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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分体学史.散文卷:艺术特点之抒情与创新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而其艺术特点,则表现为真率大胆:情深;自具风貌:新奇。韩文无论是议论文还是抒情文、传记文,都具有感情充沛、真率大胆的特点。韩愈用归谬法,将避讳的虚伪性予以揭露,极具说服力。以此忽忽思与足下相见,一道其怀。韩愈的传记文也多是感情饱满、爱憎分明的抒情之作。张巡、许远宁死不屈的事迹深深感动着韩愈,而他们却受到非议。

中国分体学史.散文卷:艺术特点之抒情与创新

二、艺术特点:抒情与创新

纵观韩文,可以认为他在抒情性议论散文和传记散文方面取得的成就最大。而其艺术特点,则表现为真率大胆:情深;自具风貌:新奇。

韩愈讲“气盛言宜”,他的文章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韩文无论是议论文还是抒情文、传记文,都具有感情充沛、真率大胆的特点。真率无畏源自信念。韩愈“以文载道”本是一种积极的政治态度,发为文章,便具有旺盛的气势。他敢在奏疏中讲“群臣之所未言,陛下之所未知”的事实,如《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论佛骨表》等便是,后者尤其典型。宪宗佞佛,在平淮西之后,要迎接佛骨入京,韩愈上书直谏,极力反对。文章言辞激烈,议论纵横。表中先列举“中国未有佛”之前,“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寿考”以及自古帝王长寿者不曾奉佛,而奉佛者大都短寿的事实,警告“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矛头直指幻想福田长寿的宪宗。表中更用大段篇幅直斥宪宗佞佛的荒谬和危害。最后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的处境下,宁愿个人承担一切后果:“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这种无所畏惧的语言在今天仍震聋发聩。韩愈此疏气势磅礴,使宪宗大怒,“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便是结局。正直的官员在封建社会受到打击排斥并不奇怪,他们留下的精神财富却具有不朽的价值。

对社会上的一些不平事,韩愈更是敢于发表意见,无所畏惧。他的《讳辩》专为李贺因避讳不得应举而作:

愈与李贺书,劝贺举进士。贺举进士有名,与贺争名者毁之,曰:“贺父名晋肃,贺不举进士为是,劝之举者为非。”听者不察也,和而倡之,同然一辞。皇甫湜曰:“若不明白,子与贺且得罪。”

愈曰:“然。”律曰:“二名不偏讳。”释之者曰:“谓若言‘征’不称‘在’,言‘在’不称‘征’是也。”律曰:“不讳嫌名。”释之者曰:“谓‘禹’与‘雨’,‘邱’与‘img28’之类是也。”今贺父名晋肃,贺举进士,为犯“二名律”乎?为犯“嫌名律”乎?父名晋肃,子不得举进士。若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

夫讳始于何时?作法制以教天下者,非周公孔子欤?周公作诗不讳,孔子不偏讳二名,《春秋》不讥不讳嫌名。康王钊之孙,实为昭王。曾参之父名皙,曾子不讳“昔”。周之时有骐期,汉之时有杜度,此其子宜如何讳,将讳其嫌,遂讳其姓乎?将不讳其嫌者乎?汉讳武帝名彻为“通”,不闻又讳车辙之“辙”为某字也。讳吕后名雉为“野鸡”,不闻又讳治天下之“治”为某字也。今上章及诏,不闻讳“浒”、“势”、“秉”、“机”也。惟宦官宫妾乃不敢言“谕”及“机”,以为触犯。士君子言语行事,宜何所法守也。今考之于经,质之于律,稽之以国家之典,贺举进士为可邪?为不可邪?

凡事父母得如曾参,可以无讥矣;作人得如周公孔子,亦可以止矣。今世之士,不务行曾参周公孔子之行,而讳亲之名,则务胜于曾参周公孔子,亦见其惑也。夫周公孔子曾参,卒不可胜;胜周公孔子曾参,乃比于宦官宫妾。则是宦官宫妾之孝于其亲,贤于周公孔子曾参者邪?

避讳是唐代沿袭过去的俗见,李贺父名晋肃,晋进同音,因而不得参加进士考试,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便被这种毫无道理的陋俗所扼杀。韩愈“考之于经,质之于律,稽之以国家之典”,冒着与李贺一同得罪的危险,挥笔向这种不合理的现状开战。文章引经据典,驳论有力,且感情激愤。如说:“父名肃晋,子不得举进士;若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韩愈用归谬法,将避讳的虚伪性予以揭露,极具说服力。千百年后读来,仍能解气。

师说》是韩文的名篇,习见不录。其所以有名,一是正面阐释了从师的重要性,二来也是惊世骇俗之作。柳宗元《答韦中立书》中的话可以印证:“今之世不闻有师,……独韩愈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愈以是得狂名。”对于当时压抑人才的现状,韩愈多有不平,正是这些不平之鸣便使古代散文多了许多精品。《杂说》对“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的现象作了经典性的阐释;《送董邵南序》慷慨悲歌,对“怀抱利器”而“连不得志于有司”的董生深表同情,并多有鼓励;《进学解》忧愤深广,用反语道出了他的希望:“圣贤相随,治具毕张,拔去凶邪,登崇俊良,占小善者率以录,名一艺者无不庸。”《行难》、《原毁》反对选拔人才时求全责备等,都具有针对性强、观点鲜明、直言不讳、慷慨激昂的特点。

韩愈这些真率大胆之作充满了激情。他还有一些作品则是深于情,即真情显露,情韵悠长。这些深情之作不是以逻辑力量取胜,而是以自然随便见长。

崔群是韩愈交往多年并极为服膺的朋友。然而,有人并不信任崔群。韩愈《与崔群书》便是抒写自己的感慨之作。他认为,“自古贤者少,不肖者多”,“贤者恒不遇,不贤者比肩青紫;贤者恒无以自存,不贤者志满气得;贤者虽得卑位,则旋而死,不贤者或至眉寿。不知造物者意竟如何,无乃所好恶竟与人异心哉?又不知无乃都不省记,任其死生寿夭邪?未可知也!”用家常本色之言,感士不遇,颇似一篇小品。文章接着写自己近况,娓娓如叙家常:

仆无以自全活者,从一官于此,转困穷甚。思自放于伊颍之上,当亦终得之。近者尤衰惫,左车第二牙无故动摇脱去,目视昏花,寻常间便不分人颜色,两鬓半白,头发五分亦白其一,须亦有一茎二茎白者。仆家不幸,诸父兄皆康强早世,如仆者又可以图于久长哉?以此忽忽思与足下相见,一道其怀。

《与孟东野序》也是一篇一往情深的抒情之作。孟郊穷愁潦倒,怀才不遇,韩愈和他交情很深。此文信手写来,似不经意,而极为亲切动人。曾国藩评曰:“韩公书札,不甚矜意者,其文尤至。”(《曾国藩全集·读书录》)《题李生壁》、《答崔群书》等文,皆是直抒胸臆真气动人之作。

韩愈的传记文也多是感情饱满、爱憎分明的抒情之作。《张中丞传后叙》堪称代表作。张巡、许远宁死不屈的事迹深深感动着韩愈,而他们却受到非议。韩愈对此充满不平和义愤,他写作此文,就是为英雄辩诬。在记述了他们的成就之后,激愤地写道:“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尽之卒,战百万日滋之师,蔽遮江淮,沮遏其势,天下之不亡,其谁之功也?当是时,弃城而图存者,不可一二数;擅强兵坐而观者,相环也。不追议此,而责二公以死守,亦见其自比于逆乱,设淫辞而助之功也。”

凡涉及人物描写的文字,韩愈都有动情处。《柳子厚墓志铭》体非传记而实为传记。对柳宗元的政治态度,韩愈有所保留;对柳宗元的人格,韩愈称赞备至。他记叙柳宗元贬时,愿与刘禹锡调换贬所,以解决刘禹锡不便赡养老母的困难。韩愈为之感动,文中大发议论:“呜呼!士穷乃见节义,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戏相征逐,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负,真若可信;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反眼若不相识,落陷阱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闻子厚之风,亦可以少愧矣。”他在称赞柳宗元的同时,借题发挥,对炎凉世态进行了尖锐的抨击。在一篇墓志铭中大段地议论,在文章的作法上,也是罕见的。

这就涉及到韩文的另一个特点:新奇——独创性。韩文不拘一格,为的是使散文的表达功能得到最充分的实现。这是他实践自己“自树立、不因循”、“陈言务去”的必然之路。他对“新奇”的追求,在谋篇和语言上表现突出。

在谋篇上,韩愈的《毛颖传》构思颇新。看似传记文,却有传奇风味。此文其“俳谐游戏”的外在特点,被认为是“以文为戏”(裴度《寄李翱书》)。但柳宗元却“甚奇其节”,他看到了作者在俳谐中流露出的批判统治者刻薄寡恩、痛惜人才不尽其用的思想。以往的俳谐之文中是没有这样深刻的内容的。《送穷文》立意亦奇。作者具船车、备粮糗,要送“穷”,开篇即新奇。而奇中有奇:“穷”不仅不走,反倒表白自己的忠诚和功德:“吾与子居,四十年余”,在人皆嫌汝的日子里,“唯我保汝”,“自初及终,未始背汝,心无异谋,口绝行语”,为什么现在突然要我走呢?“是必夫子信谗,有间于予也”?“穷”义正辞严,痛斥送“穷”之人,“主人于是垂头丧气,上手称谢,烧车与船,延之与座”。“穷”又回到自己身边。这些固然是设幻为文,但其立意之新,前所未见。艺术散文正是在这样的思维中诞生的。(www.xing528.com)

《祭十二郎文》也是一篇饱含深情不拘一格的奇文:

年、月、日,季父愈闻汝丧之七日,乃能衔哀致诚,使建中远具时羞之奠,告汝十二郎之灵:

呜呼!吾少孤,及长,不省所怙,惟兄长是依。中年兄殁南方,吾与汝俱幼,从嫂归葬河阳,既又与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尝一日相离也。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后者,在孙惟汝,在子惟吾,两世一身,形单影只,嫂尝抚汝指吾而言曰:“韩氏两世,惟此而已!”汝时犹小,当不复记忆;吾时虽能记忆,亦未知其言之悲也。

吾年十九,始来京城。其后四年,而归视汝。又四年,吾往河阳省坟墓,遇汝从嫂丧来葬。又二年,吾佐董丞相幕于汴州,汝来省吾;止一岁,请归取其孥。明年丞相薨,吾去汴州,汝不果来。是年,吾又佐戎徐州,使取汝者以行,吾又罢去,汝又不果来。吾念汝从于东,东亦客也,不可以久,图久远者,莫如西归,将成家而致汝。呜呼!孰谓汝遽去吾而殁乎!吾与汝俱少年,以为虽暂相别,终当久相与处,故舍汝而旅食京师,以求斗斛之禄;诚知其如此,虽万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辍汝而就也!

去年孟东野往,吾书与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念诸父与诸兄,皆康强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肯去,汝不肯来;恐旦暮死,而汝抱无涯之恨也。”孰谓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乎!呜呼!其信然邪?其梦邪?其传之者非其真耶?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纯明,而不克蒙其泽乎?少者强者而夭殁,长者衰者而存全乎?未可以为信也。梦也,传之非其真也?东野之书,耿兰之报,何为而在吾侧也?呜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纯明宜业其家者,不克蒙其泽矣!所谓天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所谓理者不可推,而寿者不可知矣!虽然,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死而有知,其几何离?其无知,悲不几时,而不悲者无穷期矣。汝之子始一岁,吾之子始五岁,少而强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耶?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汝去年书云:“比得软脚病,往往而剧。”吾曰:“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始以为忧也。呜呼!其竟以此而殒其身乎?抑别有疾而至斯极乎?汝之书,六月十七日也。东野云:汝殁以六月二日。耿兰之报无月日。盖东野之使者不知问家人以月日;如耿兰之报,不知当言月日。东野与吾书,乃问使者,使者妄称以应之耳。其然乎?其不然乎?

今吾使建中祭汝,吊汝之孤与汝之乳母。彼有食可守以待终丧,则待终丧而取以来;如不能守以终丧,则遂取以来。其余奴婢,并令守汝丧。吾力能改葬,终葬汝于先人之兆,然后惟其所愿。

呜呼!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养以共居,殁不能抚汝以尽哀,敛不得凭其棺,窆不得临其穴。吾行负神明,而使汝夭,不慈不孝,而不得与汝相养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吾实为之,其又何尤!彼苍者天,曷其有极!自今已往,吾其无意于人世矣!当求数顷之田于伊、颍之上,以待余年,教吾子与汝子,幸其成;长吾女与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呜呼!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汝其知也耶?其不知也耶?呜呼哀哉!尚飨。

韩愈之父生子三人:孟会,仲介,季愈。十二郎本为韩介次子,出与韩会为嗣。韩愈幼年丧父,由韩会夫妇抚养成人,故而叔侄间感情深厚。其文体祭文,但却全然不像一般祭文那样叙死者生平和功德,而是描述幼年情事和生离死别的悲哀,于萦回中见深挚,于呜咽处见沉痛,语出肺腑,深切感人。

韩愈的送序也独具风貌。送序在唐代已基本形成定格,一般都以夸张的语言和典故来叙离情、写风景,以致千篇一律。韩愈的送序,在唐代最多。他的大量送序不落前人窠臼。如《赠张童子序》着重叙述的是科举制度,附以勖勉之辞,不写别绪。《送水陆运使韩侍御归所治序》多议时事,被曾国藩看作“条议时事之文”而不是送序类文学散文。《送董邵南序》、《送孟东野序》、《送李愿归盘谷序》等则议论纵横,发泄牢骚与不平。其中,《送李愿归盘谷序》最受人称赞。全文如下:

太行之阳有盘谷。盘谷之间,泉甘而土肥,草木丛茂,居民鲜少。或曰:“谓其环两山之间,故曰盘。”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势阻,隐者之所盘旋。”友人李愿居之。

愿之言曰:“人之称大丈夫者,我知之矣!利泽施于人,名声昭于时,坐于庙朝,进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则树旌旄,罗弓矢,武夫前呵,从者塞途,供给之人,各执其物,夹道而疾驰。喜有赏,怒有刑;才俊满前,道古今而誉盛德,入耳而不烦。典眉丰颊,清声而便体,秀外而惠中,飘轻裾,翳长袖,粉白黛绿者,列屋而闲居,妒宠而负恃,争妍而取怜。大丈夫之遇知于天子,用力于当世者之为也,吾非恶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之也。穷居而野处,升高而望远,坐茂树以终日,濯清泉以自洁;采于山,美可茹,钓于水,鲜可食;起居无时,惟适之安。与其有誉于前,孰若无毁于其后,与其有乐于身,孰若无忧于其心;车服不维,刀锯不加,理乱不知,黜陟不闻。大丈夫不遇于当时者之所为也,我则行之。伺候于公卿之门,奔走于形势之途,足将进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处污秽而不羞,触刑辟而诛戮,侥幸于万一,老死而后者,其于为人,贤不肖何如也?”

昌黎韩愈闻其言而壮之,与之酒而为之歌曰:“盘之中,维子之宫;盘之土,维子之稼;盘之泉,可濯可沿;盘之阻,谁争子所!窈而深,廓其有容;缭而曲,如往而复。嗟盘之乐兮,乐且无央;虎豹远迹兮,蛟龙遁藏;鬼神守护兮,呵禁不祥;饮且食兮寿而康;无不足兮奚所望!膏吾车兮秣吾马,从子于盘兮,终吾生以徜徉!”

序的开头用极为朴素的手法和明快的游记文体,对盘谷的地理位置、有关得名的传说和居民状况述其大概,用两个“或曰”激发读者的想象。语言较为简洁,总共58字。接下来,用李愿大段的独白作为文章的主体。这段独白塑造的是两类截然不同的“大丈夫”形象。韩愈对李愿急流勇退洁身自好的选择的肯定与欣赏,则通过独白的措词得以巧妙表现。最后,韩愈以咏叹调般的抒情文字,赞颂了朋友的归隐。形式上也富有新意:“歌的前半部采用的是《诗经》中的‘颂’的风格韵律,以其朴实严峻的情调来赞颂盘谷的田园风光。歌的后半部则以楚辞的风格韵律来描绘宗教气氛,并为李愿及其在盘谷的生活乞求福祉。”(陈幼石《韩柳欧苏古文论》)苏轼曾引欧阳修之语来评价这篇奇文:“唐无文章,惟韩退之《送李愿归盘谷序》而已。”(《东坡题跋》)林纾则认为,韩愈的送序要数《送浮屠文畅师序》、《送廖道士序》最奇(参《春觉斋论文》),因为韩愈排斥佛老之道,又与佛老之徒友善,在送廖道士的序中,既称其“魁奇”,又斥其“迷溺”,褒贬毁誉,兼而有之,精心措辞,实为不易。

韩文谋篇的新奇,本质上是艺术创新的表现,而非为奇而奇。韩文语言的新奇,则是他注重文学的形象性的表现。在中国散文史上,没有谁能够像韩愈那样,让自铸的新词在千百年后仍具有活力。请看以下这些在今天仍频繁地出现在各种文字中的“韩氏”首创的语词:耳濡目染、崭然见头角、蝇营狗苟、不塞不流、不止不行、含英咀华、大声疾呼、俯首帖耳、摇尾乞怜、不知轻重、牢不可破、大放厥辞、万目睽睽、志满气得、出群拔萃、垂头丧气、面目可憎、佶屈聱牙、同工异曲、深居简出……还有一批从他的原文中浓缩出的成语:坐井观天,入主出奴(《原道》)、提要钩玄、啼饥号寒(《进学解》)、弱肉强食(《送文畅师序》)、痛定思痛(《与李翱书》)、一发千钧、进退失据(《与孟尚书书》)、驾轻就熟(《送石处士序》)、落井下石(《柳子厚墓志铭》)……他的许多短句成为格言永远闪耀着智慧的光芒,如:“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行成于思而毁于随”等。仅《进学解》一文,精彩的语词便有若干流传至今。仅此一点,便不能不叹服韩愈杰出的语言成就。

这些极富生命力的语言,一部分是他借鉴改造古语的成果,一些旧词一经他点染,顿生光辉。如“下塞下聋”系凝缩《谷梁传》文公六年的“上泄而下暗;下暗则上聋,且暗且聋,无不相通”;“补苴罅漏”由《吕氏春秋》的“衣弊不补,履决不苴”提炼而成;“形单影只”源于李密《陈情表》的“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等等,均有点铁成金之妙。更多的则是因为他善于观察生活,对社会现象和日常生活有敏锐独到的感受和领悟,能抓住生活中最本质最具代表性的方面,运用比拟、描写、夸张等手法,结构成短语、短句,因其简洁的语言所具有的高度概括力和形象性的特点,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韩愈善于吸纳汉语言文字所可能的表现形式来抒情言志。他是古文运动的倡导者,是反对骈文最坚定的人,但他并没有一概否定骈文,他对骈文中符合汉语表达规律的修辞形式是充分地“拿来”,使自己的散文充分保留了骈偶句的某些优长,从而使古文具有了一种开放的态势。他的《进学解》有相当多的骈语,这些骈语都是经过高度浓缩提纯,后来成为精彩的成语或格言。而《进学解》中的这些骈语是以人物对话的形式道出的,这又符合特殊的场景的规定性——对话或宣读,用骈语易读易颂易记。对偶和排比句本是骈文的主要句式,而韩文也大量运用,却成为韩文“气盛”的形式上的保证。骈文用排偶太滥,因公式化而僵化。韩文运骈入散,骈散相间,在言之有物的前提下,使其“言宜”。排偶句在议论文中往往具有反复论说、层层深入的作用,在抒情文中,则可以取得一唱三叹的效果。如《师说》中,“生乎吾前……”与“生乎吾后……”、“古之圣人……”与“今之众人……”均是排比句,句与句之间又形成强烈的对比。排比句又和散句相间,错综变化,新奇别致。《祭十二郎文》中,“所谓天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所谓理者不可推,而寿者不可知矣”,“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养以共居,殁不能抚汝以尽哀,敛不凭其棺,窆不临其穴,吾行负神明,而使汝夭……”,则是以排偶句抒写满腔悲愤,极具感染力。《送李愿归盘谷序》中对不同的人生境遇、人生态度的大段描写,也以排偶句为主,并在对比中兼具夸张和渲染的效果。韩文的偶句往往成为韩文中最精彩的部分,骈散的风采可以同时在韩愈的某一篇散文中得到尽情的展示,这正是一位兼收并蓄的作家所应得到的最好的回报。韩愈因此而成为古文运动的领袖与古代散文的大师。一种新的文体在他手中成熟,一个散文的高峰在他笔下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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