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张中行全集(11)·散简集存(上):《阅微草堂砚谱》再版跋

张中行全集(11)·散简集存(上):《阅微草堂砚谱》再版跋

时间:2023-07-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有个熟人热心文化事业,最近拟将其长亲李响泉先生于民国初年主持刊印的《阅微草堂砚谱》再版问世,希望我能说几句话。据徐世昌序,这是孤本,广为流传不便,所以用当时可以算作先进的石印技术,印为《阅微草堂砚谱》若干部。他的名山之业也有大小,大是《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小是《阅微草堂笔记》,前者可以帮忙,后者可以消闲,总之都同我合得来。

张中行全集(11)·散简集存(上):《阅微草堂砚谱》再版跋

有个熟人热心文化事业,最近拟将其长亲李响泉先生于民国初年主持刊印的《阅微草堂砚谱》再版问世,希望我能说几句话。为新作写序跋,单说别人的,也有过几次;再版的这是第一次。再版的比较难写,即以此谱而论,已经有大人物徐世昌的序文,好话多已占去;而且要找出坚强的理由,说明为什么值得一而再。可是我未踌躇就说愿意写。何以如此积极?是因为我与砚,以及这本砚谱,有不同于一般的因缘。重点说因缘,就算是敲边鼓吧,既可以成文,也就可以交卷了吧?以下顺序说因缘。

由与砚的说起。说起来很是惭愧,我喜欢书法,爱看法书,却不懂,更不会书法。只好放弃懂和会,专顾喜欢。语云,好者为乐,于是若干年来,为看名迹的真迹,为买非名迹的真迹,以及买名迹的影印本,就费了不很少的力,不很多的钱(因为没有很多)。又于是,由于常怀思古之幽情,又由于因法书而联想到砚,爱屋及乌,也就喜欢砚。喜欢,之后当然也是费力,看公的展览,看私的收藏,逛商店,这是接触实物;也看影印本和拓本,这是降一等,慰情聊胜无;更大举是买实物,这要靠机会,良机难遇,但时间长可以弥补,计前前后后半个世纪有余,所得也不很少,除赠人的若干不算,橱内橱外,上(当然不多),中,以及可用的,加起来还有五十方以上。记得周叔迦先生曾说,好墨不能磨,好砚不能用,这是痴。周先生是佛学家,所以要破痴;其实痴之外还有贪,即如果能买到金冬心的,就还想得柳如是的是也。为什么要这样?总的理由仍是好者为乐。索性就说说乐,由实惠而缥缈,不只一种。一种是真就用,比如用佳砚磨佳墨,昔人曾形容为如用黄蜡涂温釜,有亲腻感,就是说,手和心都舒服。一种是看,砚如出于名砚工之手,是文雅的工艺品,很值得欣赏。还有一种,恕我暂男本位一次,比如砚有款,可证为顾二娘所制或叶小鸾所用,那就可以居今世而飘往清初甚至明末,而且是闺阁之内,岂不心醉神迷也哉。

心飘远了,要收回来,说砚谱。据我这孤陋寡闻所知,著砚谱始于北宋。苏易简有《文房四谱》五卷,其中一卷为砚谱,着重述说砚的故事,与后代之图谱不同。其后唐积著《歙州砚谱》一卷,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称为《歙砚图谱》,可见原是有图的,可是后代传本有文无图。砚谱以图为主,我所见,最早是清乾隆四十三年(公元1778年)修的《钦定西清砚谱》二十五卷,收上自汉瓦、下至当时各种石质以及澄泥等砚二百多方,为图五百多幅。编撰体例是意在传真,巨细不遗,正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所介绍:“每砚各图其正面背面,间及侧面。凡奉有御题御铭御玺及前人款识印记,悉皆案体临摹。而详述其尺度材质形制,及收藏赏鉴姓名,系说于后。其旧人铭跋,并附录宸章之后。下逮臣工所题,亦得备书。”可惜当时没有照相影印技术,只能绘图,虽然用心甚苦,今天看来,终于不免有隔雾看花之憾。我的经验,想得其至真,要实物拿在手中,用手指尖抚摩以辨材质,在阳光下照视以辨形色。但这种机会终是罕有,只好退一步,求看照相原色影印,如前几年天津艺术博物馆印它的藏砚就是这样。可惜这种办法有其局限性,是要还能找到实物。远话近说,如纪晓岚阅微草堂藏砚很有名,纪卒于嘉庆十年(公元1805年),距今将及二百年,人事沧桑,我们哪里去找那些实物?那么想看,就只好退一步,或两步,能看到绘图也好。而万幸,我们只需退一步,因为直到胜国逊位之际,纪家的后人还保存一份藏砚的拓本。据徐世昌序,这是孤本,广为流传不便,所以用当时(徐序的时间是民国五年旧历四月)可以算作先进的石印技术,印为《阅微草堂砚谱》若干部。在实物彩色照相原色影印之前,这种影印拓片的砚谱可谓略低实物一等,想多看到也不很容易,如我多年阅市,所见也只是高风翰《砚史》和张廷济《清仪阁砚铭集拓》而已。在不可多见的砚谱中,纪谱应推为上乘,一是收得多,约一百二十方;二是印得精细;三是铭文多,有些可以反映彼时上层知识分子生活的一个侧面,供我们,尤其喜砚的,神游。这是说,很值得置之案头,常常翻翻。可是,推想当时印数不会多,而且现在已是动动荡荡的七八十年之后,想寻得一部就太难了。所以能够再版,总是应该举双手赞成的。(www.xing528.com)

我举双手,还有前面提到的因缘方面的理由。因缘不少,只说一点点我觉得颇值得说说的。一宗大的,是与纪晓岚的。他的名山之业也有大小,大是《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小是《阅微草堂笔记》,前者可以帮忙,后者可以消闲,总之都同我合得来。有人会说,这是老朽知识分子所公有,不说也罢。那就说未必公有的。一种,即这部砚谱,记得还是五十年代初由隆福寺三友堂买的,四十年来一直视为珍本,十年浩劫存书毁半数以上,也还是没舍得扔。另一种,即谱上那方南宋末年家之巽的眉寿歙砚,自六十年代初入我的寒斋,也是视为珍品,一直保存着。顺便说些琐事,纪寓虎坊桥,即今之晋阳饭庄地,据故友刘叶秋兄说,其地民初属他家,东跨院北房,“阅微草堂”匾额尚在。我有时伴旧友或新友,到此饭庄吃山西名菜过油肉,总想到二百年前的草堂,想到其中的藏砚,真是不胜今昔之感。因缘还有一宗小的,是关于写序的徐世昌的。他是满清遗老,民国七年就任大总统,我不及十岁,没见过他。可是所收长物有关于他的两件。一件是他写的条幅,恍惚记得是临《书谱》,下款署水竹村人,字平平,又因为书者是名人,而且旧,大革命时照例应算作坏人,怕祸延存者,烧了。另一件是墨两锭,一漆盒装,盒上印弢斋持赠,显然是做大总统时期定制送人的。这一盒没毁,事过境迁,想起来不免自笑,署水竹村人,怕红卫英雄动手要命,署弢斋为什么就不怕了?原来胡涂并不难得!

写到此,一想不好,胡涂人必说胡涂话,印此谱者是明白人,再版一种珍本书,要求的当然是明白话。那就改说明白的,是推想印成问世,一定是洛阳纸贵,不捷足就抢不到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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