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巫史职位高，不分阶级

最初的史籍是怎样形成的？它有什么作用？是什么人负责记录并保存下来的？这些问题是史学史所应首先解答的。

王国维曾经有《释史》一篇，他从史的字形为盛筭之器，从持，义为持书之人，从而谈到古代史的职务、地位等等。本文现在要补充的是，古代巫史不分。它对于我们了解古代史的职务、地位，特别是史籍的内容与形成，史籍有什么作用，都有相当的帮助。

兹先引《左传》所见的例子如次：

成公十七年：晋范文子反自鄢陵，使其祝宗祈死。（并见昭公二十五年）

襄公九年：祝宗用马于四墉。

桓公六年：祝史矫举以祭。

襄公二十七年：祝史陈信于鬼神。

昭公十八年：使祝史徙主祏于周庙，……郊人助祝史，除于国北，禳火于玄冥、回禄，祈于四墉。

僖公十五年：初，晋献公筮嫁伯姬于秦……史苏占之。(www.xing528.com)

哀公九年：晋赵鞅卜救郑，遇水适火，占诸史赵、史墨、史龟。

以上所举（并非《左传》全部之例）或以祝宗连文，或以祝史并举；史能占卜，宗亦能占卜，则祝宗卜史的职务必定是差不多的。定公四年记载封鲁公伯禽除有车旗、土田、彝器之外，尚有“祝宗卜史，备物典策”，以“祝宗卜史”并称，更是明证。《仪礼·少牢馈食礼》云：筮者为史，《国语·晋语四》亦有“筮史”，盖以筮占卜，与以龟占卜相同；筮从巫，故巫亦史，则祝宗卜史实际就是巫觋之流。

巫史在古代是一种执行宗教任务的人物，而且有特殊的技能（如巫术），属于最有知识、最有文化修养的官僚集团。他们经常在国王的左右服务，观察天象（占星术），进行占卜，参预国家大事（“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并记录和保存政府的诰誓、训令、典策以及系谱等等。《左传·定公四年》云：“且夫祝，社稷之常隶也”，因此他们的出身并不一定都是贵族，但是他们的地位却极崇高，甚至古代一切官吏都是由史而出。王国维说：古代官名多由史出，如卿事，殷虚卜辞作卿史，御事作御史，三事作三吏。是史之本义为持书之人，引申为大官及庶官之称，又引申而为执事之称。其后三者各需专字，于是史、吏、事三字于小篆中截然有别：持书者谓之史，治人者谓之吏，职事者谓之事。此盖出于秦汉之际，而诗书之文尚不甚区别。这是深合古代社会的发展的。凉山彝族最初的统治机构是由“兹”（君）、“莫”（臣）和“毕”（巫师）三者构成的。“毕”俗称“毕磨”，在彝语中有教师的意思，他们和商周时的巫史一样，是有特殊的技能、最有知识和文化的集团。这一点，我们丝毫没有贬低史官的意思。我们还可以引《尚书·君奭》为证。

周公摄政以后，召公等人疑之。周公于是对召公说：“我闻在昔成汤既受命，时则有若伊尹，格于皇天。在太甲，时则有若保衡。在太戊，时则有若伊陟、臣扈，格于上帝，巫咸乂王家。在祖乙，时则有若巫贤。在武丁，时则有若甘盘。率惟兹有陈，保乂有殷。”伊尹由甲骨卜辞可证即是巫史，与巫咸、巫贤相同，甘盘作师盘，则巫史亦即巫师；他们既然能“格于皇天”，“格于上帝”，不是巫史怎能如此？他们当时实际掌握着政治。周公摄政，以他们自比，则周公师保，也是巫史之流，同有保护、教育王太子的责任与义务。《金滕》篇记载武王病时，他以自己的发、甲（指甲）荐于上帝，愿以身代；并说“予仁若考，能多材多艺，能事鬼神”，这与巫史有何两样？

《国语·楚语》记载“绝地天通”的故事，虽《国语》成书时代较晚，但是这故事有原始性，不嫌其烦，摘录于此：

在男曰觋，在女曰巫。是使制神之处位次主，而为之牲器时服，而后使先圣之后之有光烈，而能知山川之号、高祖之主……而敬恭明神者，以为之祝。使名姓之后，能知四时之生、牺牲之物、玉帛之类、采服之宜、彝器之量、次主之度、屏摄之位……而心率旧典者为之宗。……及少皞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为巫史，无有要质。民匮于祀，而不知其福。烝享无度，民神同位……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天通。其后三苗复九黎之德，尧复育重、黎之后不忘旧者，使复典之。以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叙天地，而别其分主者也。其在周，程伯休父其后也，当宣王时，失其官守而为司马氏。宠神其祖，以取威于民，曰：“重实上天，黎实下地。”遭世之乱，而莫能御也。

这个故事包含着宗教斗争，也包含着民族斗争，可惜我们现在已无法完全还原了，但是它的大意还是可以约略推知：（1）祝宗与巫史的职务大体相同。（2）巫史本来是有专职的人，而自黎、三苗所谓“乱德”之后却人人都可以做巫史了，因此形成紊乱的局面。（3）自颛顼命重、黎两人为南正和火正以后，才又恢复巫史的专职。只有专职的人可以做巫史，而非人人可做。重、黎分别管理天、地与神、民的事情。（4）我们知道，颛顼、重、黎是楚的远祖，他们与九黎、三苗之间可能经常发生剧烈的斗争。

不但这样，从这故事传说里，我们还知道伟大的史学家司马迁一家也出于史官之后。他在《自序》里曾经详细记述这一故事。不过司马迁并不满意于巫史不分的地位。他在给任少卿书中愤慨地说：“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也。”（《汉书·司马迁传》）巫史在汉代的地位已大大地降低了！司马迁在他自己的巨著里，不但叙述帝王将相，而且叙述失败的英雄、起义领袖、游侠、占卜、货殖等人物，对他们予以深厚的同情。所以，真正巫史分家，应该从伟大的史学家司马迁开始，他的巨著是第一部写人的活动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