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密风筝传承年画风采，收藏的意趣

风筝始名“木鸢”，以木和竹仿鹰体状制作而成，借风力牵引放飞，可用于测绘和传递消息。这方面的事例，史料中多有记载，如春秋时期鲁国工匠公输班造木鸢以探宋城；汉代大将韩信利用人造之鸢飞临楚营上空，唱楚歌动摇楚军军心等。到了唐代，造纸产业有了大的发展，风筝以轻薄的纸来糊制，而名之为“纸鸢”。五代时有人为增加生趣，在纸鸢上系以竹哨，“使风入竹，如鸣筝”，而得“风筝”之名。随着娱乐、健身性能大增，广为传扬，放风筝成为初春清明时节一项重要的户外活动。风筝状貌亦不仅局限于鹰的式样，如燕子、蜻蜓、蝴蝶、蜜蜂等式样纷纷亮相，就连水里游的鱼也要把它捧上天，使人有人鱼共游、水天一色之感，并汇编成了图谱流传于世。

【图214】20世纪60年代“和合二仙”风筝

【图215】20世纪60年代“福禄寿”风筝

【图216】20世纪60年代“招财童子”风筝

【图217】20世纪60年代“连生贵子”风筝　

【图218】20世纪60年代“金鱼”风筝

现代风筝从用料到扎制、彩绘，花样翻新之快，让人目不暇接。许多超大、超长、超小型的风筝，都是人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惊叹之余，我常常会怀想起家乡高密的一种花纹图案极似手绘年画的风筝。20世纪六七十年代，这种风筝在当地十分常见，多为硬架（固定架，也称“硬翅”）。其画面上的题材、内容，皆移植于年画中人们喜闻乐见的神话故事、人物传说和吉禽瑞兽、花鸟鱼虫等，带有浓浓的乡土野趣。它们一般体积不大，在30至60厘米之间，很适合儿童牵引戏耍。其色彩对比强烈，空视效果极佳，即使放于百米高空，也一目了然（图214、图215、图216、图217、图218）。此种风筝多产自高密夏庄镇十里堡村，该村早年为高密扑灰年画（手绘年画）和半印半绘年画产地之一，许多行销于市的年画上面会直接落有“高密十里堡”的名号。多年前，我曾在该村寻访到一位扎糊、绘制风筝的老艺人。当时是带着专项任务去的，主要是向他了解有关年画方面的旧事，计划来年有时间私下里再去详细记录他个人的事迹。其间与他电话联系了数次，老人热情很高，决心重操旧业，一展才艺，并嘱我替他打听何处能买到扎制风筝的毛头纸和绘画颜料。没想到时隔半年，其家人就给我传来了不好的消息，说老人与世长辞了，让我不胜伤感。至此高密具有扑灰年画绘画方式的风筝随着最后一位传人的离世，就像断了线一样飘落了。

高密风筝起源于何时，目前尚无定论。但根据高密扑灰年画即手绘年画制作史及相关资料，口传其流行于明代晚期，还是比较可信的。这一时期，正是高密扑灰年画的成熟阶段，这为多种类民间工艺的并存创造了条件。再者放风筝作为传统习俗，在民间由来已久，市场的需求促使年画艺人参与风筝的绘制，多开辟一个增收的门径，就多一条出路，此亦符合低阶层工匠谋生的需求。高密年画行有句老话，叫“卖完了年画画风筝”，这句老话也证明风筝与年画有扯不断的关系。据说到了年底，年画店铺会把绘制年画剩下的浆料赏给雇工，让雇工拿回家去绘制风筝，多捞取一点私利。到了20世纪三四十年代，随着机械化印刷技术的引入，印刷年画（月份牌年画）大量出现，高密这种纯手绘扑灰年画日渐衰微。迫于生计，大部分年画艺人改行，专门绘制简便易行、仍受人们欢迎且本小利重的风筝，使扑灰年画这种古老技艺重现生机。绘制风筝利用的是农闲，一般在秋收过后至春节前，或卖完年画、过了春节以后这段时间。

制作硬翅风筝要先绑扎形体骨架再糊纸，骨架用竹子劈成粗细不一的条状组合构成，梁要选用笔挺粗硬的竹条。弯曲处用火烤，接合处捆扎所用的绳子多为麻绳。麻绳两头用手一捻，拿糨糊粘上，干了，就结结实实凝固在了一起。扎骨架要按比例来扎，否则扎出的风筝会不正，不是头重，就是偏沉，放飞不起来。比例有可参考的数据，如梁高80厘米，翅长就要在100厘米；头宽27厘米，尾（脚）宽就要在40厘米左右。还要形成角度（翅子呈弓形），如梁与翅膀的中心角度，据说是30°。后来大小都确定了比例，用墨在竹条上画线，一一标注好长短，名“风筝尺寸”（图219）。有了尺寸，做风筝就省事多了，每个品种都可批量生产，不需逐个验证，做出来的风筝个个都是标准件。

【图219】20世纪60年代的风筝尺寸

纸用的是潍坊产的毛头纸，此种纸可就近进货，且价格便宜。据说使用这种纸还有一个好处，咬色（能存住颜色，不跑色）。糊纸要分片往上糊，如糊单个人物的风筝，用4块纸，每个翅膀各一块，头、脚各一块。复杂一点的，如两个人物的，头部就再多加一块纸。有一种风筝的眼睛是经过特殊加工的，其上余外安置一构件，上穿两只用竹和纸糊制的圆圆的眼睛，风吹动这两只眼睛，会“呼呼”地转动，名“活眼风筝”（图220）。另有一种蝴蝶风筝是带须的，上边的两根须绑扎在翅膀根上，下边的两根尾翼绑扎在翅膀根下。须头有圆形的，也有椭圆形的，所涂的颜色有红有绿。须很软，风吹动，会上下招展摆动，似在翩翩起舞。制作这样的风筝，相对来说要费一点事。糊完纸，要先开墨线，也叫“开底子”，即勾勒出画面的轮廓线条（图221）。此道工序，多由绘画技能好的人（大师傅）来掌控，其一手持握住风筝骨架，一手持笔勾画。勾画出一定数量以后，交由上色人员填色。上色这道工序与扑灰年画和半印半绘年画上色步骤一样，不同的是给风筝上色，是属于保密性质的，多由男人来干，即所谓的“传男不传女”，怕外传。偶有把手艺传给了闺女的，也有严格的规定，外嫁以后，要严守秘密，不能私自授艺于外人。

【图220】20世纪60年代“活眼蝴蝶”风筝(www.xing528.com)

【图221】20世纪70年代“金鱼”风筝线稿

【图222】20世纪70年代“孙悟空”风筝线稿

【图223】20世纪70年代上了两遍色的“孙悟空”风筝

我曾在另一个村庄遇见一位娘家是住在十里堡村的妇女，会调制颜色。据说，她嫁到婆家以后，利用一技之长，带动起该村很多人扎制风筝。别的活她都毫无保留地教授，唯独调制颜色一法，始终守口如瓶。画风筝时，她把自己关在一间屋子里，专管调制颜色，任何人不得入内。谁需要上什么颜色了，就端着色盅子来找她要，显得挺神秘。调制颜色里面有绝方，有的颜色里面要加胶，配兑什么原料，用什么水来泡色，比例多少，都有独到之处。用胶来搅拌颜色，会色彩光亮而且不掉色。如毛蓝和桃红这两种颜色，用手一抹色就掉了，掺上胶就不会掉色。加有胶的颜色要放在炉子上或是炭盆里温一温，化开才能用。谁调制的颜色鲜亮好看，谁的货就卖得快，在市场上就有竞争力。

【图224】20世纪70年代捆成扎的风筝

上颜色，要按顺序一道一道分色块上，一批货只管先上一个色块（这与绘制扑灰年画和半印半绘年画有相似之处）。等干了头道色块后，再上第二道色块（图222、图223），不然纸洇，颜色会混合到一块，影响清晰度，显不出画面的立体感。上色多到八遍，按顺序先后，有黑、黄、绿、大红、桃红、蓝等。用色有讲究，比方画人物，上衣是绿色的，裤子要用大红，鞋子用蓝色，这样搭配才好看。或者，人物上衣为桃红色，中间配以黄色，裤子为绿色或蓝色。在言传身教的过程中还特意编成口诀，比方画蝴蝶，其口诀是：红靠黄，蓝靠绿，必要的时候加点黑。有些颜色是自制自办的，如黑色，过去用的是从家中烟囱里挖出来的烟灰，里面有土，要拿到磨上推一推，再用胶调拌均匀了，就成了上好的颜料。因黑色需求量大（画扑灰年画和印半印半绘年画线稿及印木版年画线稿都要用），20世纪50年代，有专人跑青岛各大工厂，联系修理烟囱的人，与他们达成购买烟灰协议，不透露用途，以防价格上涨。蓝色取自一种植物，俗称“蓝”，形状长得像茄棵，那时有很多村民种植“蓝”，采集其叶片，以此熬制成蓝色颜料。黄色是用似开而不开的槐树花米粒熬制而成。绿色是用槐树结出的果，俗名“槐绿豆”“槐绿铛”，捣碎了熬制而成。

忙的时候，雇人来干，有专扎骨架和糊纸的，工钱按劳分配（扎架的工钱高，糊纸的工钱低）。货卖到高密城西的双羊、柴沟诸乡镇及周边县市和内蒙古等地。远销的货用木箱装，上注明“小心轻放”的字样。摞叠起来的风筝，翅膀尖角与尖角之间用剩余下来的边角纸相隔离，以避免相互戳破。20个为一扎（图224），100个为一捆，往外批发。天不亮就有人来进货，有时别人急着提货，为了赶货，色不干，就把家中的锅烧热，用锅来烘烤。为了不耽误时间，有一种风筝的画样是学徒者比量着大师傅所画的画样来画的，所勾的线条顾头忘了顾尾，显得拘谨放不开。头脸很重要，俗称“抱头子”，是整幅画面的“提神”之处，提不提神，全看一张脸了。画头脸完全照搬了画扑灰年画头脸的手法，即首先要粉脸，再上粉红色彩，开眉眼，这样一张脸看上去粉嘟嘟的，会显得格外好看。初学者轻易不敢上手描画头脸，即便全部的颜色都上完了，这一部位也要空出来留待大师傅补充（图225、图226），这样能够掩盖代笔勾线所遗留下的缺陷。如此合作，产量明显提高，销量又不会因之下降，是突击完成订单所采取的较明智的一种办法。

【图225】20世纪70年代有待画头脸的“孙悟空”风筝

【图226】20世纪70年代有待开眉眼的“蝴蝶”风筝

扎制风筝的最后一道工序是拴吊线，也叫“拴吊系”。线，上长下短，两根线与中心梁对准，结系好，一只外观单薄的风筝，便具有了高飞的能力。摆摊卖风筝，有专门的地场，高密城里的摊位设在神仙巷。为吸引顾客，小贩们会在背墙上钉上钉子，拉上一排排绳子，把不同花色的风筝分排插在上面，里面有孙悟空和猪八戒，活像一个神话世界，引逗得从此经过的孩童牵拉着大人的手，不愿意挪动脚步。

因这些风筝关键部位的绘画皆出自扑灰年画艺人之手，除色块安排有异于扑灰年画之外，其技法无一例外都带有“描子勾拉”“大涮狂涂”的半工半写意味。其画面艳丽，形象追求动感，线条豪放流畅的特点，与扑灰年画相较，如出一炉。比之扑灰年画，高密风筝色彩更加鲜明，称它们为“姊妹艺术”，一点不为过。当今我们再来欣赏高密扑灰年画这一特有的民间艺术时，这些与其绘画风格一脉相承的风筝尤显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