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老字号史话书系》序-张中行全集（11）·散简集存（上）

吉林摄影出版社编了一部大书，名《中华老字号史话书系》，送来目录，单是第一批就收容北京、上海、天津、杭州四地的全聚德烤鸭店、同仁堂药店等12个老字号。

由红颜绿鬓的人看，我也是老字号，又因为在旧时代混的时间长，对一些老字号（包括人）多有所知，单说“商”字的老字号，就真是不免于怀念。怀念，是因为昔日容易得，今日不容易得。只举未出学校门时的一点点小享受为例，其时我住在东华门外北河沿的北京大学第三院宿舍，太阳落山之时，闲想忙事，愿意到东安市场转转，看看旧书店旧书摊，顺便就走入北门内的东来顺解决空腹问题。走入，间或大举，是同学或亲友二三人，为一日之弛，照例登楼，只说下酒之菜，永远是酱腱子和酥鱼各一盘，价也永远，是共三角二分，首要的是味道，将身移到现在，就可以请杜诗来代叹息，“人间那得几回闻”了。还是小举多，说小举，是不登楼，入散座，只吃羊肉馅饺子20个，小米粥一碗，味道也是很美，价不及一角，才九分耳。这就是老字号！吃以外，凡是日常所需，由头所顶到足所踏，都可以找老字号，也就必可以换来十分满意。(www.xing528.com)

何以能这样？记得我还写过一篇小文，名《自好的高风》（收入《说梦楼谈屑》），推崇一种想法，是什么出于己之手，出于已之门，就要好上加好，不如此则心里不踏实。单说“商”字的老字号，用诛心之笔说，当然也是意在赚钱的；甚至可以说，求好，是想压倒竞争者，赚更多的钱。我不同意、至少是不完全同意这样的诛心之论。理由不只一种。只说一个最重大的，是现在数不清的新字号（或竟没有字号），其甘居下流者是制造伪劣，不甘居下流者也是算盘珠拨得劈里啪啦响，尽量求成本低一些，价钱高一些，这也是为多赚，为什么不走老字号那条路？可见老字号之所以能成为老字号，主要靠的还是那求好上加好之心；或用多带些褒奖意思的话说，是开门营业，少一半为自己设想，多一半为主顾设想。借用孟老夫子义利之辨的思路，见利不忘义，对于老字号的这种高风或古风，我们是应该赞叹之余，并发扬而光大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