剧种就这样销声匿迹，我们只能在四平锣鼓的喧哗及其他剧种的余音中，扼腕长叹了。对闽南四平戏的盛况借以下几个班社的记载中窥其一斑。[47]
荣华班，南靖县四平戏班，清光绪十三年（1887）建班，取名荣华班，也叫老荣华，由吴松任班主。班社曾聘请潮剧小生许阿雕，汉剧乌面李阿添、生脚木盛，四平戏丑脚李丑佳、旦脚阿庆等参加戏班，以壮阵容。不少艺员都有特技，李阿添擅长吊头发、梯功，阿雕扇功灵巧，阿狮以头盔功闻名，旦脚阿禄、彩同扮相好，唱腔优美。木盛在《三气周瑜》中饰周瑜，表演时能口鼻出血，形象逼真。百姓中流传着“荣华看一出，胜过咸菜排骨”“荣华吹，热煞囝仔胚”“没看彩同旦，戏金少一半”等赞语。戏班常演的剧目有《过五关》《闹庵门》《五台门》《地藏王抓秦桧》《打花鼓》等36个。民国三十年（1941），日本侵占福州、厦门，封锁福建沿海，城乡经济萧条，五业凋敝，戏班难以维持，艺人走投无路，戏班奄奄一息。这时有潮剧艺人加入该班，以“半瞑反”的演出形式，即上半夜演四平戏，下半夜演潮剧，使戏班暂渡难关。次年，改唱潮剧和汉剧。
民国二十四年（1935），南靖县荣华班在龙岩演出后就地解散，艺人流落苏溪、条围、红坊、龙门等地教戏，以业余形式组班演出。(www.xing528.com)
图3-21 漳州戏剧研究院整理的四平戏传统剧目 图片由郑守治提供
万盛班，漳州市四平戏班。清光绪年间组建。戏馆即现在的漳州新兴街，故该街也称“万盛馆巷”。艺人都来自漳属的市区、平和、南靖等本地人，由小生阿阶任掌班。戏班30多人，行当齐全。演出剧目有《打金枝》《百花公主》《红娘请宴》《风筝记》《药茶记》《赵氏孤儿》《万里桥》《李克用借兵》等。著名的艺人有旦脚曾宪乙、筛米旦、毛茫旦、红土（老旦）等，还有老生赞发、红净双才、乌净乌面虎、小丑金喜等。戏班以生、旦的文以见长，至于武戏也有不少特技，如“弄瓮”“穿大圈”“吊头发”，还耍真刀真枪等，曾名噪闽南。民间盛传着“万盛鼓、诱查某，万盛锣，诱船婆；万盛吹，诱囝仔胚”“无请万盛不是节，无请万盛不做粿”的谚语。辛亥革命后，江西乱弹、京班等外来戏班传入，对四平戏冲击很大，特别是“白字戏”潮剧与闽南语系相通，很受观众欢迎，唱官话的四平戏逐渐衰落，20世纪30年代初终于解散。
永丰堂，平和县四平戏班。组建于民国七年（1918），班主陈昭善，自幼喜爱四平戏，变卖田产办戏班，定名永丰堂，班址设在平和九峰福田村“永锡堂”祠堂。戏班主要艺人有花旦兼武旦曾宪乙、旦脚阿豆、武生阿通等。曾宪乙色艺俱佳，他的表演细腻，唱腔优美，观众昵称为乙仔旦。戏班曾到诏安、云霄、漳浦及广东饶平等地演出。每到一地，若无乙仔旦登场，就得扣三成戏金。戏班经常上演的剧目有《观音挑火》《铁镜记》《郭子仪拜寿》《凤菱记》《樊梨花》《贵妃醉酒》等。1921年，戏班解散。
60年代初，平和县文化馆曾对四平戏作过一次调查，发掘出《三元记》《陈春生》《真珠衫》《金桥箕》《乌鸦记》等79个古抄本和334支曲牌。
图3-22 四平戏《铁镜记》剧目抄本 图片由郑守治提供
探究四平戏消亡的原因，应该有以下四点：
一，社会动荡：明末清初，闽南四平戏十分活跃，漳州、四和、南靖等地都有戏班活动，民国时，日本侵占闽南一带，封锁福建沿海，城乡经济萧条，戏班难以维持，或是散班，或是艺人并入其他戏班求生存。
二，新剧种的冲击：漳州毗领广东、江西，流动艺人和戏班较多，四平戏在闽南这个戏窝里面临着越来越多的挑战，一方面，梨园戏、高甲戏、芗剧等本地声腔不断崛起；另一方面，外来的昆腔、乱弹、外江、徽班等接应不瑕。特别是后期唱南北路（二黄、西皮）的外江戏盛行，闽南四平戏受到很大影响。明末清初潮剧、高甲兴起，尤其以潮剧深受观众欢迎，四平戏则因唱白仍坚持中州官话，不易为群众接受。
三，流行时间短：虽然四平戏流入福建的时间约为元末明初，但真正在闽南兴盛的时期主要集中在清末民初，时间相对较短，从戏班的组建来看，也多在清至民国时期，社会动荡、经济箫条或人们欣赏品味转变，戏班存在的时间都不长。导致剧种彻底消亡，可见四平戏班的兴盛期还是比较短暂的。
四，职业戏班的局限性：与其他剧种农民自组戏班不同，它多以职业戏班出现，戏班的流动、散班或改道易主，难有传承人。加上会唱四平戏的老艺人的过世，至使四平戏后继无人，走向衰落。1960年闽南四戏戏曾一度引起关注，平和县成立四平戏训练班，由曾宪乙、叶瑞气等老艺人传授《红娘请宴》《双拜月》等传统剧目，但终归未能挽回其衰败消亡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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