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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的音乐触角与古代琴曲的卓越表现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苏轼驰骋在宽阔的艺术原野里,与音乐方面的接触也是颇为广泛的。在复古思潮泛滥的北宋中期,一些文人士大夫各自从自己的政治利益出发,追求古律古曲成风;而苏轼则认为,只有传统的琴曲才是真正的古代音乐,强以什么“新曲”来返古,那是根本办不到的事。除了七弦琴艺术,苏轼对其他一些器乐品种,也是十分喜爱和了解的。

苏轼的音乐触角与古代琴曲的卓越表现

◎朱 舟 罗永明

北宋时期杰出的文化名人苏轼(1037-1101),以其斑斓多彩的文艺创作,为我国文学史写下了辉煌的一页。他的文章诗词都有专集传世,广为人们称许乐道;他的书法和绘画,也留下了珍贵的墨迹;唯有他的音乐,则已随时间的推移而不断流失,只有其音乐活动的事迹,尚散见或隐伏于他的著作或他人的笔记杂文之中。兹从一些有关的文献资料里,将其初步予以选辑归纳,草成初稿如下,俾便继续研究探讨。

苏轼驰骋在宽阔的艺术原野里,与音乐方面的接触也是颇为广泛的。他对音乐有十分浓厚的兴趣,或进行欣赏聆听,或亲自参与某些音乐活动,有着丰富的艺术经历和实践。他的音乐生活,概括起来约有三类,即:一、对各个音乐品种的聆赏和理解;二、对民间音乐的感受和重视;三、在“词”(宋代的一种歌曲)方面的创作。

苏轼不仅是诗文世家,同时也是音乐世家,他和他的父亲苏洵、弟弟苏辙,都是弹琴的能手,( 《历代琴人传》引张右衮《琴经·大雅嗣音》:“古人多以琴世其家,最著者……眉山三苏。”)家藏有唐代的名琴—— “雷琴”使用。他自幼受着音乐文化的熏陶,当他还很年轻的时候,已对七弦琴音乐有了比较深刻的理解。1059年,他们父子一家水路出蜀,夜泊戎州(今四川宜宾),他在船上细心凝听父亲所弹的琴曲,产生了许多感受,即时写出了《舟中听大人弹琴》一诗:

弹琴江浦夜漏永,敛袵窃听独激昂。风松瀑布已清绝,更爱玉佩声琅珰。自从郑卫乱雅乐,古器残缺世已忘。千家寥落独琴在,有如老仙不死阅兴亡。世人不容独反古,强以新曲求铿锵。微音淡弄忽变转,数声浮脆如笙簧。无情枯木今尚尔,何况古意堕渺茫。江空月出人响绝,夜阑更请弹文王。这首诗不仅写出了他聆听和欣赏七弦琴音乐的感受,同时还表露了他对当时琴曲的演奏内容和创作倾向等方面的看法。在复古思潮泛滥的北宋中期,一些文人士大夫各自从自己的政治利益出发,追求古律古曲成风;而苏轼则认为,只有传统的琴曲才是真正的古代音乐,强以什么“新曲”来返古,那是根本办不到的事。这对于那些制造赝品冒充古曲的人来说,真是一次有力的抨击。

此后,他一生对七弦琴音乐是经常接触的。他游山玩水时要听琴(见《游桓山记》),会客访友时要听琴(见《题赠田辨之琴姬》),写诗作文有时也要听琴(见《杂书琴事》),甚至连睡梦中也在听琴(见《书仲殊琴梦》)。几乎七弦琴音乐已经成为他终身不可缺少的艺术生活,直到他去世的前一年(1100年),也在和琴友们论琴(见《书王进叔所蓄琴》),并且还有人送给他琴枕(见《欧阳晦夫惠琴枕》)。他咏写琴事的诗词,除了上引那些外,其他还有《次韵子由弹琴》、《听贤师琴》、《听僧昭素琴》、《琴诗》、《破琴》、《听武道士弹贺若》、《九月十五日观月听琴西湖示坐客》、《减字木兰花·琴》、( “神闲意定”),等等。

他重要作品之一的《醉翁操》:

琅然,清圆,谁弹。响空山,无言。惟翁醉中知其天。月明风露娟娟,人未眠。荷蒉过山前,曰有心也哉此贤。(《东坡七集》原注:泛声同此。)醉翁啸咏,声和流泉。醉翁去后,空有朝吟夜怨。山有时而童巅,水有时而回川,思翁无岁年。翁今为飞仙。此意在人间,试听徽外三两弦。

是专为七弦琴歌重新创作的歌词。这首作品原先是沈遵所作的一首器乐曲,“节奏疏宕而音指华畅”,欧阳修十分喜爱它,曾经为之配词,但可惜与曲调未能相谐,不大动听,后又由苏轼另配词,遂而珠联璧合,成为一首出色的琴歌。作品问世后,博得琴家们的赞赏,广泛演唱流传。这首琴歌的曲谱存见《风宣玄品》(1539年),题作《醉翁吟》,现已辑入《琴曲集成》。

他还认为另一琴歌《瑶池燕》原来的歌词,也与曲调的情绪很不对头,于是另作新词《闺怨》( “飞花成阵春心困”),使之具有贴切的音乐情调。(眉山三苏祠刊本《东坡集·杂书琴曲》:“琴曲有《瑶池燕》,其词既不甚佳,而声亦怨咽,或改其词作《闺怨》云。”)

王维的《渭城曲》一诗发展而成的琴歌《阳关三叠》,苏轼也对它作过一番研究。在音乐的结构方面,他认为第一句不叠,其他三句每句再叠才是正确的。他说:

旧传《阳关》三叠,然今歌者每句再叠而已。通一首言之,又是四叠。皆非是。或每语三唱以应三叠之说,则丛然无复节奏。余在密州,有文勋长官以事至密,自云得古本《阳关》,其声宛转凄断,不类向之所闻。每句皆再唱而第一句不叠,乃云唐本三叠盖如此。及在黄州,偶读乐天《对酒》诗云:“相逢且莫推辞醉,新(听)唱阳关第四声。”注第四声“劝君更尽一杯酒。”以此验之,若第一句叠,则此句为第五声矣。今为第四声,则第一不叠审矣。( 《东坡集·记阳关第四声》)

果然他对这首琴歌是深有体会的,后至他苍苍年岁,又从北方远贬岭南,路过汴京与晁补之饮别的时候,自己还感慨系之地唱起了它。陆游《老学庵笔记》:“晁以道云:绍圣初,与东坡别于汴上。东坡酒酣,自歌《古阳关》。”

他在《杂书琴曲》一文中,曾对传统的民间歌曲—— 《子夜歌》、《凤将雏》、《前溪歌》、《团扇歌》、《懊侬歌》等的产生原委进行了解释,并又谈到了这些民歌的变化情况。他说,“凡此诸曲皆徒歌,既而被之管弦者;有因金石丝竹造歌以备云,如魏世三调歌之类是也。”从这里我们不仅可以看到民歌发展与艺术歌曲的关系,同时还能理解当时的七弦琴音乐已经吸收和融汇了许多古代的民歌。

他还专为七弦琴艺术撰有文章《杂书琴事》,其中有《家藏雷琴》、《琴非雅声》、《戴安道不及阮千里》等条目。《家藏雷琴》记叙此琴具有“其岳不容指而弦不收(㪇),……其背微隆如薤叶,然声欲出而隘、徘徊不去,乃有余韵”等特点。为了知道此琴的发音原理,他还亲自把琴破开来研究过。在《琴非雅声》中,他认为“世以琴为雅声,过矣,琴正古之郑卫耳。”这种音乐见解是十分宝贵的,可还七弦琴音乐来自民间的本来面目。这也正如现代古琴家查阜西先生所说:“苏东坡喜欢弹琴,也会作曲,并且干脆自认古琴‘正是郑卫之音’,这说明他们肯定着古琴的民间性。”( 《漫谈古琴》)

除了七弦琴艺术,苏轼对其他一些器乐品种,也是十分喜爱和了解的。

他的《水龙吟·赠赵晦之吹笛侍儿》:

楚山修竹如云,异材秀出千林表。龙须半剪,凤膺微涨,玉肌匀绕。木落淮南,雨晴云梦,月明风袅。自中郎不见,桓伊去后,知辜负,秋多小。闻道岭南太守,后堂深绿珠娇小。绮窗学弄,凉州初遍,霓裳未了。嚼徵含宫,泛商流羽,一声云杪。为使君洗尽蛮风瘴雨,作霜天晓。

是文采绚烂的歌词,同时也是笛子艺术表现情况的概括。作品先以山林云竹起兴,意境幽深;接着美化笛子的形态,继而概言吹笛人物史事,最后再添曲韵声情,可见他对笛子艺术真是深刻理解的了。

他还很赞赏名士李委的吹笛艺术,说“缭然有穿云裂石之声”。并对所吹的《鹤南飞》曲颇为知音,竟连曲中带有西北边疆少数民族风情的音调,都听得十分清楚。旋即以诗相赠题:《李委吹笛》。

山头孤鹤向南飞,载我南游到九嶷。下界何人也吹笛,可怜时复犯龟兹

苏轼也很喜爱琵琶艺术。他家有善弹琵琶的乐工,能演奏《濩索凉州》等大型的古典乐曲,技艺精湛,“凛然有冰车铁马之声”。后来这个乐工走了,他还有时提到她。(见《与蔡景繁书》)对一些传统琵琶乐曲的音调来源和异名,苏轼也曾作过一些解释:

今琵琶有独弹,不合胡部诸调,曰某宫多不晓。乐志又云:“《凉州》者,本西凉所献也。其声本宫调。有大遍,小遍。贞元初,乐工康昆仑寓其声于琵琶,奏于玉宸殿,因号玉宸宫调。”予尝闻琵琶中所称《轹弦薄媚》者,乃云是玉宸宫调也。(朱弁《曲洧旧闻》)

他和宋叔达是知音好友,曾在一起听弹琵琶,欣赏着《玉连锁》、《郁轮袍》等乐曲。听后甚有意兴,作诗咏记其事:

数弦已品龙香拨,半面犹遮凤尾槽。新曲从翻《玉连锁》,旧声终爱《郁轮袍》。梦回只记归舟字,赋罢双垂紫锦絛。何异乌孙送公主,碧天无际雁行高。( 《宋叔达家听琵琶》)

另一好友章质夫也是音乐爱好者,常常让苏轼给他家里的乐工撰写琵琶歌词,所作的《水调歌头·昵昵儿女语》就是一例。而苏轼也非常热心从事这些艺术活动,所以说“章质夫求琵琶歌词,不敢不寄呈”云。( 《与朱康叔书》)

关于琵琶,另外他尚写有《古缠头曲》、《诉衷情·琵琶女》、《减字木兰花·赠小鬟琵琶》、《虞美人·琵琶》、《采桑子·润州多景楼与孙巨源相遇》等诗词。这些作品都对琵琶艺术的有关情况作了多方面的描述。

此外,苏轼咏写其他器乐艺术的诗词也还不少,诸如《润州甘露寺弹筝》(筝琶合奏)、《江城子·湖上与张先同赋时闻弹筝》、《武昌山闻黄州鼓角》、《月夜与客吹洞箫饮酒杏花下》、《洗溪沙·方响》等。这些作品在托物言情的同时,或对某种器乐艺术作了精致的描写,或又对其特点作了概括的表达,俱甚有见地。

苏轼对民间音乐也是很注意的。一些民间艺术形式,诸如山歌、竹枝、儿歌、民族歌舞等,均为他文笔涉猎的对象。有的咏写其事,有的又或记录其活动情景。

1084年,他撰有专文一则,记下了当时山歌演唱景况的一幕:

余来黄州,闻黄人二三月皆群聚讴歌,其词固不可分,而其音亦不中律吕,但宛转其声,往返高下如鸡唱尔;与庙堂中所闻鸡人传漏微有相似,但极鄙野尔。……土人谓之山歌云。( 《东坡集·书鸡鸣歌》)

文中有些语句对山歌音乐持贬抑口吻,今天看来自有其局限之处。但这却是古代记录民间艺术活动罕见的文献材料,颇富史料价值。(www.xing528.com)

其实苏轼早在青年时代,就已对一些民间歌曲十分留意了。他二十三岁那年路过忠州(今四川忠县),就依据当时流行在巴东荆楚一带的民歌——竹枝,写过若干首歌词。他在词前的小序里提到这种歌曲之所以“幽怨侧恒,若有所深悲者”,是由于前人“伤二妃而哀屈原,思怀王而怜项羽”的缘故。因之他所写的这些竹枝词,也就基于这样的内容和注意到应有的风格:

水滨击鼓何喧阗,相将叩水求屈原。屈原已死今千载,满般哀唱似当年。( 《竹枝歌》其三)

三户亡秦信不虚,一朝兵起尽欢呼。当时项羽年最少,提剑本是耕田夫。(其七)

后来他到杭州时,游览九仙山,耳闻吴越地区的儿童民歌《陌上花》,具有“含思宛转,听之凄然”的艺术感染力。但他觉得原来的那些歌词还不够理想,于是予以加工润色,另配新词:

陌上花开蝴蝶飞,江上犹是昔人非。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

陌上山花无数开,路人争看翠辇来。若为留得堂堂去,且教从歌缓缓回。

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已作迟迟君去鲁,犹教缓缓妾还家。

这些新词果然带有民间歌谣朴质清丽和好唱易记的特点,广为人们喜爱和传诵。

“腰鼓百面如春雷,打彻凉州花自开”,是苏轼《惜花》诗中的名句。这首诗抒写着他于1072年春日,在钱塘吉祥寺游赏花会时的心情。这个集会不仅是看花,而且有精彩的文艺表演。当时观者如山,游人多达数万。他在这样喧腾的场合,感受到民间歌舞的火红热闹,遂而以此情此景入诗。他似乎对这种歌舞还特别有兴趣,因之后来他在黄州郊外,又把在当地“听打百面腰鼓”的事,也随笔记了下来。(见《东坡志林》)

由于苏轼对这些民间艺术甚为爱好,所以许多有关民间歌舞和风俗习尚的场景,都是他咏的对象。《蝶恋花·密州上元》中,记叙着民间“击鼓吹箫,却入农桑社”的风土人情;《次韵刘景文路分上元》中,也有“三吴重时节,九陌自歌舞”之句。甚至他在海南所见闻的少数民族的“铜鼓芦笙”音乐,也曾在诗中涉笔提及。(见《和陶拟古》)

苏轼关心民间艺术生活的事,后世一直传为美谈,即至现代河北定县一带的人民群众中,尚还传说“秧歌宋朝苏东坡创编的”(李景汉、张世文《定县秧歌选》,1933年)。人民音乐家冼星海在《民歌研究》一文中也曾提到:“据说苏东坡在定县任事时,看见农民在田内工作时的劳苦情形,而为他们编歌曲。”这些不是信史,但却可从一个侧面看到苏轼与民间音乐的关系。他接近民间音乐的一面是值得推许的,这也正是他接近人民、了解人民、同情人民——仁政爱民思想的一种表现,反映出他整个思想和行为中许多可贵的地方。

苏轼自身的音乐实践,除了七弦琴艺术外,便是他在“词”方面的创作了。

北宋时期的词,是音乐与文学(曲调与歌词)紧密结合在一起的艺术形式,也就是音乐中的声乐作品。南宋以后,它的歌词与曲调分家而独立成为一种文学形式,便是所称的宋词。而今天连同其曲调来说,叫做宋词音乐或词曲音乐。

由是,今所能见的苏轼所作的三百多首词作,应是大都可以入乐歌唱的。现在为了进一步探讨苏轼词的音乐效果,仅选其明文记载的曾经歌唱过的重点作品,作一些简略的叙述。

《念奴娇·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是脍炙人口的名篇。1082年秋夜,苏轼与友人杨世昌泛舟赤壁,抚今追昔,发思古之幽情,引吭高歌骋怀。杨世昌吹箫伴奏,“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前赤壁赋》)时值他在政治上遭到严重打击,贬谪黄州,面对这不安的现实,同时也产生了这样的音乐感,从而写出了这一抒情代表作。作品语调峥嵘,曲情豪放,音乐显得非常激昂慷慨。对于这首歌曲的风格,俞文豹在《吹剑录》中曾用柳永的歌曲作过比较:“东坡在玉堂日,有幕士善歌。因问:‘这词何如柳七?’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外(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 《历代诗余》)通过这一对比,就更能说明《赤壁怀古》的音乐特征了。这首歌曲问世后,当即获得人们的喜爱,广泛传唱不绝。后有曲谱存见《九宫大成》(1746年)。

他的又一首名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作于1076年中秋之夜。曾由歌唱艺术家袁綯演唱。曲情空灵蕴藉,清幽飘逸,恰好与他感时叹世的心情相呼应。唱完这首歌曲后,苏轼本人还趁着余兴而起舞,恍然有欲仙之感。(蔡絛《铁围山丛谈》:“歌者袁綯,乃天宝之李龟年也。宣和间,供奉九重。尝为吾言:‘东坡公昔与客游金山,适中秋夕,天宇四垂,一碧无际。加江流澒涌。俄月色如昼,遂共登金山山顶之妙高台,命綯歌其《水调歌头》曰: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歌罢,坡为起舞而顾问曰:此便是神仙矣!’”)这首歌曲后来也有传谱,载《碎金词谱》(1847年)。

《江城子·密州出猎》( “老夫聊发少年狂”),是他非常出色的创作,洋溢着爱国主义的思想感情。关于这首歌曲的演唱情况和音乐格调,苏轼告诉他的朋友说:“数日前猎于郊外,所获颇多,作得一阕,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颇壮观也。”( 《与鲜于子骏书》)由此可以想见,这首歌曲在当时演唱得多么雄浑响亮,其最后的“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句,当为全曲的高潮,唱出了他为国杀敌的壮志豪情。

苏轼认为,陶渊明的《归去来辞》有其词而无其声,不能歌唱,于是“稍加隐括”(编词),配以〔般涉调〕《哨遍》曲牌。这首《哨遍》(“为米折腰”)作成后,接着就让家里的牧童歌唱起来。当时苏轼正在田间做体力劳动,便放下农具跟着一起唱,还敲打着牛角作为拍子,感到十分快乐。(《哨遍·序》:“……使家僮歌之。时相从于东坡,释耒而和之,扣牛角而为之节,不亦乐乎!”)

《永遇乐·明月如霜》,则是不胫而走的歌曲。苏轼刚一完成这个作品的初稿后,人们并不知道,忽然一天已在城中广泛唱开了。他十分惊讶,经过询问,才知道这首歌曲最先是由一个士兵听记下来,再由他传播出去,然后又才四处流行起来的。(见曾敏行《独醒杂志》)这首歌曲后来的传谱,亦载《九宫大成》。

他的《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写于1082年9月。作品表现了他宦场失意,欲遁迹江湖以寄余生的精神境界。他作好这首歌曲后,情不自禁,便和几个朋友在船上大声歌唱起来。而这样一唱,却因特定的社会背景,引起了一些人的不安,甚至还使那里的地方官员惊恐万状。〔叶梦得《避暑录话》:“(苏轼)复与数客饮江上,夜归,江面际天,风露浩然,有当其意,乃作歌辞,所谓‘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者,与客大歌数过而散。翼日暄传:‘子瞻夜作此词,挂冠服江边,拏舟长啸去矣。’郡守徐君猷闻之,惊且惧,以为州失罪人。急命驾往谒,则子瞻鼻鼾如雷,犹未兴也。”〕

他有四首《水龙吟》,都是明文记载入乐的。其中题作《次韵章质夫杨花词》的这首,乍听起来,似乎歌词与曲调还结合得不够紧密。但是多听几下,又觉得字正腔圆而富有情趣,实为一首佳作。(朱弁《曲洧旧闻》:“章楶质夫,作《水龙吟·咏杨花》词,其命意用事,清丽可喜。东坡和之,若豪放不入律吕。徐而视之,声韵谐婉。”)

此外,他的《定风波》( “好睡慵开莫厌迟”)、《华清引》( “平时十月幸莲汤”)、《哨遍》( “睡起画堂”)、《三部乐》( “美人如月”)、《戚氏》( “玉龟山”)、《贺新郎》( “乳燕飞华屋”)、《阳关曲》(三首)等,都是有证可征的入乐作品。前四曲后来的传谱,也都保存在《九宫大成》里。

苏轼的音乐生活,除了以上概述的三方面外,其他还有不少有关的轶事,诸如对古代金石乐器的关注(见《书黄州古编钟》、《书金錞形制》、《杨次公家浮磬铭》),对历史上音乐事实的评论(见《八佾说》、《陈隋好乐》、《唐制乐律》),以及他与乐工们亲密无间的关系,如为乐工作画题词(见何薳《春渚纪闻》),等等。另外,在他的某些政论文章里,还涉及一些古代音乐的社会作用问题。这方面的材料比较零散,内容也比较复杂,尚待今后进一步研究分析。

苏轼的音乐活动——特别是他在词作方面的实践,在当代及后世都引起了十分巨大的影响。他的词与音乐结合,在艺坛展现了独特的风格,使宋词音乐的创作和演唱焕然一新。诗人陆游听了他的作品后,赞叹备至地说:“试取东坡诸词歌之,曲终觉天风海雨逼人。”( 《历代诗余》)南宋声律家王灼,也非常推崇苏轼一扫过去乐坛陈腐之风,“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的划时代的意义(见《碧鸡漫志》)。当时的黄庭坚、秦观、晁补之等人,都直接受到了苏轼的影响,承袭和发展着他的艺术风格。稍后的辛弃疾的词作,也曾得到苏轼的豪放乐风的启迪,进而蔚为大观,形成“苏辛词派”,把宋词音乐的创作推向了一个时代的高峰。

后至元代,戏曲音乐茁壮兴起,而宋词音乐亦为元杂剧音乐的一脉先河。戏剧大师关汉卿的名作《单刀会》,其第四折(即今昆曲《刀会》折)中后用的〔双调〕《新水令》、《驻马听》曲牌(谱见杨荫浏、曹安和合编《关汉卿戏剧乐谱》),不仅词意展衍着苏轼的《赤壁怀古》,竟连其音乐基调也与之十分相近。关于此点,近代曲学家童斐早已论及:“元关汉卿作《单刀会》北曲,第一支《新水令》,即用‘大江东去’四字起,甚觉有声有势;第二支《驻马听》,怀想周郞黄盖,亦苏词后半意也。”( 《中乐寻源》)从这一情况可以看到,苏轼词的余音,已经长足地注入了元杂剧音乐。

及至明清已降的音乐园地,苏轼的影响仍绵延不绝。最近由傅雪漪先生所发现的明代嘉靖七年(1528年)精抄的琵琶谱,封面题款作《高和江东》,这显然是由于苏轼的音乐—— “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所引起的一种效果。与此同一时期的戏曲文学家王世贞(1526-1590),在评论苏轼的音乐时恰好也说:“果令铜将军于大江奏之,必能使江波鼎沸。”( 《艺苑扈言》)这两件事如果能够结合在一起的话,真可以使人感受到当年演唱苏轼作品时的具体的音乐形象。

由于苏轼在文艺创作领域是一个多面手,因之他在音乐方面的影响,自然也就随着他的多方面的艺术成就而作用于社会。他的词树起了革新的旗帜,也就意味着这种音乐也自成流派。他的词作文学方面的影响,也就包括了一部分音乐方面的影响。而音乐的影响在更多的时候还是潜在的,甚至是无形的,其对后世的音乐艺术及其他姊妹艺术,乃至现在某些传统的戏曲音乐(如昆曲),恐怕也有一些直接或间接的、如丝如缕的关系吧。

我们认为,今天探讨苏轼与音乐这一课题,可以为研究苏轼的整个创作生活提供更为多样的材料。同时也可促使文艺领域对苏轼词的研究,能够尽量注意其音乐。过去,有些人研究宋词作品,只是单从文学角度出发,比较忽视其音乐的一面,以致有人对苏轼合文入乐的“隐括”手法表示反感。但从音乐角度来说,这种手法正是使某些文学作品音乐化的一种手段,对于传唱文学名著的旨意和促进音乐艺术的发展,都有一定的意义。

同时又还想到,现在研究苏轼与音乐,如能引起反应,也可继而研究宋代其他词人的音乐,进一步研究唐宋以来的词曲音乐,甚至推以及之去研究探索历代乐府文艺的音乐。这样可使我国文学史中诗词与音乐结合的体裁,都能从音乐方面显示其应有的地位。

动荡的生活,坎坷的道路,和那一历史时期的形形色色,为苏轼的创作准备了无数的题材。而苏轼的艺术天地又是十分自由的,诗词文章与琴棋书画融会贯通,互相表里,从而丰富了他的创作思维,导致他在文艺领域的全才多能。他一生辛勤的劳动,给我们留下了珍贵的文化遗产,充实了祖国的艺术宝库,国人引以为荣,赞誉遍于中外。他是一个大文豪、大诗人、大词人、书法家、画家,同时也是一个具有高度的音乐艺术修养的人。

原载《音乐研究》1980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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