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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余人变零余者:界文学与浙江小说创作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一从“多余人”到“零余者”如果要对郁达夫所受外国文学的影响进行排序的话,那么俄国文学理应首当其冲。于是,他笔下的一系列类似的人物形象就被称为“零余者” 。从19世纪中叶的俄国到20世纪初叶的中国,从屠格涅夫到郁达夫,从“多余人”到“零余者” ,从影响到被影响,两位中外文学史上独树一帜的大作家就这样被扭结到了一起。屠格涅夫不例外, 《多余人日记》中的“多余者”丘尔卡图林也不例外。

多余人变零余者:界文学与浙江小说创作

一 从“多余人”到“零余者”

如果要对郁达夫所受外国文学的影响进行排序的话,那么俄国文学理应首当其冲。关于这一点,郁达夫本人也曾坦言: “世界各国的小说,影响在中国最大的,是俄国的小说。 ”[4]郁达夫接触俄国文学,开始于学生时代。先是读了屠格涅夫的《初恋》和《春潮》 ,然后便接触到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赫尔岑、契诃夫高尔基… … 。不但“弄得把学校的功课丢开,专在旅馆里读当时流行的所谓软文学作品。 ”而且还觉得“在高等学校的神经病时代,说不定也因为读‘俄国’小说过多,致受了一点坏的影响。 ”[5]

如果要对郁达夫所受俄国作家的影响进行排序的话,那么屠格涅夫理应首当其冲。关于这一点,郁达夫有一段充满了感激之情的自我表白:

在许许多多古今大小的外国作家里面,我觉得最可爱、最熟悉,同他的作品交往得最久而不会生厌的,便是屠格涅夫。这在我也许是和人不同的一种特别的偏嗜,因为我的开始读小说,开始想写小说,受的完全是这一位相貌柔和,眼睛有点忧郁,绕腮胡长得满满的北国巨人的影响。[6]

郁达夫对这位俄国作家的喜爱,远远胜过其他任何作家。屠格涅夫的《多余人日记》 ,他爱不释手,读了三遍后还觉得“大作家的作品,像嚼橄榄,愈嚼愈有回味。 ”[7]而对于屠格涅夫的其他短篇,他也要在一天的时间内读上两三遍,并赞叹“这一位先生的用笔,真来得轻妙。 ”[8]日后的岁月中,郁达夫之所以在同德国文学的接触中喜欢上了德国作家林道和施笃姆,除了这两位作家本身的艺术魅力之外,相当大的程度上更在于林道“小说的结构,同俄国屠格涅夫的短篇小说很像。 ”[9]而施笃姆的描写和俄国的屠格涅夫也有共同之处。[10]由此可见,郁达夫对屠格涅夫的偏爱,是其他任何一个外国作家所不及的。

在19世纪的俄国文坛上,屠格涅夫是一个以“把握时代脉搏,敏锐地发现新的重大社会现象”[11]为特点,并且以优美的文笔见长的作家。在他的作品中,我们既能感受到俄罗斯社会前行的脚步,亦能品味到俄罗斯秀美的自然风光和淳朴的风土人情。以《猎人笔记》一举成名的屠格涅夫,在日后的文学生涯中,为读者们留下了《罗亭》 、《贵族之家》 、《前夜》 、 《父与子》 、 《烟》和《处女地》6部长篇和若干中短篇,在强手如云的19世纪中叶的俄国文学史上占有一席非常重要的地位。

由于屠格涅夫“把注意力主要集中在贵族知识分子和平民知识分子的生活和命运上, ”[12]因而在长篇和中短篇小说中不但延续了普希金所首创的“多余人”形象的家族血脉,而且还在俄国文学史上独树一帜地推出了接替“多余人”改造社会的重任、代表新时代风貌的“新人”形象。

对郁达夫而言,屠格涅夫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多余人”形象的塑造上。

1850年,屠格涅夫在中篇小说《多余人日记》中,塑造了一个因生活不得志,情感不得志而英年早逝的“多余人”丘尔卡图林的形象。1921年,郁达夫在中篇小说《沉沦》中也塑造了一个因性格抑郁,情感孤独而过早告别人生的类似人物“他”的形象。 1924年,郁达夫发表了散文《零余者》 ,开始为自己作品中的同类人物寻求名分。 1932年,郁达夫在多次阅读了屠格涅夫的《多余人日记》后,将《多余人日记》(The Diary of a Superf luous man)翻译成《零余者的日记》 。于是,他笔下的一系列类似的人物形象就被称为“零余者” 。

从19世纪中叶的俄国到20世纪初叶的中国,从屠格涅夫到郁达夫,从“多余人”到“零余者” ,从影响到被影响,两位中外文学史上独树一帜的大作家就这样被扭结到了一起。

从狭义的角度上讲, “多余人”特指19世纪俄国文学中的一组群像。这类形象均为贵族知识分子,他们不满现实,憎恶专制农奴制度,庸俗无为的贵族生活使他们变得孤傲忧郁。他们渴求改变现实,但寄生虫式的贵族教育没有给予他们广阔的生活视野和从事实际工作和斗争实践的能力。他们在精神上脆弱,只能空发不满却无所事事,在没有任何意义的生活中耗费时光。他们不与当权者为伍,也不同底层大众同行,只能做一个游离于时代浪潮之外的多余的人。

如上所言,在19世纪的俄国文学史上,屠格涅夫并不是“多余人”形象的首创者。自大诗人普希金塑造了叶甫盖尼・奥涅金这个“多余人”形象的始祖之后,莱蒙托夫、赫尔岑、冈察洛夫等陆续推出了毕乔林、别尔托夫、奥勃洛莫夫等人物,不但与屠格涅夫笔下的“多余人”共同构筑了19世纪俄国文学中一道迷人的风景线,而且由此组成了“多余人”形象的庞大家族。

但是,在19世纪俄国文学“多余人”形象的塑造者中,屠格涅夫却是“最先把‘多余人’这个名称用于小说, ”并且使“多余人”的名称“在俄国广为流行”[13]、同时以“系列化”见长的第一个。除《多余人日记》塑造了丘尔卡图林外,他还在《罗亭》 、 《贵族之家》 、 《烟》 、 《处女地》 、 《春潮》 、《阿霞》等作品中,陆续塑造了罗亭、拉夫列茨基、里维诺夫、涅兹达诺夫、萨宁等“多余人”形象,不但使其成为“多余人”家族中的佼佼者,而且使其成为影响中国作家郁达夫的主要渊源。

然而,当我们对屠格涅夫的“多余人”形象细细品味,当我们对郁达夫小说中的人物深入探究时,会不无准确地发现,对郁达夫此类小说影响最大的,并非《罗亭》和《贵族之家》 ,也非《阿霞》和《春潮》 ,而是《多余人日记》 。郁达夫笔下的“零余者”在精神和气质上与屠格涅夫笔下的“多余人”最为接近的,既非罗亭、拉夫列茨基、里维诺夫,也非涅兹达诺夫、萨宁等,而是《多余人日记》中的丘尔卡图林。虽然罗亭、拉夫列茨基、里维诺夫、涅兹达诺夫等人物身上更多地集中了“多余人”形象的性格特征,但只有在《多余人日记》中,只有在丘尔卡图林的身上,我们才能真正找到同郁达夫笔下的“零余者”性格最为相同的地方。郁达夫之所以将屠格涅夫的《多余人日记》翻译成《零余者的日记》 ,也许正是这个因素所致。

空虚无为,空有才华而碌碌无为,空发不满而碌碌无为,是“多余人”形象共有的心境。屠格涅夫不例外, 《多余人日记》中的“多余者”丘尔卡图林也不例外。这个“家道败落、染病弥留的飘零青年” ,[14]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短暂的日记中对自己短暂的人生做了短暂的总结:

在这个世界上我完全是个多余的人,或者也可以说,完全是个多余的家伙。 … …人有凶恶的,善良的,聪明的,愚蠢的,招人喜欢的,惹人讨厌的,但多余的… …没有。 … …而我… …对我来说,不可能有任何别的说法,只能说是“多余的人” 。一个“额外的人” ——如此而已。[15]

要么编段故事——这不是我的所长;纵谈种种高尚的话题,我又力不从心;描写我周围的日常生活吧,连我自己也不感兴趣;而无所事事,又让人感到无聊;读书吧,又懒得狠。

我像转笼中的松鼠,始终在兜圈子。日子就在这种折磨人的徒劳中过去。 … …谁需要这种人,这种人能派什么用场?[16](www.xing528.com)

如同丘尔卡图林感叹“在这个世界上我完全是个多余的人”一样,《零余者》中的“我”也发出了“我是一个真正的零余者”的感叹:

我的确是一个零余者,所以对于社会人世是完全没有用的。 a superfluous man !a useless man !superfluous !superfluous … …我对于世界是完全没有用的。 … …中国生我养我,有什么用处呢? … …我对于家庭还是一个完全无用之人![17]

我什么事情没有做过? … …儿子也生了,女人也有了,书也念了,考也考过好几次了,哭也哭过,笑也笑过,嫖赌吃着,心里发怒,受人欺辱,种种事情,种种行为,我都经验过了,我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过? … …自家死还没有死过;… …高声骂人的事情还不曾有过,… …监牢还不曾坐过,… …唉,但是假使这些事情,都被我经验过了,也有什么?结果还不是一个空么?[18]

在郁达夫的作品中,在其塑造的“零余者”的形象中,这种对空虚的、毫无作为的生活所发出的感叹随处可见。 《沉沦》中的“他”联想到自己在日本学校中的孤独处境时感叹: “人生百岁,年少的时候,只有七八年的光景,这最佳最美的七八年,我就不得不在这无情的岛国里虚度过去,可怜我今年已经是二十一了。槁木的二十一岁!灰死的二十一岁! ”[19]《南迁》中的主人公“伊人”在情感遭到挫折时感叹: “名誉,金钱,妇女,我如今有一点什么?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我… …我只有我这一个将死的身体。 ”[20]《青烟》中的主人公“我”望着那催人老去的日历时感叹: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了,但是我的事业,我的境遇,我的将来,啊啊,吃尽了千辛万苦,自家以为已有些事物被我把握住了,但是放开紧紧捏住的拳头来一看,我手里只有一溜青烟! ”[21]《茫茫夜》中的主人公于质夫在与好友别离时触景生情, “觉得将亡未亡的中国,将灭未灭的人类,茫茫的长夜,耿耿的秋星,都是伤心的种子。 ”[22]《茑萝行》中的主人公“我”在春光明媚的季节中既感叹“我的生命力,我的活动力,何以会同冰雪下的草芽一样,一些儿也生长不出来, ”又感叹自己是一个“生则于事无补,死亦于人无损的零余者。 ”[23]《十一月初三》中的主人公“我”在自己的生日那天,感到“现在我是四海一身,落落寞寞,同枯槁的电杆一样,光泽泽的在寒风灰土里冷颤。眼泪也没有,悲叹也没有,称心的事业,知己的朋友,一点儿也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什么也没有,所有的就是一个空洞的心!同寒灰似的一个心! ”[24]这一切都如郁达夫自己所言: “呜呼满纸的我这一个热血青年,在书斋里只想去冲锋陷阵,参加战斗,为众舍身,为国效力的我这一个革命志士,际遇了这样的机会,却也终于没有一点作为,只呆立在大风圈外,捏紧了空拳头,滴了几滴悲壮的旁观者的哑泪而已。 ”[25]

渴望爱,或因游戏爱而导致的孤独和失意,是“多余人”共有的情感。

奥涅金轻率地拒绝了达吉亚娜的爱情,而后又对达吉亚娜爱的发狂,反遭拒绝后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毕乔林毫无目的地在毁掉自己的同时,又毁掉别人的爱情和生命;罗亭这个言语的巨人,行动的矮子,面对姑娘的火热追求无动于衷;奥勃洛莫夫任凭爱情的呼唤也坚持躺在床上了此残生等等,将“多余人”对情感的轻率和喜怒无常展现得淋漓尽致。

与上述“多余人”形象明显不同的是, 《多余人日记》中的主人公丘尔卡图林则属于爱情至上者。在那座肮脏、贫穷、破旧的小县城里,在短短的半年时光中,他迎来了一生中最宝贵、最难忘、最痛苦的时光:他恋爱了!由于自身的情感太脆弱,由于自身的生活太闭锁,由于自身的心境太空虚,因而丘尔卡图林自打见到基里洛夫娜小姐那天起就身不由己地坠入了情网而无法自拔。他在日记中写道: “从认识她的那天起我简直就心花怒放了。我的内心和我周围的一切在一瞬间完全变了样!爱情照亮了我的整个生活,… …恰如一支蜡烛,照亮了一间无人居住的黑屋。 ”[26]

受屠格涅夫的影响,郁达夫笔下的“零余者”也几乎无一不是爱情的渴望者和追求者,这渴望也几乎成为他们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沉沦》中的“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异国他乡,既要忍受孤独的苦痛,又要面对异国学生的奚落。在双重痛苦的折磨下,他大声疾呼: “知识我也不要,名誉我也不要,我只要一个能安慰我体谅我的‘心’ 。 … …我所要求的就是爱情!若有一个美人,能理解我的苦楚,他要我死,我也肯的。若有一个妇人,无论她是美是丑,能真心真意的爱我,我也愿意为她死的。我所要求的就是异性的爱情! ”[27]《南迁》中的“伊人”遇到自己心仪的女性后暗自空想: “名誉我也有了,… …金钱我也可以支持一年,… …第三个条件就是女人了。 Ah ,money ,love and fame ! ”[28]《茫茫夜》中的于质夫在孤独和苦闷中感叹: “可怜我一生还未曾得着女人的爱惜过。啊,恋爱呀,你若可以学识来换的,我情愿将我所有的知识,完全交给你,与你换一个有血有泪的拥抱。 ”[29]而《烟影》中的文朴则“希望死在一个美人的怀里。 ”[30]

在俄国文学中, “多余人”的爱情都是没有结果的。在屠格涅夫的作品中, “多余人”的爱情也都是无言的结局。无论是罗亭,还是拉夫列茨基,抑或其他人物,无论什么原因,最终都是以悲剧告终,丘尔卡图林也不例外。虽然对基里洛夫娜的爱是他短暂生命之旅中唯一的亮色,但这点点的闪烁实在是太微弱、太短促了。这亮色既点燃了他,也烧毁了他。在巨大的失意的打击下,处在极度孤独之中的丘尔卡图林觉得生命的一切都坍塌了。下面的话语,既可看作他死亡前的人生领悟,也可看作这位“多余人”留给人生的最后一段遗言:

我这颗善于爱、时刻准备去爱的心,快要停止跳动了… …难道这颗从未体会过幸福、从未感受到欢乐与甜蜜的心,将永远沉寂了? … …在弥留之际,倘若有一个亲切、忧伤、友好的声音能为我唱一支挽歌,唱一支抒发我自身痛苦的歌,那么,我或许会同痛苦和解的。但现在,死得无声无息,愚蠢… …

我的小小喜剧演完了。帷幕正在徐徐落下。

在生命毁灭的同时,我不再是多余的了… …[31]

为爱而生,为得不到爱、失去爱而死,这种对爱情的渴望发展到极致往往酿成悲剧。屠格涅夫笔下的“多余人”如此,郁达夫笔下的“零余者”也是这样。 《沉沦》中的“他”无意中偷看到了房东女儿洗澡。在对异性的想入非非中,又无意中偷听到了男女野合的声音。怀着对异性的渴望,他在酒店里对侍女的肉体产生遐想。在日本人的轻蔑之中,在烂醉之中,他的精神崩溃了。他想到了祖国,想到了故乡,想到了自己无聊而短暂的岁月,把自己的最后一番话语留在了人间:

我所求的爱情,大约是求不到了。没有爱情的生涯,岂不同死灰一样么?唉,这干燥的生涯,这干燥的生涯。 … …可怜你这清影,跟了我二十一年,如今这大海就是你的葬身地了。… …那一颗摇摇不定的明星的底下,就是我的故国,也就是我的生地。我在那一颗星的底下,也曾送过十八个秋冬。我的乡土吓,我如今再不能见你的面了。[32]

在《南迁》中,伊人由于情感上的失意而一头倒下,使本来就孱弱的病体雪上加霜,形同骷髅: “铁床上白色的被褥里,有一个清瘦的青年睡在那里。若把他那瘦骨棱棱的脸上的两点被体热蒸烧出来的红影和口头的同微虫似的气息拿去了,我们定不能辨别他究竟是一个蜡人呢或是真正的肉体。 ”[33]同样, 《银灰色的死》中的“他”因心爱的女人嫁人而万念俱灰地永远地倒下,倒在银灰色的夜幕中。

在屠格涅夫的“多余人”系列中,郁达夫之所以对丘尔卡图林情有独钟,就在于“他那完全的无足轻重及被人忽视。郁达夫把自己看作是被生活所抛弃的:首先,父亲死了,他被父亲抛弃;接着又被母亲抛弃,因为母亲经常不在家;后来,由于他厌恶同学们的纨绔作风,又被同学们抛弃;最后,他被历史所抛弃,历史证实了他是一个多余人的人。在被外部世界抛弃以后,他转向了自己的内心深处,通过写小说来剖析自己。 ”[34]

屠格涅夫笔下的“多余人”在整体表现出“多余人”特征的前提下各有不同。而郁达夫笔下的“零余者”在整体接受了屠格涅夫“多余人”影响的前提下,则基本上或者说主要继承了《多余人日记》主人公的性格和气质,并且在本土化的过程中加入了更多中国文化的元素。不但更多地表现出作家本人强烈的自传色彩,还使其中的绝大多数形象在浙江文化的土壤上获得了新的生命意义。这是郁达夫在接受屠格涅夫影响的过程中对中国文学,对浙江文学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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