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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齐奥滩头战士英勇抗敌

时间:2023-07-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在滩头找上美军第五集团军的步兵战士们并递上名片,那时他们正处于期待已久的短暂休整。士兵只能从早到晚窝在散兵坑,倘若冒出一点点脑袋,就会吃到劈头盖脸的枪子儿。这些士兵在散兵坑的积水里窝了一个多星期,只有夜里才能走动或者伸展手脚。我们讨论战壕足,戴中士讲起他的亲身经历,一次在散兵坑执勤期间,他脚疼难忍,于是去找前线医疗兵讨要膏药这类东西。

安齐奥滩头战士英勇抗敌

我在滩头找上美军第五集团军的步兵战士们并递上名片,那时他们正处于期待已久的短暂休整。

没有什么比歇息更合我意了,于是我留下来待了一天。接待我的是第179步兵师的一个连,那天早上刚退出前线,在周界防线后方3英里的小山坡上挖了工事。太阳露出了脸,于是我们懒洋洋地躺在地上谈天、晒太阳。

每隔几分钟就有一枚炮弹砸在100码外的地方。我军重型火炮的咆哮声不时打断我们的交谈。空中不断有飞机飞过,时而传来哒哒的机枪声,我们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只看见飞机细细的白色尾迹。

这声势仿若激战正酣,但实际的战线和后方哪怕只隔一小段路也有天壤之别,所以当时气氛其实非常宁静

这个连上前线一个多星期,现回到后方休整几天。最近这次驻前线期间,敌我双方均没有发动真正的进攻,但日日夜夜依旧危机重重。

在前线,我军士兵窝在浅浅的散兵坑里,德军则在另一头几百码的地方,同样窝在散兵坑里,他们在每一座有机枪巢的农房里严阵以待。周界防线的坡地略微朝我们倾斜,刚好给了德国人观察我们的有利条件。那边没有树、没有小山头,也没有其他任何可以提供保护的东西。士兵只能从早到晚窝在散兵坑,倘若冒出一点点脑袋,就会吃到劈头盖脸的枪子儿。

这段相对平静的时期里,双方在前线几乎都保持观望和等待,这期间并非无事可做。入夜后我方派出巡逻队侦察德军阵地,德军同样企图渗透到我军后方。双方不分昼夜地倾泻炮火,只不过我们的手笔远超德国人。

前线后方的地势稍微高一点,士兵们可以深挖到地下,造出一个舒服的地下室,在里面还能避开流弹的伤害。但是周界防线的土地太湿了,仅18寸深的坑底都能渗出水来。

士兵受伤后只能躺在原地,熬到晚上。偶尔有人受重伤,那么他会大喊出声,让消息传到后方,医疗兵会想办法冲过去救治,但正常情况下他只能自行处理伤口,等待夜幕降临。

这些士兵在散兵坑的积水里窝了一个多星期,只有夜里才能走动或者伸展手脚。除了渗上来的地下水,雨也终日不停。天气很冷,每天清晨,山上新积的雪晶莹闪亮。

袜子每隔几天送到前线,但意义不大,穿五分钟后便湿了。又湿又冷的脚最终引发可怕的战时职业病:战壕足。交战双方都无法避免,卡西诺山区的战场也一样。士兵们学会了勤换袜子并赶紧穿鞋,因为一旦脱了鞋,肿胀的脚在五分钟内无法再穿上。

极端情况下需要连夜撤退,但那只是在最凶险的时候。连退出前线时,有些士兵几乎无法走路,但他们毕竟坚持下来了。

那种环境下几乎不可能入睡,士兵最后进入这样一种状态:无法一直清醒,躺在冷冰冰的水里也无法睡着,好像一种锐不可当的力量遇上一种无懈可击的物体。

我听说散兵坑里有个士兵试图坐着睡觉,可老是前倾扑进水坑,然后惊醒。他最终解决了难题。散兵坑旁边倒着一棵树,他在自己胸口缠上绳子,绳子另一头系在树干上,这样睡觉时身体就被绳子牵拉住了。

照那些小伙子们所过的生活,我看他们不出一周就会全体染上肺炎。然而重病者寥寥无几,或许是因为意志战胜了环境。我问了个问题,是不是有很多人没有冻出病,没有被迫回后方。回答令我久久难以忘怀:“是的,冻出病的人不多。最好别生病——就这样。”

有一天,大伙儿在山坡无所事事,我同四位最前线的中士聊起来,四人都是第45师的副排长。

塞缪尔·戴中士(来自肯塔基州卡温顿市)是个大块头,1月份他上战场时体重257磅,吃了那么久K口粮,仍有240磅。戴中士的脚放哪儿都很辛苦,进入战壕足病泛滥的世界后,240磅的体重对疼痛的脚来说麻烦就更大了。

我们讨论战壕足,戴中士讲起他的亲身经历,一次在散兵坑执勤期间,他脚疼难忍,于是去找前线医疗兵讨要膏药这类东西。

医疗兵的灵丹妙药很简单,他们板着脸告诉他:“保持双脚干燥,两周之内不要站起来!”

戴中士回到湿漉漉的散兵坑里,双脚依然作痛,但那条讽刺的建议每每令他失笑。那些医疗兵治疗战壕足的方子足以与W.C.菲尔茨治疗失眠的好办法“保证充足的睡眠!”一起载入史册。

尤金·本德中士(来自宾夕法尼亚州斯特劳兹堡)是连军士长。矮个儿、卷发,留着一撮细细的黑色小胡子。正利用战斗间隙,坐在C口粮箱子上由军队理发师给他理发。“你不写新闻报道,是吗?”他问道。

我说不写,我有点厌倦了描写战争百态,尤其厌倦了搜罗英雄事迹,因为有那么多人可堪英雄之名,却无英雄事迹加身。

“说得好,”中士说:“英雄事迹未尝不可,只是无法让国内民众了解战争全貌。他们读到某个哥们儿在这边创下壮举,而人家的亲朋好友却以为那是他的日常生活。

“拿我来说。有一次我去巡逻,在德军后方待了36小时,我们成天盖着野草,趴在一个壕沟里,德国人近得触手可及。最后我们归队,他们已经放弃我们,当我们失踪了。

“如果你单单只写这个,人们会以为我天天做这事儿。”

文森特·马伊嫩特中士出生于长岛的阿斯托里亚,有意大利血统,他不像大部分意大利裔那样健谈,但面冷心善。他曾经是宾夕法尼亚特路公司的暖气检查员,还说:“这些天里我的散兵坑肯定可以用上那些蒸汽加热。”

一个同伴随即说:“文斯,给他讲讲你的木筏。”

“木筏?什么木筏?”我问,马伊嫩特便开讲了。和大伙儿一样,这位中士的散兵坑底也浸在水里,他收集了几个C口粮空木箱,在一天晚上将它们钉在一起,做成一个可以漂浮在水上的木筏。我估计这玩意不能百分百永保他身上干燥,但聊胜于无。

迈克尔·亚当斯中士家住俄亥俄州阿克伦市(Akron)吉拉德街1242号,曾就职于一家运输公司,他在1943年春季随连来到海外。

亚当斯其他人稍显年长,前额的头发有了稀疏之势。我能从谈吐听出他是个很有思想的人。他谈起在战斗中或战斗之前崩溃的士兵、畏缩不前的士兵,还有那些以为自己犯病并上报为力竭的士兵。

我个人对战斗性神经衰竭的人抱有深深的同情,但不是所有士兵都有同感。比如,亚当斯就告诉我,有些新兵仅仅受了几小时的火力攻击便去找连长诉苦:“上尉,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

亚当斯气炸了,他对我说:“他们受不了了?那他妈的他们以为我们这些人为什么留在这儿,因为我们喜欢留吗?”

我想,他那样才是胜利之师的精神。

我军火炮威力十足,在这么一块巴掌大的滩头,把第五集团军所有火炮对准德军某个单一目标,效果可不是闹着玩的。

纵观我的战地生涯,我见识过很多流弹,但到了安齐奥滩头,我才第一次经历了真正的弹幕射击。

德军从早到晚不时炮击我们,但通常一次只打一两发,中间有很长一段安静期。

然而有一天晚上,他们来了一次货真价实的弹幕射击,时间虽短,却来势汹汹。炮弹快得数不过来。大伙儿都猜不准,但我估计两分钟时间里,德军就在我们这片区域倾泻了150发炮弹。

炮击开始时,我正躺在一栋石屋的床上,后来依旧躺着,不敢下床。我只是摸索着戴上钢盔,又往头上蒙了一床被子,然后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

炮弹擦着房屋拐角飞过,距离近得连窗户也在摇晃。飞这么近的炮弹不会发出号叫或尖啸声,只有嗖的一声然后便是砰然巨响。整栋房子都被附近持续不断的爆炸震得咔嚓作响、颤抖不已。弹幕射击掀起的噪声令人浑浑噩噩、心惊胆战。我军自然有人员伤亡,不过这栋房子安然无恙地挺过去了。

这次小型弹幕射击在我们看来非常可怕,事实上也确实可怕。但我听说有几次,我军炮兵连续几个小时用了3000发炮弹炮轰德军的一个区域。

据报告,德国人用推土机埋葬他们的阵亡人员,死者实在太多了。

有一次,我同一个“长脚汤姆”炮兵连共进午餐。他们从1942年12月开始连打几场硬仗——先是突尼斯战役的三个阶段,然后是西西里登陆战,接下来是从萨莱诺到卡西诺的攻势。然而到了安齐奥滩头,他们在一处阵地发射的炮弹比之前一整年还多。他们还告诉我,另一个炮兵连四小时耗弹量超过了过去八个月。

德军也以大量炮弹回击,导致附近逐渐面目全非。不过这个炮兵连无人阵亡,只有少数几人受伤。

据他们讲,一个士兵一脚踩在壕沟里,一脚踏在沟口外。一枚88炮不偏不倚从他双腿间穿过,钻进沟底,将一个测距仪炸得粉碎,那人却毫发无伤,不过事后惊吓过度,病了两天。

炮兵连的士兵们说,他们这儿的来访者——例如附近高炮部队的炮手、公路巡逻队队员、弹药运输车司机,都是吃过枪子儿的人。鉴于自己亦属访客,我迅速告辞,飞快地从一片意大利人的稻草堆遁去。

顺带一提,那个炮兵连对其中一门炮抱有一个好笑的小迷信。事情似乎源于1942年他们刚到非洲那阵发射第一枚炮弹,大伙儿用粉笔在弹壳上留言——一如诸位在照片里看到的那些话:“祝希特勒圣诞快乐”,然后全体附上签名。

他们将这枚炮弹打了出去,德军立即回敬了一发,就落在火炮掩体旁边,炸伤了12个签名者中的7人。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用粉笔在炮弹上涂写了。

有一天,一名军内摄影师到访,想拍几张开炮的照片。他让炮手们在用粉笔在一枚炮弹上写一句问候希特勒的留言。他如愿拍到了照片,但他不知道,那枚炮弹根本没发射。他走后,大伙儿把它搬到山坡上,挖了个坑埋了。

实际上,在外围防线后方的人都住在地下掩体。我们这些记者不住,不过这仅仅因为我们没有这方面的意识,此外还可能因为我们懒。

不管怎么说,滩头被挖得十分彻底,地下的横断面应该像蜂窝一样。连坦克和吉普车也有三分之二车身藏在地下。

士兵把掩体挖成方形或矩形,深度大约齐肩,覆以板材原木当顶棚,再在顶棚上面堆土,坑里挖了一个带台阶的沟槽通往外面。普通掩体住两人,大小刚好够铺开铺盖卷,入内必须弯腰。

挖土方极其简单,因为土壤几乎全是沙土。两个士兵在一小时之内就能挖出一个足够居住的坑,如果他们还准备了木材的话,再花两三个小时,足以完成一个简易的地下掩体。

挖沙地固然轻松,但也有缺点。边坡很容易塌方,时不时就有人因此被埋,连我方的火炮也会把墙壁震垮。

坦克兵总是就地为坦克挖个几尺深的坑,然后从蓄电池牵一根电线到地下,接通电灯。他们在坑底铺上稻草,在入口处挂上半幅帐篷布。

士兵大多席地而睡,军官大多睡行军床。不过,在一间条件好的地下掩体里睡地上并不赖,既暖和又干燥。

有的地下掩体用板墙防止沙土坍塌;有的采用更原始的结构:在每个角落撑上原木,原木之间牵拉着半幅帐篷布。支撑全部上千间掩体需要大量木材。小伙子们从老房子里搜罗一切能找到的木材。空房子里最抢手的两样家具莫过于木门和墙镜。门被用作掩体天花板。而一间地下掩体的墙上若没有一面精美的镜子,那绝对算寒酸。

那些建在地下的居室简陋如最基本的双人间——它们往往只有一个置物架、一面镜子、几张海报女郎画,除此之外家徒四壁;豪华则可到令人咋舌的程度。

我见过最好的地下室是爱德华·雅克中尉(家住俄亥俄州克利夫兰海茨市科尔切斯特街2730号)及其司机拉塞尔·勒舍二等兵(来自印第安纳州马里恩市)建造的,他们有木地板、架子,墙上有钉子可以收纳物品。还有一张带台灯的书桌,带一面大镜子的盥洗台,一盏瓷灯,灯罩上绘有荷兰小女孩。另外我注意到,室内最好的东西是藏在架子后面的两个漂亮的褐壳蛋。

可要说我见过的最豪华的地下掩体,非四名坦克连军官的居室莫属。掩体空间和国内普通的起居室一样大,人在里面可以站直了身子。地上铺着一层粗糙的木板,房间中央摆着一张绘图桌、若干把椅子。四名军官睡在靠墙的行军床上。

书本、杂志、烟斗、图册散乱地摆满了桌子,跟居家没什么两样。他们有一个收音机,桌上还有一个记号本,上面列了许多人为登陆西欧的日期所押的赌注。

这些军官每天下午和晚上会泡杯热茶或热巧克力。掩体里可以用一种有趣的意大利炉子烧开水——出于某些原因,那些炉子总是刷成粉红色。军官们亲自劈柴。为了搭配这个粉红色炉子,他们又从别处找来一把又大又厚、覆盖着土红色垫衬的椅子,他们将这间地下掩体命名为“玫瑰屋”。

屋里有电灯照明,而这套美轮美奂的设施最耀眼奢华之处是鲁布·戈德堡机械样式的拉绳和滑轮,有了它,一个中尉就能上床以后再关灯。他们甚至养了一条大白狗,它有轻微的弹震症,平时就趴在炉边。

凡此种种,你们可能会得出结论:敢情战场不是地狱。是啊,那些人可以而且确实是冲锋陷阵20分钟,但他们周围日日夜夜都有炮弹和炸弹落下,在他们那个地下掩体组成的小村落里,哪一天没人丧生才稀罕。

回想1943年2月的突尼斯,一天上午,我艰难地走进斯贝特拉与费德隘口之间一片仙人掌地里。这里隐蔽着一支装甲部队残部,该部前一天在德军那场著名的突袭中落败,被迫穿过卡塞林隘口撤退。

我发现官兵们几乎晕头转向,倒也情有可原,毕竟在沙漠里寻路逃了一天一夜,溃不成军,后面还无情地跟着大批德国追兵。少数逃脱的人已经对生还不抱半点希望,那天上午他们心力交瘁,想不通自己居然还活着。

那帮人里有我的几个朋友,如今我们在安齐奥重逢,谈起家庭聚会!仿佛老友联欢。

我们重聚了两天,反复争论着突尼斯战役。我完全可以想象有朝一日我们在美国再次重逢的情景:把同行的亲朋好友晾在一边,滔滔不绝地讲述和争论关于突尼斯的旧事。

罗林·埃尔金斯少校,实际上有时也被称为R.拉斐特·埃尔金斯,前得克萨斯农工大学教授,他就是我那几个老朋友之一,绰号“萨奇”,穿着步兵的绿色两件套走来走去,受到大伙儿的一致爱戴。

在那个难忘的突尼斯之夜,我兴冲冲地告辞离去,把头盔和铲子忘在埃尔金斯睡觉的半履带车上,从此再也没见过它们。如今追忆往昔,我告诉少校,我回国后得知钢盔在长岛某人家里。我完全不明白它是怎么到那儿的。

但这时我又有了一顶头盔,而萨奇·埃尔金斯也有了另一辆半履带车,“猎鸟犬二号”,以前那辆在突尼斯一个恐怖的下午,载着少校的时候被击毁。

帕特·多纳德奥中士(来自匹兹堡郊外的阿利森帕克)也在,他是驻海外最棒的炊事班长,在战场生活了将近两年,在一辆卡车式移动厨房里做出香喷喷的菜肴。而且无论记者什么时间过来,多纳德奥中士总能为对方做出一顿便饭。他看起来比当初瘦了些,但依然神采奕奕。他的意大利语很熟练,因此在意大利如鱼得水,随便外出搜罗食物便能带着新鲜鸡蛋、鸡肉、牛肉和橄榄油满载而归。

另一个老兵是丹尼尔·塔尔博特中校,在得克萨斯州沃思堡郊外有一座大农场,他绰号“平基”,虽然外表相去甚远,然而他的确是一个战士。塔尔博特中校以前有个司机叫曼纽尔·戈麦斯,得州拉雷多市人。在突尼斯西迪布济德的一天下午,我们三人驱车上山观察德军所在的山谷。炮弹正倾泻在山谷,每次我们听到炮声就冲下吉普车,躲进沟里,哪怕它们的落点其实和我们八竿子挨不着。

二等兵戈麦斯依旧在为上校开车,如今我们三人说起那些缺乏经验和紧张兮兮的往事都大笑不已。我们的胆量虽无长进,但对于炮声都见多识广。如遇一枚炮弹射偏了200码,我们会当它还远得很。

杰德·戴利上尉(来自马萨诸塞州沙伦市)也在场。他当初在西迪布济德失去相机,如今报了一箭之仇,他亲手从德国人那里夺得一架更好的相机,外加一把鲁格手枪和一副高级双筒望远镜。杰德·戴利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我和我认识的人同样喜欢他。他是土生土长的波士顿人,读“a”时带有明显的哈佛口音。他同肯塔基丘陵地区的农村青年有天壤之别,却指挥着那样一群年轻人,且深受他们爱戴。

杰德·戴利在卡塞林之战后从文职工作转去指挥一支坦克连。不管是步兵、坦克兵还是其他兵种,连长都是陆军里最重要的职务——最重要,也最艰苦。

连里士兵们向我讲了他们对杰德·戴利的看法。他刚上任时,他们很鄙夷那文绉绉的腔调,也没有多少忠诚可言。他同士兵讲话时总试图用平调,却意识不到自己还是会不小心用旧口音读“a”。

不过他把这个问题和其他被取笑的毛病都纠正了过来。大伙儿很快就甘愿追随他到天涯海角,愿意为他效犬马之劳。他以多种方式证明了自己。

他每战必亲自驾驶坦克,身先士卒。我很高兴地看到他因骁勇善战而获得银星勋章。自我们在突尼斯相见,他已经两次负伤。

每当他的连退出战斗,杰德·戴利就会把军纪的繁文缛节抛到一边,让手下真正得到休息。他们说:“他拼命打仗,也拼命休息。”得益于此,小伙子们方能大施拳脚,他们也心怀感激。

戴利上尉挺拔高挑,直立的黑发长到后脑,可以说是相貌英俊。他外出几乎从不戴头盔、帽子,就算在危险地带也不例外——不是做作,是真的喜欢露出脑袋。他通常穿着一件空军的羊毛内衬皮夹克,那是他费了番口舌从飞行员朋友那里讨来的。

这件夹克左肩一前一后各有一个破洞,前面那个是一枚弹片击中之处,后面那个则是弹片穿过胳膊飞出去的位置。为了缝合这处肩伤,医生从他腿上取下一块皮肉组织。

一名军官开玩笑道:“给杰德一万块,他也不会把那两个洞缝上。”

另一个人说:“何止,你们还能看到他拿刀把洞进一步割大的地方。”人们通常不会当着别人的面说得那么直白。

杰德只是咧嘴一笑,说:“那是当然。”(www.xing528.com)

肩膀受伤之前,他还在一次空中爆炸中面部挂彩。第二次伤愈出院后,他得到了一周的休假,地点在索伦托,那不勒斯南边一个美丽的度假胜地。他过去待了一个晚上便归队了,休养营里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

“不是我盼着打仗,”杰德说:“可当你指挥一支战斗部队,你的兵在哪里你就该在哪里。如果能够和他们在一起却没做到,你会觉得自己是个混蛋,归队后我感觉好多了。”

受山地地形和接连不断的雨所限,意大利战场的士兵们没多少用武之地。但坦克手们枕戈待旦,望眼欲穿,坚信滩头早晚会有一场大决战。我过去时,他们大笑道:“肯定就是这几天了。在突尼斯,每次你一来,我们就有仗打。这次一定也是同样的兆头。”

所以你们也看到了,我工作有多不容易。我像个小屁孩一样跑去郊外挑起战火,然后赶紧溜走躲起来。

一天晚上,我夜宿巴泽尔·卡特中士的地下掩体,他来自肯塔基州沃灵斯克里克,离著名的煤城哈伦很近,事实上其兄就是那儿的矿工。

卡特中士是坦克车长,已经有两辆坦克被当场击毁了,其中一辆毁于轰炸,另一辆毁于炮火,但他每次都安然无恙。

我逐渐喜欢起卡特中士,他是典型的山里人,在了解对方之前寡言少语,即使后来打开了话匣子也说得平静而谨慎。我们一步步熟悉起来,卡特中士向我讲了家乡父老,还给我看父母和弟弟的照片,他希望他母亲不要成天为他担惊受怕。

他告诉我他在上战场前是如何去肯塔基的大学读了半学期的书,然后匆忙退学、参军,后来他感到一丝愧疚,因为父亲含辛茹苦、省吃俭用才供他上大学。卡特中士决心战后继续去念书。

我在对我而言非常合适的时间到了他的一方天地,那天他刚收到母亲寄来的包裹,内有一罐美味的传统美式炸鸡。

我们用科勒曼小油炉加热,当作早餐吃。后来我们早餐吃炸鸡的消息传开,惹得其他人煞是眼红,一整天我俩都被取笑为“土豪”。

这辈子我也有机会能够以分享礼物来报答人家。一个在印第安纳大学的朋友斯图·巴特勒与一家糖果厂有往来,该厂生产一种名叫“老尼克”的糖果棒。我离开华盛顿,准备重返国外的前一天,斯图打来长途电话,说他打算每周给我寄一盒他那儿的糖。我从不拒绝任何礼物,便告诉他,如果他愿意的话就试试吧,不过我可能一盒也收不到。

几个月过去了,此事再无下文,我也将它抛到脑后。可是有一天,所有滞留的糖果被装在两三个大箱子里,齐齐送到我手上。老兄啊,都是我的糖果!我每次上前线就带上一箱,四处分发。这次我也带了一箱,顺势分给了卡特中士及其战友。你们真该看看他们趋之若鹜的样子,我们品尝了硬糖、大把的软糖、薄荷糖以及方糖,但只有一点巧克力。

卡特中士接收自家的包裹倒是相当顺畅,每周都有三个包裹寄给他,分别来自他母亲、姐姐和堂兄,大部分都能送达。家里人不是每次都寄炸鸡,但总少不了食物。

卡特中士的地下掩体空荡荡的,地上铺着一层稻草,天花板挂着一盏小电灯,灰扑扑的墙上钉着一个小搁板。他说这个掩体完工后,他住进去,发现墙上趴着一只鼹鼠,就把它杀死,剥了皮,那张皮现在还挂在附近一棵树上。

中士穿着连体服睡觉,但地下掩体实在舒适又暖和,我决定享受一下脱掉裤子睡觉。可即使脱了裤子,我还是因为我军的炮声而久久无法入眠。不是被吵得睡不着,毕竟声音传到地下时减弱了不少,而是被地表震得心烦意乱。半英里外一个炮兵连的长脚汤姆齐射时,我们上方4英尺的地表颤抖得像地震一样。不过我一旦睡着便是雷打不醒,哪怕后来人们说轰炸持续了一晚上。

卡特中士每天早上6点起床,接下来首先跑出去启动坦克发动机,它就掩蔽在离他的地下室约20码的地下。此为日常操作,确保有紧急任务时一切都处于战备状态。

早餐后,他领我里里外外看了他的坦克,里面一尘不染,几乎可以在地板上吃东西,这是他引以为傲的一点。他让我坐在驾驶座上,启动发动机,听它的轰鸣。我心头也升起一股豪情,因为他希望我为之自豪。

另有一天晚上,我同阿斯伯里·李(来自宾夕法尼亚州克利尔菲尔德)少校和查尔斯·H.霍利斯上尉(来自南卡罗来纳州克莱姆森市)同住一间军官地下掩体。李少校是坦克连连长,昵称“阿兹”,他继父在宾夕法尼亚州克雷森镇有一家名为“李-霍夫曼的名肴”的饭店,李少校的大儿子叫“阿斯伯里·李四世”,襁褓中的幼子叫“罗伯特·E.李”。

霍利斯上尉是李少校的副连长,也是已故记者本·罗伯森的好友和同乡。

第二天清晨,霍利斯上尉起床生火,光线很暗,他在泥地板上摸索着找到一叠引火的纸,往炉子里一丢,终于让炉火燃烧起来。

没多久,他发现自己把李少校几天前拍的三卷胶卷烧了,后来他又发现烧的居然不是底片。前线生活真让人晕头转向。

吃完早饭,李少校和我驱车前往他手下两个坦克连营地,那里位于步兵部队后方。正沿一座小山丘爬坡时,“砰”的一声,一枚88炮落在我们旁边20码远的地方,两分钟后,我们看见两架飞机拖着缭绕的黑烟下坠,都刚好落在我们驶过的坡道上,前后只相差几秒钟,相距也不远。

只有一个降落伞飘落下来,很久以后才着陆,而飞行员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医疗兵带着担架跑过来,找到了他。他是德国人,一枚20mm炮弹从后面打来,嵌进他的腹部。后来救护车开过来,带走了他。

年轻士兵剪了降落伞,打算做成围巾。他们还剪了一截送给我,不过我告诉他们,我已经有两条降落伞布做的围巾了——一条美国货,一条德国货,所以请他们转赠他人。

新的一天就这么惊心动魄地开始了,之后我四处搜罗了不少坦克知识,我发现坦克兵和其他所有兵种一样,对步兵怀有深深的敬意。

普通步兵和航空兵曾表示,谁也别想把他关进一辆坦克里。偶尔会有坦克手出现幽闭恐惧症,但并不常见。小伙子们说,他们中超过一半的人能从受损的坦克中全身而退,哪怕是起火的坦克。他们讲了些好笑的故事,比如四五个人争先恐后爬出一辆燃烧的坦克,而事实上两人以上是不可能同时钻出炮塔的。

他们最恨狙击手。由于坦克内部能见度极差,车长通常打开炮塔盖,探出头去,而暗处的狙击手总是瞄准他们放冷枪。

小伙子们领我看了新式坦克所有细微的改进。他们很想知道,为什么设计师想不到一些再简单不过的东西使车内生活更便利,比如在车尾设计一个放水壶的架子、一个可以固定睡垫的支架。有的士兵已经自行焊制了必需的货架来收纳个人装备。

一支装甲部队的战斗往往是突如其来的,中间有很长一段间隔时间。进入某次战斗间歇期后,坦克兵会被调去执行紧急任务。正常情况下这种任务不多,但在安齐奥滩头,每个人必须做一点事,各种各样的事。

回到营地的车组成员几乎每天天一亮就要开始做一件杂事。他们要把地雷和铁丝网搬到前线,以便工兵落实到位。这些肩挑背扛的活儿他们并不喜欢,但还是毫无怨言完成了。

依我看,军队里最雷打不动的惯例就是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每晚睡前泡一杯咖啡或热巧克力(顺便一提,咖啡始终是备受士兵青睐的佳礼)。这惯例在安齐奥滩头尤甚,那边几乎所有人都住在地下,可以安全地生火。而用科勒曼小油炉煮咖啡再完美不过了。

一天晚上,几个坦克车组成员邀我一起去他们的地下掩体喝咖啡。后来陆续又来了其他人,我们总共有十人,全都蹲在地上。

这间掩体是普通双人间的大小,但供三个人睡觉。室内高度与肩膀齐平,地板上铺着稻草,没一件家具。

住这间掩体的是鲁本·科德斯二等兵(来自亚拉巴马州贾斯珀)、诺曼·科米尔一等兵(来自马萨诸塞州莱斯特市)、亨利·厄休尔二等兵(来自肯塔基州比切尔)。前两人是副驾驶,后者是坦克机枪手。

科德斯二等兵是连里的开心果,大伙儿逗他,他也会拿自己开玩笑。我在天黑前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像个典型的南方人那样,斜靠着树干,坐在厨房椅子上,削着一块木板。

他一刻不停地削。其他人笑道:“你早几分钟来就好了。上尉刚好也在树下,亲自动手劈柴,而科德斯稳如泰山,削他的木头,把上尉晾一边儿。”

有一段时间,科德斯老是丢东西,尤其是他的木工刀。可是搬进地下掩体就好办了。只要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他便跪下来,把手探进稻草里摸索,直到摸到丢失的物品为止。

和我在一起的那天晚上,几个小伙子收到家人寄来的包裹。当大伙儿看到科德斯也有一个包裹,赶紧给他递烟、点火、擦鞋,还往他嘴里塞了几颗薄荷糖。原来,他的包裹里七双厚羊毛袜,那是他写信向家里要的,他打算留着它们。

据我了解,科德斯还是全军收集画报女郎的冠军。我知道一群空军机械师吹嘘说房间里有34张美女画报,但科德斯小小的地下掩体墙上贴着38张。一个小伙子表示:“我很高兴我们领先空军。”

那间佳丽如云的画廊里,有一个女郎与众不同,她是诺曼·科米尔的太太,在国内的一次聚会上有人给她画了一张铅笔素描,她将此画送给了丈夫。它如今贴在一个显耀的位置,在科米尔室友们那一堆不知名的美人里脱颖而出。

这些坦克兵都很随和。我记录他们的名字和军衔时,科米尔介绍自己是一等兵,有人说:“马萨诸塞州的乡亲们知道了会作何感想?”他却笑起来。

参加我们的夜间小型茶点会的坦克兵还有:车长托马斯·辛普森中士(家住肯塔基州路易斯维尔雅各布东街317号)、驾驶员拉尔夫·夏普中士(来自加州斯特拉斯莫尔)、副驾驶员保罗·康明斯二等兵(来自俄亥俄州沙伦维尔)、马克思·埃尔南德斯下士(来自加州德尔马)、迈克尔·斯沃茨中士(一个来自宾夕法尼亚州斯克兰顿市的农夫),以及我的掩体室友巴泽尔·卡特。

半履带车驾驶员埃尔南德斯下士自称“一个想见识实战的人,可是瞧瞧我现在”,其他人表示现在此君是“一个想回家的人”。

我们在地下掩体坐了两三个小时,一边用手给水壶降温,品味香甜的咖啡,一边天南海北地闲聊。小伙子们追问美国国内的情况、入侵西欧的见解、时下一连串小道消息的真伪,以及我对滩头生活的看法。

他们还讲了一个悲情故事,主人公是坦克驾驶员唐纳德·沃雷下士,一个来自密苏里州欧沃斯的乡下男孩,在国内有个女朋友,他对她痴情一片。她给去了意大利的男友寄去一张光彩动人的近期生活照。和大多数坦克兵一样,他也把心上人的照片带到坦克里。

不久之后他们的坦克中弹起火。全体车组争先恐后逃到车外并以最快的速度撤离现场。沃雷下士刚跑了几步,突然停住,转身又飞奔回去。此时车身喷出烈火,车里的弹药也开始爆炸,但他一头钻进熊熊燃烧的坦克,消失片刻后爬了出来,手里握着女友的照片。

车组乘员长途跋涉了几个小时,终于回到基地。他们上前线那会儿,基地收到一批邮件,其中就有沃雷下士的女友寄来的信。他拆开一看,信上只有寥寥数语,说她已经嫁人了。

他们说,如果不是因为太远,而且沃雷下士已经累瘫的话,他恐怕会返回那辆坦克,把照片丢进火里。

时间越来越晚,末了,康明斯二等兵摊开手脚,往地上一躺,说:“我感觉自己像40岁的人了。”

我接了一句:“如此说来,我感觉我也是。该死的我真满40了。”

斯沃茨中士便问起我的年龄,我回答43岁。他说他30岁了,还说他要是知道自己能活到43岁,可就高枕无忧了。可我说:“噢,是的,你会活到43的,然后会像我一样,担心自己能不能活到44岁。”

科德斯二等兵说在这方面他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他没有太强烈的死亡预感。

我们就这样在地下室里谈天说地——聊传闻逸事、女友、回家的希望、笑话、琐碎的经验、对军官的看法,偶尔心血来潮,还会提及某某士兵可能的结局。

我去了一处紧邻前线步兵的后方应急阵地,拜访了另一个坦克车组。他们入驻八天了,一直按兵不动。他们只是来协助友军击退任何潜在的敌军进攻。很多坦克车组都像他们那样随时待命。

这个车组将他们的钢铁巨兽藏在小山坡后面,半遮蔽在矮栎丛中。上午我找过去时,士兵们正在煮一锅干豆子,照旧还煮了咖啡,所以我们边喝边谈。

坦克兵被部署到这些地方时,十合一口粮和C口粮由吉普车在夜里运送过来。吃喝全凭他们自己动手解决。出于安全考虑,他们睡在坦克里。车里不允许吸烟,但人人都吸。有的乘员甚至就在驾驶舱点起小炉灶。如此这般过了八天后,坦克及周边一片狼藉。地上撒满了盒子、罐子和餐具,坦克内部像被飓风肆虐过一样。

从手绘漫画书到袖珍本《圣经》,这辆特殊的坦克里面什么都有。我看到了旧袜子、空烟盒、半杯凉咖啡。这批人把坦克顶部当桌子和架子使用,结果那里同样一塌糊涂。但饶是如此不堪入目,它依然是一辆优秀的坦克。因为车组保持了全连一项纪录:用最短的时间发射完整车弹药。

五晚都在一辆坦克里过夜的滋味不好受,毕竟空间有限。他们铺上毯子,和衣而睡。谁也无法完全舒展。最难受的位置是炮手座,睡觉时只能半坐半躺,所以他们轮流睡这个不舒服的位置。

驻前线八到十天后,车组被另一个坦克连替换,于是他们后退两三英里,建好掩体,清洗干净并休息几天。

一辆中型坦克可容纳五人。那辆坦克的车长是斯佩罗斯·巴卡洛斯中士,一个身材矮小、相貌英俊的前卡车司机,家住波士顿阿灵顿街76号。曾有一次,他服役的坦克被击中,其车长当场身首异处。

驾驶员是奥斯卡·斯图尔特中士,来自弗吉尼亚州布里斯托尔市。时年35岁上下,因而被其他人唤作“老爹”,他以前在州公路局工作。

副驾驶是唐纳德·维克托里内二等兵,来自伊利诺伊州克里斯特尔莱克,顺便说一下,他的朋友马克思·屈纳特上尉是我在突尼斯认识的故人,我还荣幸地为后者的小宝宝取名桑德拉,不过天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到这个名字。

炮手是布德·卡迈克尔下士,来自加州蒙特雷市。他的副手是乔治·埃弗哈特二等兵,来自北卡罗来纳州托马斯维尔。

卡迈克尔绰号“霍奇”,来自创作出《星辰》的著名作曲家[1],卡迈克尔下士只是个前管道安装工,在蒙特雷一家燃气公司工作。我们见面时,他有一周没刮胡子没洗澡了,脖子围了一条棕色围巾,头戴一顶绒线帽,脚上的套鞋是松开的。论长相,他是我见过的最粗野的士兵,但人不可貌相,他相当温厚、幽默机智。

几天后,我又遇见同一个车组,他们说那天我走后,他们一直在谈论我。我说自己和真正的霍奇·卡迈克尔是大学同窗,而“这个”卡迈克尔对同伴们说:“如果他反应够快的话,会这样回答,‘有意思,厄尼,我不记得你了,你坐哪个位置来着?’”

他们用一口大铝锅和一个更大的平底铁锅做饭,铝锅是从一栋废弃的房子里搜罗来的,而平底锅是卡迈克尔用价值20元的东西交换所得,因而被称作“20元锅”并得到精心呵护——他们甚至偶尔会洗它。

卡迈克尔在炮塔内部的炮管上贴了一张卡门·米兰达和西泽·罗梅罗[2]跳舞的照片。他说打仗时这张照片会提振士气,说完他咧嘴一笑,眉眼弯弯。

一天,我和一个军官朋友驾车沿树林行驶在一条泥泞小路,他久经沙场、两次负伤。

路两边走着回后方的士兵,这是典型的让前线被围困部队接防。那些人的衣服沾满泥浆,背着沉甸甸的包袱,面色难看。任何阅兵场的官员看了都会深受震动。然而我说:“我打赌他们上前线还不到三天。”

朋友思考片刻,在他们走过时凑近细看,然后说:“我打赌他们根本没上过前线。这些人只是用作预备队,还没投入作战,现在是暂时后撤。”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我的推断依据是他们的胡子不是特别长,而且尽管他们看上去又脏又累,但程度还不够。我朋友也是基于这几点,但更多的还在于眼神。他说:“他们没有那种直勾勾的眼神。”

一个在前线待久了的士兵的确有那样一种眼神,但凡知道这种眼神的人都能认出来。这种士兵目光涣散,视若无睹,传达不出任何喜怒哀乐。这扇心灵之窗里面是筋疲力尽、缺乏睡眠、长期紧张、无比的厌倦、无边的恐惧、无感的痛苦。那是一种对最简单的事情也极度漠不关心的神情,一种让我害怕在人身上看到的神情。

然而战地生涯永远令我啧啧称奇的一个现象是,人类能以最快的速度重整旗鼓。例如,某个部队或许彻底累垮了,可如果足够幸运地享受到一些温暖和阳光,那么退出前线两天后官兵们便开始恢复元气。人的精神真是能屈能伸。

撤退休整的第一天,士兵们在新驻地开挖工事,以防被不时飞来的炮弹和炸弹所伤。他们在前线通常夜不能寐,所以离开后的第一个晚上他们早早就寝——睡得天昏地暗!

次日,他们尽量把自己收拾干净。刮胡子、洗漱,换上干净衣服——如果行军袋也一并带过来的话。他们还会收邮件、写信,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虚度。

从第二天或第三天开始,他们接收补充兵员,了解对方的情况。他们露营的山坡灌木丛生,随处可见士兵三五成群,蹲着围成小圈。这是老兵在给新兵上机枪课,确保他们没有忘记训练所学,也是为了让对方熟记和信赖手中的枪。

补充兵员在战事的很多不同阶段来到部队。对他们而言上策是在部队退出前线长期休整时过去。这样他们就有时间认识和了解老兵,自然地培养友情,然后带着袍泽之谊参加首战。有一些新兵是在部队进行短期休整时到达的,他们只有一两天的时间融入部队,随后就投身于巨大的冒险。

最坏的情形是只能加入一支尚在前线的队伍,这在第五集团军所在的滩头时有发生。甚至有好几次,某个连必须立即得到补充兵员,而当时的情形下,白天不可能开展任何前线调动。因此新兵只能在晚上跟着引导找过去,然后摸黑在散兵坑里安顿下来,从此一直栖身在散兵坑里,直到一切结束。

我为以最后一种方式上前线的士兵感到难过。我们所有尝过死神迫近滋味的人都知道,一个人最渴望的就是不要落单,希望有同伴,最好是他认识的人。在一片遥远的国土,带着茫然和惶恐摸黑前往可能有去无回之地,周围一个人也不认识,形单影只地面对生命中的至暗时刻——那是需要毅力的。

【注释】

[1]指20世纪上半叶的著名美国流行音乐家霍奇·卡迈克尔(Hoagy Carmichael,1899——1981)。

[2]卡门·米兰达(Carmen Miranda,1909——1955),活跃于好莱坞的著名巴西歌星。西泽·罗梅罗(Cesar Romero,1907——1994),美国著名的舞台剧、电影和电视剧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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