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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学思想变迁:以礼代理的困难

时间:2023-07-2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凌廷勘的礼学完全以礼的实用性为准,并以此为理由批判理学的空疏虚无。也就是西方伦理学的困难论题:“人为什么要道德?”曾国藩之所以能提出这种观点主要是因为嘉庆之后,汉学与宋学出现融合的趋势,他还认为考据与义理都是圣学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第三个困难,汉学家的立身行事并不能作为社会的表率。

儒学思想变迁:以礼代理的困难

理学虽然不能对古代典籍做出精确的解释,然而它自然有其重要性,姜广辉先生指出:“宋明理学……对安身立命问题作了理论与技术上的探讨,讨论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看来是很虚的、很空的,但对解决自我认识、解决自身存在方式来说,又是最根本、最实在的。”[55]具体到理与礼的关系,刘宗周更是明确地说:“吾心之化裁,其曲折处谓之礼,其妥帖处谓之义,原无痕迹。今以为理在事物,依仿成迹而为之,便是非礼之礼,非义之义。盖前言往行,皆圣贤心所融结,吾不得其心,则皆糟粕也,曾是礼义而糟粕乎!”[56]戴震则以“分理”“肌理”“腠理”“理也者,情之不爽失也”解释“理”,发展至凌廷勘等人,则对古礼的研究更是日趋重要,大有以礼学代替理学之势:“夫《论语》,圣人之遗书也。说圣人之遗书,必欲舍其所恒言之理,而事事附会于其未言之理,是果圣人之意邪?后儒之学,本出于释氏,故谓其言之弥近理而大乱真,不知圣学礼也不云礼。”[57]他不但否定理学甚至否定理字,并且在其晚年学术体系建立之后,不但攻击程朱陆王甚至攻击戴震,认为戴震《孟子字义疏证》开篇先辨理字也是不明学术真相的表现。凌廷勘的礼学完全以礼的实用性为准,并以此为理由批判理学的空疏虚无。他认为:“圣人之言,浅求之,其义显然,此所以无过不及为万世不易之经也。深求之,流入于幽深微渺,则为贤知之过,以争胜于异端而已矣。何也?圣人之道,本乎礼而言者也,实有所见也;异端之道,外乎礼而言者也,空无所依也。”[58]可见,如果凌廷勘的礼学要想成立,其先决条件就在于要能够真正为人提供可以遵行的礼仪,否则他的学说也只是停留在表面上,无法真正实施。而中世纪时期的礼都是由国家颁布的,私人可以考礼而不可以制礼,即使圣如孔子,也无法制礼作乐。礼时为大,依据古礼要求后世之人更是不可行的。“廷勘否定理字理学,因此也撇开这‘远寻夫天地之先,侈谈夫理气之辨’的本体问题,而主张回到节心节性的威仪法则之体,目的就是把德性落实到具体行事上”。[59]只是,凌廷勘诠释仁义礼智信五性多是从实际而言,他认为仁是实事之实,能事亲不失于礼就是仁,即仁是事亲之实,义是从兄之实,礼是二者之节文,智是知礼,信是以诚的态度行礼。亦即他的礼学,全是在践履和实践,对于道德本体问题,他是无意过问的。礼学的第一个困难所在即由此产生:如果说礼是五性的践履,则是什么保证人要追求五性呢?也就是西方伦理学的困难论题:“人为什么要道德?”程朱的回答是人性本善,阳明的回答是自身一点良知。正是由于以天理与良知为首出,人欲的节制才有根本的理论依据,礼的实行和遵守才有其基础。如果只是强调礼的实践性,则习礼只是成为习惯成自然的活动并不能成为应然的活动,特别是自戴震至凌廷勘所提倡的重视人欲的思想的盛行,礼的打破也只成为习惯的打破,不具有深层的破坏意义。方东树在批评戴震的“顺情遂欲”说时就提道:“顾民之为道,生欲既遂,邪欲又生,苟不为之品节政刑,以义理教之,则私妄炽,而骄奢淫逸,犯上作乱,争夺之祸起焉。”[60]程朱陆王都认识到了这一点,因此才深究人性的本质,以驱使人追求更深层次的精神。如果说程朱以天理的“强制性”,王阳明以良知的“自觉性”保证礼的实施的话,那么凌廷勘的礼是没有内在约束的,除非像荀子那样由国家制度和法令的形式来保证。正是如此,凌廷勘的思想更与荀子相近,他作有《荀卿颂》赞扬荀子的礼学思想。

第二个困难在于:所谓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礼之规定繁复细密,如何去粗取精,顺应时代发展制定新的礼呢?考据学亦追究于古礼的细微之处,这样便与考据学的一般缺点相一致:“盖百年以来,讲经学者训释甚精,考据甚博,而绝不发明义理以警觉世人,其所训释考据,又皆世人所不能解。故经学之书,汗牛充栋,而世人绝不闻经书义理。以世道所以衰也。”[61]凌廷勘《礼经释例》不失为研究礼经的巨著,只是既然以适用为目标,除了专门的考据学家之外,又有多少人能够读、能够读懂,在当时社会中有多大的影响。葛兆光先生的《中国思想史》认为这些艰深晦涩的考据是考据学者们之间相互认同,为区别于非考据学者的独特话语,那么,考据学就将自身与社会隔绝了起来,无法发挥经世致用的效果。这样的礼学研究恐怕不能产生什么实际的效果。夏炯认为汉学家“专好寻章摘句之学,著书多至百余卷,少亦数十卷,读其书味同嚼蜡,于身心性命,民生国计无一语提及”,这虽然是对汉学流弊的批评,然而也可以看做是汉学家的通病。汉学家对礼的考证可谓用心良苦,只是他们自身对同一礼制的考订得到的结论并不相同,则对礼的遵守就显得无所适从。反而不如理学家如朱子斟酌古礼和现实而制定的《家礼》容易推行。清朝尊崇提倡礼学的,主要有三个时期:第一个是清初颜李学派,第二就是乾嘉时期凌廷勘,第三是嘉庆之后的曾国藩。颜李学派之时,考据学尚未全面兴起,颜元激烈反对宋明学术,以实用为最高目的,这本来不错,但是颜元食古不化,得不到当权者的支持,同时又妄图恢复古礼的一切,最终湮没无闻。曾国藩虽然是提倡礼学,但是从他的学术背景和日常行为来看,他更多的是以宋学的功底和修养功夫来实行他的礼学[62]。居官之后,曾国藩更多的是将礼学作为经世之学来实践,而他的经世之学包括义理之学、词章之学、经济之学、考据之学,礼学是这四者的总汇。曾国藩之所以能提出这种观点主要是因为嘉庆之后,汉学与宋学出现融合的趋势,他还认为考据与义理都是圣学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只有将义理、考据、词章、经济融合在一起才能真正做到经世致用。凌廷勘虽然提倡礼学,但是他未脱考据学的窠臼,纠缠于礼学的研究,所谓“今纷纭于不可究诘之名物制度,则其为空也,与言心言性者相去几何?”[63]同时他的顺情遂欲说更贴近荀子,需要统治者的支持才能实行,因此不免无法付诸现实,难以产生现实的影响。

第三个困难,汉学家的立身行事并不能作为社会的表率。刘蓉言:一些汉学家将行己立身与治学“歧而二之,阿世谐俗,漠然不知志节名义之可贵。学则吾学也,行则吾不知也”。[64]这种说法虽然不免夸张之嫌,但并不是只有刘蓉一人作如此感言。梁启超也曾经批评清学者只做到了顾炎武所说的“博文”而抛弃了“有耻”。同时,考据学对世道人心的维持发挥的作用也不多。张惠言指出:“数十年来,天下争为汉学,而异说往往而倡。学者以小辨相高,不务守大义。或求之章句文字之末,人人自以为许、郑,不可胜数也。”[65]陈澧更是明确地指出:“百余年来说经者极盛,然多解文字而已。其言曰:‘不解文字,何由得其义理?’然则解文字者,欲人得其义理也。若不思义理,则又何必纷纷然解其文字哉?”[66]考据学家自身以学术为争名逐利的手段,同时对于世道人心漠不关心,这样考据学的价值日渐降低。作为考据学大宗的礼学也难免这种情况,最终为后来的汉宋调和、今文经学所代替。

“礼法”向来并称,提倡礼学的荀子学派,最终是走向了法家。如果没有法律制度的保障,仅凭个人努力,家规乡约等是不足以实现儒家传统的齐治平的目标。清朝中前期的礼学研究始终只是在学术的层面之内,无法学以致用。随着嘉庆之后,社会危机的逐步加深,对考据学空疏无用的批评日益加剧,学者开始反思学术的发展方向,提倡经世致用之学。汉宋调和,今文经学,诸子学等相继兴起和繁荣,并成为主流。礼学的研究和提倡者虽不乏其人,但是已经日渐式微了。

【注释】

[1]牟宗三先生以为,心性之学乃是“自刘蕺山绝食而死后,此学随明亡而亡”,见牟宗三:《从陆象山到刘蕺山》,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541页。而刘述先则认为黄宗羲乃是心性之学的最后之殿军,参见刘述先《黄宗羲心学定位》,浙江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108页。我们这里采取刘述先先生的观点。

[2]《陈确集》,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447页。

[3]同上书,第448-449页。

[4]同上书,第451-453页。

[5]见黄宗羲:《与陈乾初论学书》,《黄梨洲文集》,中华书局2009年版。

[6]《陈确集》,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461页。

[7]戴震:《孟子字义疏证》,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3页、第17页、第43页。

[8]钱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363-364页。

[9]颜元著,王星贤等点校:《颜元集》,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15页。

[10]同上书,第33页。

[11]同上书,第21-22页。

[12]颜元著,王星贤等点校:《颜元集》,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2页。

[13]同上书,第24页。

[14]颜元著,王星贤等点校:《颜元集》,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788页。

[15]同上,第458页。

[16]荀卿:《荀子》,丛书集成本,第136页、第171页。

[17]凌廷勘:《校礼堂文集》(四部丛刊本),第302页。

[18]同上书,第245页。

[19]方苞:《方望溪全集》,中国书店1991年影印版,第13页。

[20]刘述先:《有关理学的几个重要问题的再反思》,收入《国际朱子学会议论文集》,台北文哲研究所1993年版,第263-294页。

[21]戴震:《孟子字义疏证》,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85页。

[22]凌廷堪:《校礼堂文集》,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345页、第43页。

[23]张寿安:《“以礼代理”——凌廷勘与清中叶儒学思想之转变》,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47页。

[24]钱大昕:《潜研堂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67页;卢文弨:《抱经堂文集》(四部丛刊本),第235页;汪中:《新编汪中集》,广陵书社2005年版,第47页。

[25]张寿安:《“以礼代理”——凌廷勘与清中叶儒学思想之转变》,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49-50页。

[26]方苞:《方望溪全集》,中国书店1991年影印版,第46页。

[27]分见唐甄:《潜书·无助》,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38页;刘宗周:《刘宗周全集》,浙江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260页。

[28]何良骏:《四友斋丛说》,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91页。

[29]赵轶峰:《明代的变迁》,三联书店2008年版,第211页。

[30]余英时:《清代思想史的一个新解释》转引陈垣《明季滇黔佛教考》,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35页。

[31]赵轶峰:《明代的变迁》,三联书店2008年版,第331页。(www.xing528.com)

[32]全祖望:《鲒埼亭集》,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第483页。

[33]钱仪吉等:《清碑传合集》,上海书店出版社1988年版,第235页。

[34]全祖望:《鲒埼亭集外编》,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第360页。

[35]分见王夫之:《读通鉴论》,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209页、第568页。

[36]全祖望:《鲒埼亭集》,第204页;唐甄:《潜书》,中华书局1962年增订版,第75页。

[37]傅以礼:《庄氏史案本末》,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转引自赵园:《明清之际士大夫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32页。

[38]卞僧慧:《吕留良年谱长编》,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148页、第155页。

[39]同上书,第164页。

[40]分见卞僧慧:《吕留良年谱长编》,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184页、第285页。

[41]黄宗羲为商人及官宦之家所作之墓志铭确实采褒扬之态度。《黄宗羲全集》,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323页。

[42]顾炎武:《日知录集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170页。

[43]分见陆世仪:《桴亭先生遗书》(续修四库全书本),第290页;张尔岐:《蒿庵集》,齐鲁书社1991年版,第89-90页。

[44]《陈确集》,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54页。

[45]赵园:《明清之际士大夫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51页。

[46]唐甄:《潜书》,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90页。

[47]张履祥:《杨园先生全集》,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484页。

[48]《戴震集》,《附录》段玉裁《戴东原先生年谱》,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462页。

[49]同上书,第264页。

[50]《戴震集》,《附录》段玉裁《戴东原先生年谱》,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323页。

[51]同上书,第166页。此时的彭绍升尚未皈依佛教。

[52]翁方纲:《复初斋文集》,《理说驳戴震作》(第一册),文海出版社影印本1969年版,第321页。

[53]《戴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146页。

[54]关于这一点,方东树也有批评:“夫汉学家,既深忌痛疾义理之学堕禅,申严厉禁。以其行事易之,是自为一大门户矣。而已考其人,居身制行,类皆未见德言之相顾也。是其视讲经与躬行判而为二,顾不必与其言相顾”。方东树:《汉学商兑》,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301页。

[55]姜广辉:《走出理学》,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89页。

[56]《黄宗羲全集》,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315页。

[57]凌廷勘:《校礼堂集》,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67页。

[58]凌廷勘:《校礼堂集》卷四,《复礼》下,第75页。

[59]张寿安:《以礼代理——凌廷勘与清中叶儒学思想之转变》,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40页。

[60]方东树:《汉学商兑》,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279页、第301页。

[61]陈澧:《陈兰甫先生澧遗稿》,《岭南学报》卷二(3),1931年,第183页。

[62]对曾国藩影响最大的学者是理学家唐鉴和倭仁。他的日课包括:“敬”“静坐”“早起”“读书不二”“读史”“谨言”“养气”“保身”“日知所亡”“月无忘其所能”“作字”“夜不出门”。这些都很明显带有理学的特点。参见萧一山:《曾国藩传》,东方出版社2009年版,第20页。

[63]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70页。

[64]刘蓉:《养晦堂文集》,《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三十九辑》,文海出版社影印本1966年版,第6页。

[65]张惠言:《茗柯文编》三编(四部丛刊本),第22页。

[66]陈澧:《东塾集》,文海出版社影印本1970年版,第2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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