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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探寻商人情感:行商之妇的呈现与商业之感悟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唐诗中对行商之妇的呈现,主要有三种情况。对唐诗中商人之情感作客观、全面的研究,是尚需开拓的领域。毋庸讳言,唐诗中不少篇章明写商妇的思念和埋怨,暗示“商人重利轻别离”,如刘得仁《贾妇怨》、刘采春《罗唝曲六首》、李益《江南曲》、白居易《琵琶行》等等。商人刘损的这三首诗被收入《全唐诗》。诗歌充分抒写了他在妻子被官僚恶霸夺去后的痛苦甚至绝望。

唐诗探寻商人情感:行商之妇的呈现与商业之感悟

三、唐诗中的行商情感

1.商人重利亦重情。

唐诗中对行商之妇的呈现,主要有三种情况。一是诗人直接以商妇的口吻创作,如李白的《长干行》、李益的《江南曲》;二是诗人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作客观描写,如王建的《宫中调笑》;三是商妇直接写给丈夫,如郭绍兰的《寄夫》。无论属于何种情况,实际上商妇都是主角。后世论者,多从商妇的角度,分析其思想感情;而论及商人的情感时,多以“商人重利轻别离”概而言之。其实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绝对化的做法,有失公允。对唐诗中商人之情感作客观、全面的研究,是尚需开拓的领域

毋庸讳言,唐诗中不少篇章明写商妇的思念和埋怨,暗示“商人重利轻别离”,如刘得仁《贾妇怨》、刘采春《罗唝曲六首》、李益《江南曲》、白居易琵琶行》等等。

其实,我们同样可以找寻到“商人重利也重别离”的例子:

长安豪民郭行先有女子绍兰,适巨商任宗。为贾于湘中,数年不归,复音书不达。绍兰目睹堂中有双燕戏于梁间,兰长吁而语于燕曰:我闻燕子自海东来,往复必径由于湘中,我婿离家不归数岁,蔑有音耗,生死存亡弗可知也。欲凭尔附书投于我婿。言讫,泪下。燕子飞鸣上下,似有所诺。兰复问曰:“尔相允,当泊我怀中。”燕遂飞于膝上。兰遂吟诗一首云:“我婿去重湖,临窗泣血书。殷勤凭燕翼,寄与薄情夫。”兰遂小书其字,系于足上,燕遂飞鸣而去。任宗时在荆州,忽见一燕飞鸣于头上。宗讶视之,燕遂泊于肩上,见有一小封书系在足上,宗解而视之,乃妻所寄之诗。宗感而泣下。燕复飞鸣而去。宗次年归,首出诗示兰。后文士张说传其事而好事者写之。[29]

谁说“梁间燕子太无情”?古人认为燕子不仅是祥瑞之鸟,而且还是懂情感的生灵。燕子最重情义、思旧情,春去秋归,喜寻旧巢,故人们又称其为“情鸟”。商人任宗见到燕传妻诗,“感而泣下”,为情所动,情急归家,夫妻团聚。足见商人任宗,亦乃重情之人。千百年来,“燕足传情”已成为人们传颂的爱情佳话。

夫妻感情是复杂性,多样的,商人亦复如此。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没有完全相同的夫妻感情。我们先看两个唐代卖饼人的故事:

东平尉李黁初得官,自东京之任。夜投故城,店中有故人卖胡饼为业。其妻姓郑,有美色,李目而悦之,因宿其舍。留连数日,乃以十五千转索胡妇。既到东平,宠遇甚至。性婉约,多媚黠风流,女工之事,罔不心了,于音声特究其妙。[30]

宁王宪贵盛,宠妓数十人。有卖饼之妻,纤白明媚,王一见属意,因厚遗其夫求之,宠爱逾等。岁余,因问曰:“汝复忆饼师否?”使见之,其妻注视,双泪垂颊,若不胜情。时王坐客十余人,皆当时文士,无不凄异。王命赋诗,维先成云:“莫以今时宠,难忘异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坐客无敢继者,王乃归饼师,以终其志。[31]

第一例中的卖饼人之妻郑氏,轻佻,对卖饼人不忠,后来又被东平尉李黁以“十五千”从卖饼人处购得。其性“媚黠风流”,感情不专一。而宁王花了高价得到的另外一个卖饼人之妻,一见其夫,“双泪垂颊,若不胜情”,则与卖饼人真爱深情,表露无遗。其实,妻子对于丈夫的真爱,反过来可以说明卖饼人对于妻子的深情。从妻子的角度反证丈夫对于妻子的情爱,李白的名篇《长干行》亦复如此: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来,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32]

《唐宋诗醇》赞扬此诗:“儿女子情事,直从胸臆中流出。萦回曲折,一往情深”[33]。它虽是以商妇的口吻来写的,主要突出的是商妇的形象,却也还伏着一条暗线,隐含着商人的情感。在诗的前半段,商人和商妇的描写是平分秋色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两小无嫌猜”,“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这些环节的描写,既从明线展示了商妇对于商人的细腻情感,也从暗线潜藏着的商人对商妇的浓烈情爱。后文商妇纯洁痴情的思念正是建立在商人对她的情爱这一基础之上的。虽然诗的后一部分对商人未着一字,但由于前一部分的铺垫,这一结论顺理成章。只有这样去理解,全诗才能达到整体的和谐。丈夫的深挚情感,从妻子的角度反馈出来,往往更加感人。

商人家庭,普通人之家庭也,其生离死别,其情深义重者,同样大量存在。再看王建的《宫中调笑》:

杨柳,杨柳,日暮白沙渡口。船头江水茫茫,商人少妇断肠。肠断,肠断,鹧鸪夜飞失伴。[34]

此篇所写,是商人和商妇离别时的情景,“肠断,肠断”,是商人和少妇共同的情感体验。这又是一位“重情”的商人!(www.xing528.com)

2.商人是情感容易受伤的人。

商人情感受到的伤害,有的来自于官员。

吕用之在维扬日,佐渤海王擅政害人,具载于《妖乱志》中。中和四年秋,有商人刘损,挈家乘巨船自江夏至扬州。用之凡遇公私往来,悉令侦觇行止。刘妻裴氏,有国色。用之以阴事构置取其裴氏,刘下狱,献金百两免罪。虽脱非横,然亦愤惋,因成诗三首,曰:“宝钗分股合无缘,鱼在深渊日在天。得意紫鸾休舞镜,断踪青鸟罢衔笺。金杯倒覆难收水,玉轸倾欹懒续弦。从此蘼芜山下过,只应将泪比流泉。”其二:“鸾辞旧伴知何止,凤得新梧想称心。红粉尚残香漠漠,白云将散信沉沉。已休磨琢投欢玉,懒更经营买笑金。愿作山头似人石,丈夫身上泪痕深。”其三:“旧常游处遍寻看,观物伤情死一般。买笑楼前花已谢,画眉窗下月空残。云归巫峡音容断,路隔星河去住难。莫道诗成无泪下,泪如泉滴亦须干。”[35]

关于不良官员伤害商人的生意、伤害商人的家庭,有不少记载。商人刘损的这三首诗被收入《全唐诗》。诗歌充分抒写了他在妻子被官僚恶霸夺去后的痛苦甚至绝望。“愿作山头似人石,丈夫衣上泪痕深”,“旧常游处遍寻看,观物伤情死一般”,语言质朴,感情真挚,令人为之动容。刘损的诗歌和故事本身,都说明商人也有“重情”者,同时也是被伤害者。

商人最可怜的是受到了妻子在情感的伤害,还不自知:

维扬万贞者,大商也,多在于外,运易财宝以为商。其妻孟氏者,先寿春之妓人也,美容质,能歌舞,薄知书,稍有词藻。孟氏独游于家园,四望而乃吟曰:“可惜春时节,依然独自游。无端两行泪,长秪对花流。”吟诗罢,泣下数行。忽有一少年,容貌甚秀美,逾垣而入,笑谓孟氏曰:“何吟之大苦耶?”孟氏大惊曰:“君谁家子?何得遽至于此,而复轻言之也?”少年曰:“我性落魄,不自拘检,唯爱高歌大醉。适闻吟咏之声,不觉喜动于心,所以逾垣而至。苟能容我于花下一接良谈,而我亦或可以强攀清调也。”孟氏曰:“欲吟诗耶?”少年曰:“浮生如寄,年少几何?繁花正妍,黄叶又坠。人间之恨,何啻千端,岂如且偷顷刻之欢也。”孟氏曰:“妾有良人万贞者,去家已数载矣。所恨当兹丽景,远在他方。岂惟惋叹芳菲,固是伤嗟契阔。所以自吟拙句,盖道幽怀。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少年曰:“我向闻雅咏,今睹丽容,固死命犹拼,且责言何害?”孟氏即命笺,续赋诗曰:“谁家少年儿,心中暗自欺。不道终不可,可即恐郎知。”少年得诗,乃报之曰:“神女得张硕,文君遇长卿。逢时两相得,聊足慰多情。”自是孟氏遂私之,挈归己舍。[36]

商人维扬万贞,“其妻孟氏者,先寿春之妓人也”,尽管广有财富,号称“大商人”,他却没有得到良家妇女为妻。从史料来看,不少商人没有娶到良家女子,而多以“退役”的娼妓为妻。万贞辛苦在外,而妻子孟氏无法忍受青春孤独,红杏出墙,给丈夫带来的是情感上的伤害。更有甚者,有商妇感情越轨而与情夫合谋把丈夫从肉体上消灭。下面引一条关于豪贾杨崇义的悲惨故事:

(杨)家富数世,服玩之属,僭于王公。崇义妻刘氏有国色,与邻舍儿李弇私通,情甚于夫,遂有意欲害崇义。忽一日,醉归寝室中,刘氏与李竟同谋而害之。埋于枯井中。[37]

杨崇义乃受害者,杨崇义之妻刘氏乃杀人凶手。今人有论商妇者写道:“商人妇已经出离愤怒,不再注重什么伦理道德,开始放纵自己,享受生活。唐代长安豪民杨崇义之妻刘氏,与邻舍儿李弇私通,情甚于夫,遂害死杨崇义。为了爱情,商人妇不仅蔑视道德伦理,甚至触犯法律。”[38]此处真正应该同情的是商人杨崇义。而论者言辞之间不但缺少对刘氏的谴责,且给这位杀人凶手戴上了一顶美丽的帽子:“为了爱情”。这里“蔑视”的何止是伦理,这里“触犯”的何止是法律!真是令人胆寒,令人遗憾。贯休《嘲商客》写道:

萧萧,风摵摵,落日江头何处客。斜倚帆樯不唤人,五湖浪向心中白。[39]

诗人创作目的是嘲笑行商为了金钱奔波之情状非常可笑。而通过诗歌中的意象呈现,我们发现行商其实是一个感情上的孤儿。黄昏、落日、江边,“苇萧萧,风摵摵”,商人孤独地斜靠帆樯,心中思绪像五湖的浪花翻滚。今天,我们读到这样的诗歌,更多的应该是同情而不是嘲笑了,不是吗?

今有学者引用万历诗人薛论道散曲《嘲客商》:

东沽西卖,天涯云外。一身万里不辞,两脚经年偏快,走遍了江湖,家乡何在?  朱颜非旧,须发斑白,妻惊慌而忙回避,儿问:“客从何处来?”

论者写道:“作者以第一人称的口吻,采用限知视角,介绍了商人的行迹以及回家时的景况,叙述看似十分客观,嘲讽之意却充溢字里行间,尤其妻见夫的动作、儿对父的问话更是对商人弃家室而恋金钱行为的辛辣讽刺。此类作品由情入手,在情与利的矛盾对立中通过商人的取舍来突出他们唯利是趋、薄情寡义的特征。诗人们将艺术的笔触深入到商妇的内心情感世界之中,写出她们对正常家庭生活和夫妻情爱的渴求,极大地张扬了人性,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40]知人论“诗”,从诗人的逻辑出发点是对的,但是,我们的评论完全按照诗人的逻辑而不加辨正又是不够的。万历诗人薛论道在等级社会嘲客商是可以理解的,对诗歌发表评论的当代社会论者仍然具有当时的思维则是令人遗憾的。每读此诗,总以为商人同样应该同情。商妇渴望正常的生活,渴望情爱,渴望天伦之乐,难道商人就不渴望?难道我们对商人就可以不讲人性?孟郊有诗写道:“主人夜呻吟,皆入妻子心。客子昼呻吟,徒为虫鸟音。”[41]商人为利,诗人的奔波本质上何尝不是为利?一个人孤独在外,没有人关心,其实是极其可怜的,为了仕途而奔波的诗人如此,为了钱财而奔波的商人亦复如此。

爱情的感受是最特别也最个别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情体验和爱情态度。商人也是“人”,不可能千人一面。将他们统统脸谱化为“重利轻别离”的冷血动物,未免偏激了。而且,他们也同样容易受到情感的伤害。过去的研究中,我们往往忽视了商人作为受伤害者的这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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