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与激情——来自CSC赴美夏令营的报告（上）

【作 者】王伟群

内容提要由一群充满理想主义的青年知识分子设计，十几个性格内向的中学生，在美国度过了一段此生难忘的夏令营生活——他们共同完成了一次短暂但改变了“人生状态”的教育实验。孩子们自己做了两种教育制度的比较，由此得到的教益，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也为中国的教育改革提供了一个足以引起思考的样本。

3年前，一位美国人和一位新西兰人合写了一本书，书名是《学习的革命》，副标题是“通向21世纪的个人护照”。

1997年，在北京中关村西北方向的上地信息产业基地，有几个写软件的年轻人，偶然发现了这本书，读后他们激动不已。掩卷长思之后拍案而起：“这就是我们现在应该做的。”

这几个写软件的年轻人，目前掌管着中国最大的教育软件公司——CSC科利华软件集团。

1998年伊始，CSC举行了一次全国最大的计算机比赛，20万参赛者都是CSC教育软件的用户。主办者计划，通过这次竞赛，从中选出一批特别优秀的学生，免费前往美国参加一次为期一个月的夏令营。

科利华总裁宋朝弟被同事们公认为“思想者”，他说，站在二十一世纪的边缘，我们不得不重新思考未来教育的灵魂究竟是什么。

颜晓维是科利华公司企划部的总经理，是这个夏令营的领队。我们谈了足足有5个小时。他从美国回来已经一月有余，却仍然沉浸在一种激动之中。

他一直反复地提到一首诗——“所有的日子都来吧，让我编织你们……”这是将近半个世纪前，一个14岁的少年——王蒙的诗。

在刚刚过去的这个暑假里，他和同事带着16位中国的少年，走出国门，编织了一段难忘的日子。颜晓维说，这一定会成为他们人生的重要转折点。

他说，这16个孩子都是第一次读这首诗，开始不懂，后来他们都懂了。

开营第一天，主办者为孩子们播放了一个电视片——《又见吉隆坡》。这是1997年中国少年足球队兵败吉隆坡的痛苦一幕。

1992年，在内蒙古大草原上，曾经举办过一个夏令营。中日两国的孩子在这里展开了一番较量，结果中国孩子的懦弱、自私、麻木的表现让国人痛心。日本人公开说，你们这一代孩子不是我们的对手！

颜晓维说，这次，我们要办一个最有价值的夏令营，不再是较量，而是思考——面对21世纪，教育向何处去？面对奔腾激荡的信息时代，教育将如何完成自己的使命？面对科教兴国的历史责任，怎样才能促成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要让我们的孩子走出国门，看一看最精彩的世界和最精彩的人生。

到了7月下旬，一批幸运的孩子从全国各省汇聚到了北京，在西郊的中央党校里安营扎寨。仿佛已是惯例：16名孩子有15名是由父母千里迢迢从家乡送到夏令营的，大部分父母把孩子交到老师手里还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一转身，又决定留下来，看护着这批孩子们。

CSC人认为，教育有三个阶段：对世界的认识阶段（知识教育），对社会的体验阶段（素质教育）和对未来的创造和成功的追求阶段（成功状态教育）。

颜晓维说，如果我们把视线从课堂上拉开，从奉为圭臬的教科书里拉开，从形形色色的考试卷子上拉开，就会发现：获取知识的能力、乐观的学习态度将远比知识本身更能创造机会、抓住机会、赢取成功。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需要彻底改变传统的学习观念，来一场学习的革命，教育的革命！

他们照《学习的革命》一书中的模式，建立了这个“超级营地”。主办者计划，通过一个星期超级营地的培训，让孩子们的面貌焕然一新。

一位心理学专家来到超级营地，为孩子们做心理测试，结果发现16个孩子中，竟然有12个属于性格内向型。这是未来信息社会中，人们走向成功之大忌。

对这一代娇生惯养的独生子女，“超级营地”就那么灵？

中央党校的一间屋子成了夏令营的活动室。正面墙上是8个大字——梦想、激情、敏感、体验。

颜晓维说，这8个字是我们夏令营的精神，是信息时代获取成功的四件珍宝。只有梦想才能超越，才能摆脱平庸；只有激情才能感动自己、感召他人；只有敏感才能抓住一切机遇，领略生命的美和奋斗的意义；只有体验才能真正实现人生的价值。

在墙的四周还贴满了格言警句，它们全部摘自《学习的革命》一书：

“教育的四个支柱：学会认知、学会做事、学会共同生活、学会生存”——国际21世纪教育委员会报告

“你的大脑就像一个沉睡的巨人。”——托尼·布赞

“头脑不是一个要被填满的容器，而是一支需要被点燃的火把”——古希腊生物学家、散文家普罗·塔戈

“如果你能想到，你就能做到”——沃尔特·迪斯尼

“你的最有价值的财富，是一种积极的态度”——鲍比·迪波特

在某些时候，人特别需要一种强刺激。

开营第一天，主办者为孩子们播放了一个电视片——《又见吉隆坡》。这是1997年中国少年足球队兵败吉隆坡的痛苦一幕。

赛前，国内外足球界人士大都看好中国队，但中国队大败而归。不仅输给了强队，甚至输给了泰国这样的弱队。

为什么？当中国孩子和教练被问到失败原因时，他们一味归咎于客观原因：天气炎热，场地限制，妨碍了发挥……

电视片的镜头对准了大赛的前夜：各国队员在一起联欢，场上欢歌笑语，高潮迭起。外国的孩子们将扫帚当作吉他，将矿泉水瓶当作麦克风，歌之舞之，尽情嬉闹，风趣夸张，充满了少年的灵动与想像力。

中国的孩子们呆呆地站在一旁，扎成一堆，不敢大声嬉笑，更不敢主动与别人交往。轮到他们表演节目了，一个个手足无措，眼睛里充满了绝望，一个小队员面对摄像机时竟然哭了起来。

解说词更是意味深长：“中国的孩子是含羞草，总是不敢。他们脆弱、沉默、呆板、老气横秋，缺乏自信、活力、激情、个性和磨炼。”

片子放完了，孩子们沉默了。所有的孩子，似乎都能从电视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一个小时内，孩子们齐刷刷地交上来一篇篇感受：《兵败吉隆坡》、《中国孩子怎么了？》……孩子们在反观中国少年足球队时，也在暗暗提醒着自己。

13岁的程远，营地最小的营员，在日记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这个看似在报道中国足球的录像证明的不是足球，而是另外一个问题。从这些事情中，我们似乎发觉，这些中国队员所代表的并不只是中国队，更代表着中国少年。

“中国传统的一些弊病，以及中国少年的一些通病，在这些队员身上暴露无遗，这是一种启示，一种警告。中国队输球的致命环节就在这里。

“首先是怯弱。凭什么外国孩子那么外露，那么开朗，中国孩子却像含羞草，什么都不敢？

“再其次是骄傲。这也是中国少年的通病之一——取得一点儿成绩便目中无人，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殊不知天外有天。

“中国队已经成了中国少年的缩影，其暴露的问题已趋严重化。可以断定，如果此种状况继续维持下去，中国经济发展将受到严重的威胁。现在已不仅仅是中国足球走向世界，而是中国教育走向世界的问题了！”

超级营地的首要目标就是改变这一态势。

第一步，向人们介绍你自己，让大家记住你。到前面来，不光是用嘴说，还得表演一个动作，让同学们知道你的属相。大胆讲述，声音洪亮，让你的名字在同学中流传。

13岁的北京营员程远第一个上台。这位初一的学生大大方方地讲述了北京的历史，介绍了北京的自然景观，博得了同学们的一阵掌声。最后，小程远“吱吱吱”地学了一声老鼠叫，用手在嘴边稚气地一抹——活灵活现地展示出自己的属相。小营员们“哗”地一声，全笑开了。

不错，这真是一个好的开端。

第二步，老师说，今晚你们自己组织一个晚会，就像《青春万岁》的电影里那样。

孩子们眨巴着眼睛，然后同意了。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让爸爸妈妈们都离开。

为什么？

大人们在，我们放不开。

可老师也在啊，老师不也是大人吗？

那不一样，爸爸妈妈没有童心。

老师的心“咯噔”一下。

那天的晚会很热闹，大家玩丢手绢、老鹰捉小鸡、抢椅子，那份开心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徐翔说，今天终于能回到孩提时代了！韩磊说，这是最快乐的一天！千里迢迢前来相送的爸爸妈妈却被拒绝共享欢乐。

第三步，生存训练。从北海公园到颐和园北门的超级营地，以小组为单位，以最快的速度到达。

内蒙古的秦强说这是“紧张、窒息、刺激”的训练，仔细查阅地图之后，他们急匆匆上了105路电车，不料，其他组也上来了。车到西直门，他们四个跳下车就拚命地往前跑。徐志伟在前，中间是两个女生，草原的少年断后。正好来了一辆375路，四个孩子跳上车。车门关上了，他们回头一看，其他的同学都没上来呢。哈，我们赢了！他们击掌相庆。为此，他们每人获得了两只大水蜜桃的奖励。

第四步，竞选。

16个人的夏令营设置了14个官衔，什么营长、副营长、摄影师、教头、记者、新闻发言人，等等，目的就是让所有的孩子们都能参与，都能保持一种激情。

在众人前发表竞选演说，推销自己，并且还有可能失败。这种前景对所有的孩子们来说，都是一道坎。

这天晚上，来自天津的姑娘张婷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7月29日。今天，在嗟叹声中，我们看了录像片《栗栗的世界》。主人公栗栗超凡的适应性和优秀的素质令我们钦佩。她4岁到加拿大，6岁能够自己卖东西（不是买），12岁写出了《我的世界》这本书。她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神态自若，言辞巧妙，12岁的姑娘，在纯洁可爱中又显得老练成熟。最让我难忘的是她对于竞选职务的态度，积极参与，在失败后却又表现了强烈的自信心，一种坚忍不拔的精神魅力。

“中国人崇尚沉默是金，崇尚默默无闻，我也许深受这一影响。今天下午竞选营职对我来说是一个改变的起点。我也曾朦朦胧胧地幻想过自己落落大方、从容翻译的样子，却从来不敢在现实中去考虑……当我恳切地说出我的想法时，我惊喜地发现同学们眼中没有怀疑，有的只是意料之外的关心和信任——我成功了，不管怎样，我迈出了第一步！”

这个晚上，在日记本上记下这难忘的第一步的，还有另外一个孩子，她叫林莉。

“紧张的营职竞选越来越充满火药味。竞选演说、投票、就职演说，我的耳朵、手、眼睛一刻也没有停止运作。而同时，我的大脑还在搜索有没有适合我的工作。‘编辑’听起来不错，反正黑板报、简报在学校时经常干嘛。不过，现在是要到前面去面对老师、同学，还有那耀眼的新闻灯，和令人目眩的摄像机，最重要的是还有顾晓丹的激烈竞争，她那自信的样子激起了我的斗志，第一次我渴望走上台去展示自己。火焰被点燃了，我迅速地走上台去。望着十几双眼睛，我的心怦怦地跳。只希望尽我的全力，为大家做点事，而最终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我迈出了自己的第一步。

“If you think you can，you can！”

这是每一个孩子战胜自我，迈向成功的第一步。

像这样的第一次，孩子们后来总结了很多：第一次参加夏令营；第一次捉萤火虫；第一次吐露心声；第一次与老师以朋友的身份交流；第一次有了主动写作文的愿望；第一次自己洗衣服；第一次一个人住一个房间；第一次和同学们过真正的集体生活；第一次为兴奋而睡不着觉；第一次当众流利地介绍自己；第一次上网发E—mail……

夏令营的老师们要求孩子们把这些最深的感触记录下来。王丽老师从头开始教他们写作文。王老师说，你们要以自然放松的心态来抒发真实的情感。真实的文字将成为你生命历程的一份记录，也是你的一笔精神财富。与此同时，一个人的观察力、感受力、判断力和写作能力也得到提高。而这几项能力是一个人取得成功的重要条件。

写作文，不写真实的情感，那都写些什么呢？——这个看似太初级的要求是有针对性的——今年高考，某省有40%的孩子在作文中写道：我父母双亡，面对这样的人生打击，我坚定地走了过来……全是谎言！

王丽老师说，作文原本就是和做人连在一起的。

超级营地的老师们不得不从最基本的为人之道开始了他们的培训计划。而所有的孩子经历了这样那样的第一次后，老师们惊讶地发现，面对众多的照相机摄像机和记者们的发问，小营员们变得自信多了。

8月1日的欢送会上，他们第一次朗诵了王蒙的那首诗：

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来吧/让我编织你们/用青春的璎珞和幸福的金线编织你们……

浩大的世界/样样叫我们好惊奇/从来都兴高采烈/从来不淡漠/我们渴望生活/渴望在天上飞！

孩子们的声音打动了在场的大人们，许多人眼圈红了。不过颜晓维有些不以为然，后来在美国他对孩子们说：“你们那叫什么朗诵，一点激情也没有！”

也许这个时候，孩子们真的还不懂得什么是激情……(www.xing528.com)

“这是当前中国教育的一个毛病——很少能让学生与老师进行交流，结果再好的学生，也只是一台考试机器……”

美国西部。洛杉矶。

一提起洛杉矶，就会有太多让人神往的联想——好莱坞、迪斯尼乐园、海洋世界、神探亨特……

CSC的美国营地就设在洛杉矶。孩子们大都是第一次乘飞机，小营员们兴奋得不能自持。等下了飞机，孩子们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透明的空气，湛蓝的天空，美丽的棕榈树，漂亮的草坪和五颜六色的大房子，一切都那么新奇。积木语言学校接待了他们，他们将用一半的时间在这里学习英语。CSC夏令营营地也设在这里。

两个孩子一组，他们住进了美国普通的家庭，分别有了美国的爸爸妈妈和兄弟姐妹。

第二天，孩子们参观了向往已久的好莱坞、贝佛利山庄和夕阳大道。

接下来，英语课教学正式开始。

随营记者傅桦记录了第一天上课时的情景：

沙丽很优雅地把Fred——一位热情而认真的美国青年请到讲台上，告诉大家这是他们的新老师。

Fred（弗雷德）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孩子们一脸疑惑。OK，弗雷德慢下来，一字一句地介绍自己，并把Fred写在黑板上，问大家去过美国哪些地方，是否喜欢美国，然后认真地望着孩子们，等着他们的回答。

“喜欢！”刚去过贝弗利山庄和好莱坞的孩子们再一次兴奋地欢叫起来，并七嘴八舌用简单的英语试图说点什么。

“看得出来，你们很兴奋——excited。Do you know what'smeans excited？”耐心的弗雷德一字一句慢慢地用英语引导孩子们理解每一个词。有的孩子摇摇头，“No。”

弗雷德想了想，做了一个苦恼的表情，“Is this excited？”孩子们摇摇头。

他又高兴地举着手跳起来，大声说：“Is this excited？”

“Yeah！”

孩子们快乐地叫起来，不懂的孩子马上明白过来，也伸出拳头望天大叫：“Yeah！”

弗雷德伸出手做了个满意的动作，告诉大家，要想学好英语，必须做到：

第一，放松，relax，relax！

第二，兴奋，excited，excited！

所有的孩子们都听懂了，他们兴奋地大叫起来。

河南的少女崔晓玲是夏令营营长。她在日记中写道：

“学校为我们16个人开了一个班，安排在一间洁净、铺有地毯的教室里。与其说是在上课，不如说是在教我们说话，课堂特别活跃。老师与同学们显得特别亲近，没有一点距离感，没有一点压抑感，简直不是师生，而是多年不见的好朋友。为了使每个同学都能听懂，他讲得非常慢，并且时常穿插着一些风趣幽默的动作或表情，所以理解起来特别容易。

“我们可以随时提问，随时发表意见，就算讲错了，老师也会耐心地指出来并加以改正。没有人笑话，没有人说风凉话。以前我总以为英语很难学，但今天我竟能比较流利地与老师对话，在平时想都不敢想的事，今天竟然办到了！

“照这样下去，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一定能快速提高自己的英语水平——等着瞧吧！”

第一天上完课就考试。中国的孩子一听说考试，立刻蔫了。在国内成天就是考试，怎么到了美国还考啊。但是他们马上就领教了美国式的考试。

陈建青说：“Fred给我们的测试是看我们的英语水平，除了发卷子笔试外，还有面试。轮到我时，前一个同学对我说：‘去死吧！’我抱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心情走进隔壁。出人意料的是，面试的问题很简单，比如‘我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昨天你们去了什么地方？’几个回合下来，Fred告诉我：‘你的英语很棒！’原来考试这么轻松！”

傅桦继续写道：

“考试结束，Fred给大家的评价是：‘Good，It's very good.’比我想像的要好得多。看来，我要调整我的教学进度。”

“No！”孩子们快乐地装出一副恐惧的模样大声欢叫。

英语课，就这样轻松地开始了。

程远大概是所有的孩子中间最困难的一个。他刚上完初一，掌握的词汇量很少。每次上课，他都抢着坐在大哥哥郑伟的边上，做作业可以抄他的。

“到了美国，在这儿听课可就麻烦了，几乎全都听不懂。老师在侃侃而谈时，我只能坐在那儿。同学们笑，我却不能，因为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笑。老师的教学的确很好。如果有人不懂，还会反复说给你听。但说给我听时就惨了——本来是一个词不懂，但老师解释的句子更不懂，老师再用更多的话解释这个句子……像滚雪球一样，越听越不懂。作业、练习题就更别谈了。”程远记述道。

最初，很多孩子都和程远差不多。几天后，情况发生了变化。

徐翔的口语不好，想表达什么找不到合适的词儿，急得直冒汗。但过了没几天，他在日记本上这样写着：“那些老师在上面讲的东西，我现在已能听懂一半，这比起原来什么也听不懂要好了许多……我发现，别看我们在学校时都把英语课本啃得明明白白，然而真正到了美国，却没有多大好处。这也是当前中国教育的一个毛病——很少能让学生与老师进行交流，结果再好的学生，也只是一台考试机器……”

孩子们已经迅速发现了自己的差距，发现了我们固有的教育体制的差距。

“所有这些事情让我们觉得，如果再这样下去，此行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在采访颜晓维的时候，我反复问他一个问题：“这些都是独生子女。难道到了美国，他们的毛病就突然消失了？”我特别怀疑这一点。

“马上就出问题了，我们叫它真空状态的问题。”颜晓维说。

不到一个星期，中国独生子女教养的弊端开始顽强地表露出来。许多孩子拥抱着自由时快乐无比，却从不知道自由是“限制”、“约束”的孪生兄弟……

“这次孩子们得到了一个空前自由的环境。美国的老师希望你上课的时候放松、兴奋，他只强调这两点。我们早上九点半上课，下午三点半就放学了。放了学也没有作业。今天上课，明天玩。这是一种真空状态，我们的孩子怎么样呢？不怎么样。进入真空之后，他会出现很多很多毛病，并且被放大了！”

在美国的第一个星期，大家去了迪斯尼乐园、海滨、购物、科技中心，在每一个参观点，老师们发现，要把这16个孩子按时集合起来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队伍稀稀拉拉，情绪越来越松散。

出游的路上，在别人为这些孩子准备了很久，并精彩地讲述着迪斯尼、索尼Studu时，孩子们喧闹着，谈着一些琐碎无聊的事，大笑着打断山姆或者沙丽的介绍。有时看见沙丽呆呆地苦笑着站在那里等候孩子们静下来，中国老师特别难受。

吉米是一个不轻易发火的人，总是在认真地倾听，快乐地微笑。在出游的车上，吉米跑前跑后为孩子们服务。无论吉米正在忙着什么，孩子们张口一声“吉米”，吉米就放下手里的事，忙忙地跑过来，急急地问：“什么事？”很遗憾，孩子们在吉米为他们做完解答后，很少有人表示谢意。

每个参观点的距离很远，一个地方耽误了，就会影响下一个地方的安排。孩子们对倾听的意识越来越淡漠，老师说话不听，导游老师说什么也是爱答不理。山姆是学校特地聘请的导游老师。孩子们有幸被山姆带到了索尼电影公司，参观一部大片的制作过程。进去之前，山姆再三要求孩子们：安静！安静！结果这批人一进去就大喊大叫，山姆一向和善，可那天也生气了。站在一旁的中国老师极为难堪。

一次，美国家长的电话账单上发现了一次从中国打来的对方付费电话，令家长非常难堪。

一位学生脚趾发炎，不得不进了医院，把中国美国的老师们急得掉下了眼泪。在美国看病是很贵的，CSC公司为他花了将近900美元。可那孩子淡淡地说：“不就是500美元吗，怎么又变成了900美元？”对护理他的老师连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

不光是这样，一个学生在课堂上对美国老师说：我最讨厌的人是中国父母和老师，他们都是缺乏爱心的、凶狠的人。引得美国老师频频对中国老师侧目。

美国家长按时来校接孩子回家，可那孩子毫不在意地说，让他等我一个小时，我要发电子邮件。校长先是笑着劝她快回去，别耽误家长的时间。可孩子任性地说：不！校长终于板起脸来对她说：“那我叫家长先回去。你什么时候想回家了，我们给你叫一辆出租车，你自己付费好不好？”孩子一赌气，抓起书包冲了出去。

一位小营员自己出门，很晚才回家，一到家就大叫着要吃饭，然后就坐在桌子旁等着家长把饭端上来。

早上有人来得早了，就躺在大堂里的沙发上，脚丫子翘得高高的。

傅桦说，孩子们身上无意中表现出来的弱点，好像都是一些不值一提的细节，比如进了厕所不掀马桶盖就往上面撒尿；吃完饭把碗往桌上一扔就走；随意借用别人的东西后却不知感谢；任意打断别人讲话……但这一切发生在一个有悠久文明的国度，就特别刺眼。

颜晓维和他的同事们越来越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终于有一天，一个孩子去同学处夜宿未归，家长非常生气地告诉了学校。学校向中国老师通报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所有这些事情让我们觉得，如果再这样下去，此行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责任、权利、义务的概念，应当在孩子们走入社会之前，就由学校教会他们。”

8月11日上午，孩子们到学校上课，发现美国的老师都不在，气氛有些紧张。

四个中国老师严肃地走进了教室。颜晓维宣布，今天我们用两个小时开一个班会。这是夏令营到美国之后的第一次会议，也是最重要的一次。

那天，一向被学生们认为最和蔼可亲的颜晓维收敛了笑容。他对孩子们说：

“在北京我们谈到，‘浩大的世界样样让我们好惊奇’。现在我们到了这个浩大的世界，你们准备好了吗？不要忘了，在远离祖国的地方，无论在出行期间还是在家中，我们每一个人的行为都不仅仅代表着自己，而是代表着整个中国中学生的形象，代表着CSC赴美夏令营。每一个人在属于自己的同时，也属于集体和社会，因此，他有义务向集体和社会负责，维护集体的荣誉。”

他在黑板上重重地写下了一行字：当社会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精彩的舞台，是努力成为英雄，还是退缩为一名懦夫？成功，应当具备什么样的素质？

“我们此行是为什么？我们的目的，是想举办一次中国历史上最有价值的夏令营。我们希望得到一些东西，能在国内教育界产生影响，使另外两亿学生能够得到帮助。无论成败，这次夏令营将具有特殊的意义。但对你们而言，价值究竟体现在何处？我们认为此行也许能改变你们的一生，让你们的一生有一个精彩的开端。你们必须把它变成转折点，而不在于一个月里获得自由并享受自由。

“玩？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很主要的内容。这是CSC学校提供给你们16名孩子的礼物。但是，对于这样一个万里挑一的机会，仅仅‘玩’是否太浪费了，在信息社会汹涌澎湃地改变着这个世界的时候，作为二十世纪末的中学生，作为中华民族的一代希望，我们应当追求什么样的人生？”

“怎样追求？”

颜晓维的眼睛注视着孩子们的眼睛。教室里安静极了。

颜晓维转过身，又在黑板上写了三行字：

夏令营的价值——人生的转折点：

正向转折：梦想、激情、敏感、体验——精彩的人生

负向转折：自我、放任、畏缩、享乐——平庸的人生

颜晓维说，你们目前的状况，就是自我、放任、畏缩、享乐，这将造就一个平庸的人生。

“要想获得成年人的自由，规则很简单。①遵守社会和团体的纪律；②担负相应的责任。享受多少权利，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也许你们获得这一切都太容易了，家长、学校、科利华为大家做得太多了，以至于一些同学忘乎所以，意识不到自己相应的责任。我们看到吃完饭不加清理，肆意劳累他人，打断别人的谈话，不懂得倾听，毫不珍惜别人的付出与劳动。这不是一个负责任的人该表现的。”

孩子们听懂了，被震撼了。

刘娜和李春燕两位老师说的话远比颜晓维更严厉些。“我们真是怒其不争啊！”

原定两个小时的会议，又被延长了一个小时。

这一天，颜晓维在工作日志中写道：

“如果我们的教育总是在封闭、虚拟的状态中进行，孩子们将永远无法适应社会，也无法承受未来。在未来的社会，如果不懂得社会规则和责任，就无法生存。责任、权利、义务的概念，应当在孩子们走入社会之前，就由学校教会他们。”

他还无法预知，孩子们明天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