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韩 愈
韩愈（768—824），河南河阳（今孟州市人）。字退之，郡望河北昌黎，世称“韩昌黎”“昌黎先生”。唐代杰出的文学家、思想家。唐宋八大家之一。
毛颖者，中山人也②。其先明眎③，佐禹治东方土，养万物有功，因封于卯地，死为十二神。尝曰：“吾子孙神明之后，不可与物同，当吐而生。”已而果然。明眎八世孙
④，世传当殷时居中山，得神仙之术，能匿光使物，窃恒娥⑤，骑蟾蜍入月，其后代遂隐不仕云。居东郭者曰
⑥，狡而善走，与韩卢争能，卢不及。卢怒，与宋鹊谋而杀之，醢其家⑦。
秦始皇时，蒙将军恬⑧，南伐楚，次中山，将大猎以惧楚，召左右庶长与军尉⑨，以《连山》筮之⑩，得天与人文之兆⑪。筮者贺曰：“今日之获，不角不牙，衣褐之徒，缺口而长须，八窍而趺居⑫。独取其髦⑬，简牍是资。天下其同书⑭，秦其遂兼诸侯乎？”遂猎，围毛氏之族，拔其豪⑪5，载颖而归。献俘于章台宫⑯，聚其族而加束缚焉。秦皇帝使恬赐之汤沐⑰，而封诸管城，号曰管城子⑱，日见亲宠任事。
颖为人，强记而便敏，自结绳之代以及秦事⑲，无不纂录。阴阳、卜筮、占相、医方、族氏、山经、地志、字书、图画、九流百家、天人之书，及至浮图⑳、老子、外国之说，皆所详悉。又通于当代之务，官府簿书，市井货钱注记，惟上所使。自秦皇帝及太子扶苏、胡亥㉑、丞相斯㉒、中车府令高㉓，下及国人，无不爱重。又善随人意，正直邪曲巧拙，一随其人，虽见废弃，终默不泄。惟不喜武士，然见请，亦时往。
累拜中书令㉔，与上益狎。上尝呼为中书君。上亲决事，以衡石自程，㉕虽官人不得立左右，独颖与执烛者常侍，上休方罢。颖与绛人陈玄、㉖弘农陶泓，㉗及会稽褚先生友善㉘，相推致，其出处必偕。上召颖，三人者不待诏，辄俱往，上未尝怪焉。
后因进见，上将有任使，拂拭之，因免冠谢。上见其发秃，又所摹画不能称上意，上嘻笑曰：“中书君老而秃，不任吾用。吾尝谓君中书，君今不中书邪㉙？”对曰：“臣所谓尽心者。”因不复召。归封邑，终于管城。
其子孙甚多，散处中国夷狄，皆冒管城，惟居中山者，能继父祖业。
太史公曰：毛氏有两族，其一姬姓，文王之子，封于毛，所谓鲁、卫、毛、聃者也。战国时有毛公、毛遂。㉚独中山之族，不知其所本出，子孙最为蕃昌。《春秋》之成，见绝于孔子，而非其罪，及蒙将军拔中山之毫，始皇封诸管城，世遂有名，而姬姓之毛无闻。颖始以俘见，卒见任使。秦之灭诸侯，颖与有功，赏不酬劳，以老见疏，秦真少恩哉！
阅读批注
注释
①毛颖：毛笔尖。颖，尖端。
②中山：战国初诸侯国名，在今河北正定东北。
③眎：古文“视”。
④
（nóu）：小兔。
⑤恒娥：亦作姮娥，即嫦娥，月中女神。
⑥
（qūn）：狡兔。
⑧蒙将军恬：蒙恬（？—前210），秦名将，秦统一六国后，率军击匈奴，修长城，后被秦二世所迫，自尽。
⑨庶长：秦爵位名，左庶长为第十等，右庶长为第十一等。
⑩《连山》：上古笠法，今佚。《周礼·春官·大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笠（shì）：以蓍草占卦。(www.xing528.com)
⑪人文：人事。
⑫趺居：两脚交叠而坐。
⑬髦：毛。
⑭同书：写相同的文字。
⑪5豪：同“毫”，毛。
⑯章台宫：秦代离宫名，旧址在今陕西长安县故城。楚灵王时所建，在今湖北监利西北。
⑰汤沐：沐浴。《礼记·王制》：“方伯为朝天子，皆有汤沐之邑于天子之县内。”郑玄注：“给斋戒自洁清之用。”
⑱管城：古地名，在今河南郑州。周初管叔封于此，故名。此借义指有竹管的毛笔。
⑲结绳之代：指文字产生前用绳子打结记事的时代。《易·系辞》：“上古结绳而治。”
⑳浮图：亦作浮屠，即佛陀，佛的梵语音译。
㉑胡亥：秦二世。
㉒丞相斯：秦丞相李斯。
㉓中车府令高：赵高。中车府令，秦官名，掌皇室车舆。
㉕衡石自程：据《史记·秦始皇本纪》，秦始皇处理政事，每日夜批阅上奏简册一石（合一百二十斤），不满不休息。衡，秤。程，定额。
㉖绛人陈玄：比喻墨。绛，地名，在今山西曲沃西南。
㉗弘农陶泓：比喻砚。弘农，地名，在今河南灵宝县北。
㉘会稽褚先生：比喻纸。会稽，地名，即今浙江绍兴。
㉙中（zhòng）书：适合书写。此系借异读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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