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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与义:北宋仅存的爱国诗人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论爱国诗人陈与义纪昀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云:“与义之生,视元祐诸人稍晚,故吕本中《江西宗派图》中不列其名。然靖康以后,北宋诗人凋零殆尽,惟与义为文章宿老,岿然独存。其诗虽源出豫章,而天分绝高,工于变化,风格遒上,思力沈挚,能卓然自辟蹊径。”建炎二年,金兵进逼邓州,诗人逃往房州,不料金兵已攻入房州,陈与义仓皇奔入南山,有《正月十二日自房州城遇虏奔入南山》诗。陈与义有《简斋诗集》和《无住词》。

陈与义:北宋仅存的爱国诗人

论爱国诗人陈与义(1)

纪昀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云:“与义之生,视元祐诸人稍晚,故吕本中《江西宗派图》中不列其名。然靖康以后,北宋诗人凋零殆尽,惟与义为文章宿老,岿然独存。其诗虽源出豫章,而天分绝高,工于变化,风格遒上,思力沈挚,能卓然自辟蹊径。”(卷一百五十六集部别集类《简斋集》)指出了陈与义在宋代诗歌发展史上结束北宋并开启南宋的重要地位及其诗歌创作的艺术特点。

陈与义(1090—1138年)字去非,号简斋,又号园公。其先世居京兆,后避乱入蜀,家于青神,至曾祖陈希亮徙洛阳(今属河南),遂为洛人。陈氏为仕宦之家,陈与义的曾祖官至太常卿,祖父陈恂为奉议郎,父亲做过朝请大夫。外祖张友正则是著名的书法家

哲宗元祐五年六月,陈与义生于洛阳。他幼年好学,“卓厉不群,篇籍之在世者无不读,既读辄记不忘。”(葛胜仲《陈去非诗集序》)早年曾学诗于名重一时的崔郾(字德符),后又就读于太学。政和三年(1113年)春,以上舍甲科及第,授文林郎,教授开德府(今河南濮阳)。六年八月解职归京,常与亲旧赏画吟诗,直到八年十月方除辟雍录。“四岁冷官桑濮地,三年羸马帝王州”(《若拙弟说汝州可居……用韵寄元东》)即是诗人写自己教授开德、闲居都城的经历。

宣和二年,母张氏病逝,尚在辟雍录任上的陈与义为母服丧忧居汝州(今河南临汝),结识了州守葛胜仲。宣和四年服除入京,葛氏力荐于朝,并“以去非《墨梅》诗缴进”(葛立方《韵语阳秋》),为时宰王黼识纳,擢为太学博士。次年,“徽宗皇帝见所赋《墨梅》诗善,亟命召对,有见晚之嗟,遂登册府”(《陈去非诗集序》),除秘书省著作佐郎。六年闰三月,除司勋员外郎,旋擢符宝郎,并曾充任省闱考官。年末王黼被黜,斥逐同党,陈与义受到迁累,贬为陈留(今河南开封境内)酒税,次年抵任所。陈与义身在馆阁之日,交游渐广,诗名日著,往往“辞章一出,名动京师”(张嵲《陈公资政墓志铭》),写于宣和五年的《夏日集葆真池上以绿荫生昼静赋诗得静字》诗,就是轰动一时的名作,据传诗成出示,僚友“皆诧为擅场”,“京师无人不传写”(洪迈《容斋随笔》卷十四)。由此可见南渡之前,他在诗坛上已经负有盛名。

钦宗靖康元年(1126年),陈与义以父丧去官,这时正值金人南犯京师,他只身自陈留寻避地,流寓邓州南阳(今河南邓县),自号简斋,作《题简斋》诗。秋初北返陈留携家南奔。本年十一月,金人攻陷汴京。次年五月,康王赵构在南京(今河南商丘)即皇帝位,改元建炎(1127年),建立了偏安江左的南宋王朝。高宗执行逃跑避敌路线,于十月往扬州。次年金兵分三路继续南侵。建炎三年,金兵奔袭扬州,高宗逃往镇江、杭州,金兵渡江追击,高宗先后被赶到越州、明州、定海、温州,直到绍兴二年,金兵北退,高宗才返回临安。陈与义在兵燹中携家逃难,辗转来到邓州,卜居城西。建炎二年,金兵进逼邓州,诗人逃往房州(今湖北房县),不料金兵已攻入房州,陈与义仓皇奔入南山,有《正月十二日自房州城遇虏奔入南山》诗。后又出山去钧州(今湖北均县),经郢州(今湖北钟祥),南趋岳州(今岳阳市)。建炎三年,暂寓郡宗圃君子亭,自号园公。在岳州,为避兵乱,曾泛舟洞庭湖,转徙湖中,由华容还郡。秋离岳阳,经潭州(今长沙市),过衡山,东去邵州(今邵阳市),投奔亲故,寄居紫阳山中。此已是建炎四年。是年春,金人退兵。四月,高宗驻骅越州,以从班人少,命群臣共议,广行召擢,起用谪籍旧臣。五月,陈与义因友人富季申之荐,被召授尚书兵部员外郎。其《拜诏》诗云:“紫阳山下闻皇牒,地藏阶前拜诏书。乍脱绿袍山色翠,新披紫缓佩金鱼”。秋间他由紫阳山入邵州,过永州(今湖南零陵)、道州(今湖南道县)、贺州(今广西贺县南)、康州(今广东德庆),绍兴元年(1131年)春到达广州。即又取道漳州(今属福建),由闽入浙,自黄岩入台州,夏抵会稽行在所,秋迁起居郎。从靖康事变到召回行在,诗人流亡逃难,间关江湖,艰辛备尝,危难丛生。“避盗半九围,两脚不遗力。川陵各异态,艰难常一律”(《晚晴》)。复杂、奇险、曲折的经历开阔了诗人的视野,也加深了他对人世的感喟,故而这一时期创作了大量的优秀诗篇,成为他一生诗歌创作的旺盛期。诸如《感事》、《伤春》、《登岳阳楼二首》、《晚晴野望》、《雷雨行》等都是这一时期的名篇。

绍兴二年(1132年)陈与义从驾至临安,历任中书舍人,吏部侍郎、礼部侍郎等职。在此期间他曾上书,奏请搜访元祐党籍及元符上书人名录,以便朝廷优予褒恤。四年秋,因疾请外,出知湖州。明年召为给事中,因与时相论事不合,引疾求去,得请奉祠,卜居青墩(镇名,在今浙江桐乡县北)。六年六月复召为中书舍人兼侍讲直学士院,陛谢,高宗谕曰:“朕当以卿为内相。”(《系年要录》卷一百零三)十一月拜翰林学士、知制诰。七年正月,除左中大夫参知政事。一年后,以病乞退,再知湖州。八年七月,诗人于湖州任上病重乞闲,解职不久,便于十一月二十九日病逝于湖州乌墩僧舍,享年四十九岁。避难还朝之后,陈与义受知于高宗,位至宰辅,在南渡诗人中最为显达。但他无力扭转偏安定局,只好把一腔家国身世之深情融于诗中,在那些题画咏花、叹老伤病的篇什中充满了忧国忧民、希冀统一的精神。

陈与义有《简斋诗集》和《无住词》。今传刻本,以宋光宗绍熙元年胡稚注《简斋诗集》三十卷(附《无住词》一卷)为最早,原藏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后同元刊《陈简斋诗外集》一起影印,收入《四部丛刊》。另有日本覆刻明嘉靖朝鲜本《须溪评点简斋诗集》,其中有刘须溪增注。中华书局排印本《陈与义集》,即依据胡稚注本,补入刘氏增注,并参校各本整理而成,有诗六百二十六首,词十八首,赋三篇,杂文四篇,是目前较完善的本子。

楼钥《简斋诗笺叙》指出:“参政简斋陈公,少在洛下,已称诗俊,南渡以后,身履百罹,而诗益高,遂以名天下。”点明了陈与义诗歌创作的不同阶段和特点。陈与义一生经历了北宋末期和南宋初期两个阶段,靖康之难,将诗人的创作生涯截然界划为前后两个时期。

前期的陈与义,身居京洛,交游士林,经太学步入仕途。然而,北宋末期朝廷昏庸,政治腐朽,党派倾轧,世风已坏,诗人仕宦蹭蹬,久沉下僚,没有机会一展宏图壮志,便转而致力创作,将才情寄之于诗,且开始在文坛崭露圭角,自谓“有诗酬岁月,无梦到功名”(《道中寒食》其二)。其后,曾一度以诗名见知于徽宗皇帝,但不久即遭贬黜。当时江西法席盛行,海内翕然向风,陈与义在诗歌艺术上也深受山谷、后山影响。观其前期诗作,多为言怀、咏物、题画、写景、酬唱赠答之篇,内容、情趣大体与黄(庭坚)陈(师道)相近,艺术上也不乏新警之处。

抒写仕宦的落寞和志不得申的情愫,或鞭笞浇薄庸俗的世态,是陈与义前期诗歌的重要内容。写于开德任上的《次韵周教授秋怀》即是慨叹沉沦下僚,透露归隐之心:“一官不辨作生涯,几见秋风卷岸沙。……误矣载书三十乘,东门何地不种瓜!”其闲居都城时创作的《杂书示陈国佐胡元茂四首》,在对自己不被任用表示愤懑不平的同时,也对官场的倾轧表示了畏惧:“顾将千日饥,换此三岁闲”、“不忧稻粱绝,忧在罗网间”(其一)。政和七年秋,诗人写了《书怀示友十首》,从不同的角度抒写和袒露了自己的襟怀,其六云:

有钱可使鬼,无钱鬼揶揄。

百年堂前燕,万事屋上乌。

微官不救饥,出处违壮图。

相牛岂无经?种树亦有书。

如何求二顷,归卧渊明庐。

曝背对青山,鸟鸣人意舒。

试数门前客,终岁几覆车!

诗的开头借用鲁褒《钱神论》有钱使鬼、《世说新语》罗友乞禄的故实,批判了金钱万能的庸俗世风,继又点化刘禹锡金陵怀古》诗意和《说苑》爱屋及乌之典,谴责了朝廷不能选贤用能而一味任人唯亲的错误做法。其后,直言自己官微俸薄,不被重用,难为生计,虽有壮图,却无际遇,不如归卧田园,相牛种树,可享青山鸣鸟之趣,能避官场倾覆之险。全诗充满了对庸俗世态和自身际遇的愤慨与不满。语言典重而不艰涩。其他如“二十九年知己非,今年依旧壮心违”(《以事走郊外示友》)“纷纷骑马尘及腹,名利之窟争驰逐”(《题画鹿》)等,无不抒写有志难酬的情怀和疾恶庸俗的意绪。《题小室》、《食齑》、《述怀呈十七家叔》、《道中寒食》、《放慵》诸篇,都是值得注意的抒怀言志之作。

咏物、题画,是陈与义前期创作的又一重要内容。在这些诗篇中,作者往往寄寓着个人的品格情操和审美理想,甚至熔铸着对社会现实的感受。像咏曼陀罗花写其与众花“同时不同调”的“殊不俗”处(《曼陀罗花》)寄寓个人品格、咏春雪颂以“聊回万斛润,点点付黎藿”(《次韵张元方春雪》)表达济世理想,《题易元吉画鹿》、《题画兔》又将仕宦风险融入诗中,都是典型的例子。简斋咏物诗《和张规臣水墨梅五绝》最为著称,这是诗人的成名之作,当时传诵极广,连徽宗皇帝以叹赏不已。作者以爽朗明快兼有委婉含蓄的议论笔法题咏墨梅:

巧画无盐丑不除,此花风韵更清姝。

从教变白能为黑,桃李依然是仆奴。

——其一

粲粲江南万玉妃,别来几度见春归。

相逢京洛浑依旧,唯恨淄尘染素衣。

——其三

含章檐下春风面,造化工成秋兔毫。

意足不求颜色似,前身相马九方皋

——其四

其一用“极丑无双”的“无盐邑之女”喻墨色,赞赏以水墨表现素洁高雅的梅花,愈发显得清姿秀丽,并以俗艳著称的桃李反衬墨梅的清淑;其三咏唱梅花洁白的素质,并化用谢玄晖“谁能久京洛,淄尘染素衣”诗句,以幽默的笔法表达梅为淄尘所染的遗憾;其四融化寿阳公主人日卧含章殿下,梅花落额上和九方皋相马“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的故实,颂扬墨梅内在的骨相美。三首均突出了“墨梅”的特点,贯注着反尘俗、厌污浊、轻形迹的超拔诗情。其“使事而得活法”(陈模《怀古录》)、“语意皆绝妙”(洪迈《容斋随笔》),确乎达到了“有神无迹”(陈衍《宋诗精华录》)的境界。诗的笔法、格调乃至遗貌取神、追求清幽的审美思想,都颇近山谷。作者的情操人品也在诗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简斋题画诗的艺术成就由《题牧牛图》可窥一斑:

千里烟草绿,连山雨新足。老牛抱朝饥,向山影觳觫。犊儿狂走先过浦,却立长鸣待其母。母子为人实仓廪,汝饱不惭人愧汝。牧童生来日日娱,只忧身大当把锄。日斜睡足牛背上,不信人间有广舆。

作者采取描述与议论相结合的方法,着意挖掘和表现动态中的景物,充分展示并加强了画面的层次感、立体感、流动感,有形象,有声音、有色彩,特别是对老牛、犊儿、牧童各自神情意识的描述生发,充满了浓厚的意趣,同时又将人世间的不平寓于议论之中,思致深幽,令人回味不绝。其意趣堪与山谷的《题竹石牧牛》媲美。

陈与义前期的写景诗,大都刻画工细,尤擅白描,给人以清淡自然的美感享受。《江南春》、《襄邑道中》、《雨晴》、《秋夜》、《中牟道中》、《春日》、《夏至日与同舍会葆真二首》等等,都是意新语隽的佳篇。轰动一时的《夏日池上》以悠闲清新的画面,表现幽静、淡雅的境界:“鱼游水底凉,鸟宿林间静”、“微波喜摇人,小立待其定”;语言省净而意趣横生,潘德舆赞曰“词意新峭可喜,虽西江风格而能乐俗”(《养一斋诗话》卷九)。其《雨晴》诗云:

天缺西南江面清,纤云不动小滩横。

墙头语鹊衣犹湿,楼外残雷气未平。

尽取微凉供稳睡,急搜奇句报新晴。

今宵绝胜无人共,卧看星河尽意明。

首联刻画天空、纤云、江南、小滩等幽静的自然景观;颔联通过描写“语鹊”、“残雷”的“衣犹湿”、“气未平”点出雷雨刚过;颈联以趁凉稳睡和写诗报晴表现生活的恬淡自适;尾联落笔于星河夜空。全诗紧扣“雨晴”题意,抓住微妙多变的景象,写出了自然界的一派生机和凉爽宜人的气韵,诗行里洋溢着舒畅喜悦的感受,荡漾着人与自然的感情交流。在细腻工巧的描写中,透出劲健的笔势和浓郁的韵致。至如“雨意欲成还未成,归云却作伴人行”(《中牟道中》)、“朝来庭树有鸣禽,红绿扶春上远林”(《春日》)、“明波影千柳,绀屋朝万荷”、“游鱼聚亭影,镜面散微涡”(《夏至日》)无不意境清新,趣味盎然,令人陶醉。

总的说来,陈与义前期诗作大都取材于文人士子的日常生活,其中或寄寓有志难酬的激愤,或传达对庸俗世态的嫉恶,或反映个人的品格情操,或表现自然界的幽美景观,均具有相当的艺术性,使他在北宋末期的诗坛上享有盛名。

靖康事变使陈与义的生活和思想都发生了突变。他流离颠沛,备尝兵荒马乱之苦,目睹山河破碎之状,民族的浩劫和个人的苦难,激起了诗人无限的忧伤和深沉的感慨。创作视野空前扩大,艺术风格趋向沉雄悲壮。感叹流亡、忧愤时政、颂扬抗敌、怀念乡国,成为他后期诗歌的主流,大批诗章贯注着忧国伤时的爱国主义精神。刘克庄说陈与义“建炎以后避地湖峤,行路万里,诗益奇壮。”(《后村诗话》前集卷二)正指出了简斋后期诗作的重大变化。

首先,陈与义用诗歌纪述了其仓皇逃难的情景。“大道不敢驱,山径费推寻”(《次舞阳》)、“今朝过山下,贼急不敢留”(《过君山不获登览》)、“辞巢已万里,两脚未遑住”(《别岳州》),作者用朴实的语言描述了逃难的惶惶情形。《避虏入南山》是一篇纪实长诗,诗人记述了在房州突遇金兵而奔入南山的一段危险经历:“今年奔房州,铁马背后驰。造物亦恶剧,脱命真毫厘”。脱敌的惊险,令人心有余悸。其《自五月二日避寇转徙湖中……》、《初至邵阳……》或言其奔窜疲命:“回环三百里,行尽力都穷。巴丘左右移,章华西转东”;或叹其转徙不定:“湖北弥年所,长沙费月余。初为邵阳梦,又作桂林书”;都备述逃难的艰辛。诗人流寓岳阳所写的《居夷行》、避寇均阳创作的《同左通老用陶潜不定期旧居韵》、道经衡麓吟成的《衡岳道中四首》其一等等,都是描写流亡生涯的诗篇,作者倾诉了颠沛流离之苦,漂泊无依之忧。陈与义的这部分诗歌,记事简略,感喟深沉,以平易浅显、朴实凝练的语言,真实地记录了战乱给人民带来的巨大不幸和灾难,反映了家国事变中难民们的共同遭遇和感受,极富典型意义,与杜甫“三吏”、“三别”在精神上是一致的。

其次,陈与义用诗歌抨击赵宋王朝的腐朽。残酷的社会现实,不能不引起诗人的深沉思考。他开始探寻事变的原因。靖康元年,陈与义逃难至邓州,写了《邓州西轩书事十首》,以绝句联章评议时政,指斥赵宋王朝缺乏明智的将相,官僚间互相倾轧,当轴者决策失误,招致了强敌进攻。他痛心地批评朝廷治国无道,政失民怨,方腊起义于江浙也没有引起朝廷的警悟,终于导致了金兵的入侵:“东南鬼火成何事?终待胡锋作争臣!”(其五)作者还以唐德宗时扬炎、刘宴倾轧误国为喻,谴责了热衷倾轧的权臣蔡京、童贯、王黼之流使国家倾覆、黎民受难,指出国家需要的应该是像廉颇、蔺相如那样能密切配合、抵御外侮的将相:

杨刘相倾建中乱,不待白首今同归。

只今将相须廉蔺,五月并门未解围。

——其六

建炎元年,高宗建立了南宋王朝,但战局并未好转,金军继续南侵,徽、钦二帝被掳至燕山后又迁徙漠北,幽禁相府;高宗不用抗金将领宗泽、李纲等人驻跸襄、邓,系望中原的建议,而取黄叔敖等逃跑者的主张,一再南迁,诗人怀着沉重的心情挥笔写下了《感事》诗:

丧乱那堪说,干戈竟未休。(www.xing528.com)

公卿危左衽,江汉故东流。

风断黄龙府,云移白鹭州。

云何舒国步?持底副君忧?

世事非难料,吾生本自浮。

菊花纷四野,作意为谁秋!

诗以沉痛悲凉的感喟起笔,接着便把笔锋转向弄权误国的当轴者,指责其无力扭转时局,使二帝远囚北漠不能回还,高宗播迁驻跸不能定国安邦。“云何”四句以愤怒的笔调对公卿朝臣提出了质问。结尾收笔于纷然自开的秋菊,意境凄凉,感慨深沉。全诗感事伤怀,沉郁慷慨,激愤怨怒,批判了朝廷的腐朽和无能,神韵“颇逼老杜”(刘克庄《后村诗话》前集卷二)。其他如《次韵尹潜感怀》、《巴丘书事》等篇,都是忧愤时政的代表作品,后人以为“悲壮激烈”、“近逼山谷、远诣老杜”(方回《瀛奎律髓》)、“意境宏深”(纪昀语,见《瀛奎律髓》)。

复次,陈与义用诗歌颂扬抗敌御侮的志士。面对国耻家难,诗人内心激荡着报国热情。建炎元年,高宗即位后曾诏令州郡荐举贤能以谋恢复,简斋为此写了《题继祖蟠室三首》,其三云:

中兴天子要人才,当使生擒颉利来。

正待吾曹红抹额,不须辛苦学颜回。

作者将高宗视为“中兴天子”,而用唐李靖破突厥生擒颉利可汗、娄师德戴红抹额应诏讨吐蕃八遇八克的故实,表达了对朝廷招纳人才、抗金复国有望的欣喜和自己准备出山报效国家的决心。然而,这投笔请缨的壮怀,毕竟难有条体和机缘实现,故诗人把关怀国运的一腔精诚完全倾注于颂扬卫国、批判怯敌的诗章之中,写出了《刘大资挽词》、《伤春》、《周尹潜以仆有郢州之命作诗见赠有横槊之句次韵谢之》、《雷雨行》等名作。挽词悼念靖康国难中凛然不屈的四壁守御官刘大资,“一代名超古,千年泪染衣”,“河洛倾遗愤,英雄叹后尘”,落笔雄浑博大,下语典重肃穆,充分表达了人们对以身殉国烈士的崇敬之情。建炎四年春,陈与义在紫阳山中听到了友人向子湮英勇抗击金兵的消息,写下了著名的《伤春》诗,予以赞扬:

庙堂无策可平戎,坐使甘泉照夕烽。

初怪上都闻战马,岂知穷海看飞龙。

孤臣霜发三千丈,每岁烟花一万重。

稍喜长沙向延阁,疲兵敢犯犬羊锋。

金兵自宣和末入侵中原,靖康初进犯京师,灭亡北宋后又挥军南下,席卷江南。建炎三年十二月,赵构“航海避兵”,乘楼船次定海、昌国,幸温州、台州;四年春初,“御舟碇海中”(《宋史·高宗本纪》)。本年二月,金兵攻潭州(治所在今湖南长沙),知州直龙图阁向子湮率军民固守八日(《系年要录》卷三十一),“督兵巷战,又收溃卒复入治事”(《宋史》本传)。作者去年客居长沙月余,同向氏交往甚密,多次写诗勉励向氏杀敌报国,今闻友人抗金壮举,颇多感触,因成此篇。诗的首联、颔联强烈谴责了宋廷的腐败无能,痛心疾首地回顾了战乱事态的发展;颈联写在烟花万重的春天,诗人无心赏景而为国忧愁的情形;尾联写正在此时,听到了友人抗金的消息,不禁转忧为喜,流露出民族的自豪感,从而以对比、烘衬的手法表达了对抗战将士的钦敬。全篇语言精美,音调浏亮,沉挚雄壮,气格浑茫,深得杜甫七律神韵。其《周尹潜次韵》表达“西州破贼”的壮志豪情、《雷雨行》鼓励“诸君”杀敌立功“光竹素”,均慷慨激昂,传达了人们抗敌御侮、收复失地的普遍要求和愿望。

其四,陈与义用诗歌表达了对故国家园的深切思念。战争使诗人逃离家园,流亡异乡。他既为国家破亡而痛苦,又为有家难归而悲伤。“易破还家梦,难招去国魂”(《道中书事》)、“京洛了在眼,山川一何迂”(《述怀》)、“江南非不好,楚客自生哀”(《渡江》),这些诗句无不浸透着作者思念故国家园的深情。陈与义生长于北方,对自己的家乡怀有深厚的依恋之情,故不论漂泊何处,总是念念不忘:“五湖七泽经行遍,终忆吾乡八节滩”(《雨中》)。看到江南李花盛开,他幡然想起昔日故乡采花簪发的情景,勾起了一片乡思:“洛阳路不容春到,南国花应为客开。今日岂堪簪短发,感时伤旧意难裁!”(《望燕公楼下李花》)其《正月十二日……暴雨滂沱》写在梦中回到了洛阳,仿佛听到了龙门涧水潺潺流动的声音,醒后方知是屋檐滴水声:“梦到龙门听涧水,觉来檐溜正潺潺。”《题画》、《牡丹》更是这方面的代表作:

分明楼阁是龙门,亦有溪流曲抱村。

万里家山无路入,十年心事与谁论!

——《题画》

一自胡尘入汉关,十年伊洛路漫漫。

青墩溪畔龙钟客,独立东风看牡丹。

——《牡丹》

前者由观画引起联想,悲叹有家难还,后者因看花引出乡思,传达暮年的凄楚。二诗皆深沉悲切,体现了作者对故国家园的深厚感情。陈与义怀念故国家园的诗章,典型地表达了当时大量流亡江南的北方人民的共同心声,同李清照、辛弃疾南渡后的部分词作同样深沉感人,成为其爱国诗的重要组成部分。

其五,陈与义后期的写景咏物诗大都融入了家国身世之感,往往雄浑苍茫,悲壮深沉。《登岳阳楼》、《雨中再赋海山楼诗》、《观雨》诸篇都是为人称颂的佳作。建炎二年秋末,诗人避乱抵岳州,作《登岳阳楼》二首,其一云:

洞庭之东江水西,廉旌不动夕阳迟。

登临吴蜀横分地,徙倚湖山欲暮时。

万里来游还望远,三年多难更凭危。

白头吊古风霜里,老木苍波无限非。

作者描述了临楼观览的情景及所见所感。洞庭湖和长江深广磅礴的宏伟景观、诗人临眺之际“还望”故国的情形同伤时忧事的悲愤感慨完全交融在一起,故纪昀称赞此篇“意境宏深,真逼老杜”。绍兴元年春写于广州的《海山楼诗》更是雄劲苍茫,声情激越,令人不胜感怆:

百尺阑干横海立,一生襟抱与山开。

岸边天影随潮入,楼上春容带雨来。

慷慨赋诗还自恨,徘徊舒啸却生哀。

灭胡猛士今安有?非复当年单父台。

首联描述楼外“海立”、“山开”的壮伟景象与诗人胸襟顿旷的感觉,颔联刻画水天合一、浪卷潮涌的奇观和春容带雨的凄迷苍茫,颈联转写诗人感慨百端,焦虑悲伤的情状,尾联由海山楼想到陷入金人手中的江北单父台,发出了无人抗金灭胡的悲叹痛 惜,袒露了忧国的情怀。《观雨》篇则通过风云变幻、翻江倒海的雨景描写,表达了世事艰危的感慨与渴望太平的心愿。在诗人笔下,孤雁、风竹、涧水等都在为国家、为人民、为自己悲忧感叹:

“凉风又落宫南木,老雁孤鸣汉北洲。”

——《重阳》

“二更风薄竹,悲吟连夜分。”

——《正月十六日夜》

“扶节共坐槎牙石,涧水悲鸣无歇时。”

——《坐涧边石上》

这些诗句无不移情于物,意境凄凉,饱含着诗人忧伤国事、备极艰难的酸辛。由于简斋后期的大部分写景诗都取境阔大,措意深沉,笔力雄劲,往往既有杜诗的沉郁,又有山谷的幽邃和后山的清劲,故方回以为“非深透老杜、山谷、后山三关不能也”(《瀛奎律髓》)。

总之,陈与义后期创作一变前期风调,努力学习杜甫的现实主义精神,创作了大量反映爱国思想的优秀诗篇。故纪昀评论简斋说:“至于湖南流落之余,汴京板荡以后,感时抚事,慷慨激越,寄托遥深,乃往往突过古人”(《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综上所述,陈与义一生经历了两个不同的时期,其诗歌创作也因经历的不同而呈现着异样的风貌。大抵前期以清迥幽邃见胜,后期以雄浑悲壮著称。他渊源江西而又锐意拓展,终于形成了自己鲜明的艺术个性。尤其是时代风雨、家国变故,使他的诗作进入崭新的境界,在学习杜甫的现实主义精神方面,度越前辈,成为两宋之际最为杰出的诗人。张嵲称简斋诗“体物寓兴,清邃超特,纡余闳肆,高举横厉,上下陶谢韩柳之间”(《陈公资政墓志铭》)、刘克庄谓其“造次不忘忧爱,以简洁扫繁缛,以雄浑代尖巧。第其品格,故当在诸家之上”(《后村诗话》前集卷二),都从不同的方面概括了简斋诗的艺术成就。陈与义无愧于江西派的大家。吕本中作《江西宗派图》时,简斋尚少,自然不会提及;而方回据其师承渊源和创作实绩,并参考前人评价,把陈氏列为江西诗派的“三宗”之一,同黄庭坚、陈师道并论,是极有见地的。

【注释】

(1)本文发表于《语文函授》一九九六年第二期,文字略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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