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利成
坤伶鲜牡丹，天津四乡人。自1928年开始，先后在天津中原公司游艺场、新明、东天仙、升平、天祥等处演出，深得观众青睐。1929年7月17日，大红大紫的鲜牡丹突然来到天津妇女协会，哭诉悲惨境遇，请求援助。消息一出，引起社会各界普遍关注，《益世报》记者也赶到妇女协会采访了鲜牡丹。
记者与鲜牡丹晤面时，只见她身着蓝色绸袍、丝袜、皮鞋，装束入时，容貌俊秀，眉间极有英气，双目红肿，泪痕莹然。据闻讯而来的市救济院院长张人瑞言，鲜牡丹来后终日以泪洗面，屡劝未止，一日已过，仅食一餐。记者开始采访时，其颇不欲言，在记者的启发下，她开始滔滔不绝地哭诉自己的不幸。
鲜牡丹幼时家境贫寒，父母被逼无奈，其8岁时即被租与李三姑学戏，租期八年。到了李家，改随李姓，取名李财。问其原姓，已是茫然不知了。李三姑本为鸨妇，素与南市庆有里的一个小混混儿刘凤桥姘靠。初时，父母思念骨肉，经常前来探看。数月后，李三姑即责令他二人此后不许再来。当父母再来时，李三姑辄令刘凤桥将其乱棍逐出。从此，李财再也没有见过双亲。14岁时在烟台登台演出一年，给包银若干。此后，又去营口、大连、滨江、济南等地演出，每月可得包银千余元，尽装入李氏口袋。李氏每月尚需给无所事事的刘凤桥数百元，刘得银后肆意挥霍。至于鲜牡丹的吃穿，他们从不关心。最近，鲜牡丹在新桃园搭班演戏，包银均由李氏领，鲜牡丹丝毫得不到。
李三姑，本名李鸿龄，年45岁，住日租界熙来饭店后至善里7号。刘凤桥，年42岁，原有合法妻室，尚有一子在戏班操琴。刘与李长期公开姘靠，二人俨然夫妻，其妻因其流氓无赖成性，也不敢出面干涉。刘游手好闲，一切生活由李全部承担。李氏共有养女四个：大荣、富贵、小陈和鲜牡丹，四人年龄相仿。小陈曾一度在梨栈富贵胡同为妓，后因生意不佳而回来唱戏。她们四人经常受李氏虐待，或用藤条抽，或以烟头烫，或长跪搓板。数日前，李氏欲令鲜牡丹兼操娼妓副业，鲜牡丹坚决不从，李氏怒扇鲜牡丹数记耳光。鲜牡丹使用缓兵之计，先应承下来，后趁机逃走，来到妇女协会。
鲜牡丹表示，自己已下定决心，今后靠自己的本领自食其力，自行演剧。数月后，如有所得，即过平常人的平淡生活。谈及未来的生活，她的眼里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因李三姑未能到妇女协会商议鲜牡丹的安置问题，该会遂致函市公安局通报了鲜牡丹的情况。函称：“昨有坤伶鲜牡丹来敝会，声请援助，谓伊被卖与住居日租界熙来饭店后至善里7号之李三姑为养女，除逼令唱戏外，更强之操卖笑生涯，故私自逃出，恳敝会代为设法脱籍。敝会已将该伶送入救济院，暂行寄养，听候该李三姑前来敝会交涉……请贵局将其余三名养女一并解救。”信函并拟令李氏等以一定期限，如逾期则视其自动放弃，鲜牡丹也可自由行动，李等不得过问。
鲜牡丹请求脱离养母关系后，李三姑遂在河北地方法院提起诉讼，诉状中强调鲜牡丹实为李三姑所亲生，有使女吴李氏作证。为此，法院于1929年8月7日开庭审理了此案，这次只是调查性质，鲜牡丹到庭，李氏并未到庭。
一审后，鲜牡丹自称在妇女协会和救济院的帮助下，在特一区谦德庄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亲生父母，时二老生活艰难，需要奉养。二审时，其母将出庭作证。同时她也向法院呈递了诉状。诉状强调三点：一是鲜牡丹确为李氏租买；二是鲜牡丹唱戏多年，每月可得八百元，如今身无分文，请令李氏赔偿三千元生活费；三是鲜牡丹戏衣等物仍在李家，请责令李氏交还。
8月14日上午11时法院二次开庭。妇女协会全体、市救济院全体、直隶第一女子师范学校三十余名学生及新闻记者等近二百人到庭听审。9时，法院内已是拥挤不堪，一时不能进院的人把法院大门围得水泄不通。开庭前，原本预留的新闻记者席俱已被先到的旁听者占领，致使各位记者无处安身，勉强立足，记录时颇为狼狈。李氏仍未出席，由其使女吴李氏代理出席。首先由推事讯问吴李氏。
问：李鸿龄怎么没来呀？
答：她想我妹妹，想得有病啦！
问：什么病？
答：精神病。
问：你是她什么人？
答：我是她女儿。
问：原先状上说你不是她的使女吗，怎么又是亲女儿呢？
答：我是服侍她的。
问：李鸿龄现在多大岁数？
答：45岁。
问：李财是哪一年生的？
答：民国元年生的，彼时我已经17岁了，生她的时候，是我亲眼目睹。
问：生的那一年，李鸿龄多大岁数？(www.xing528.com)
答：二十四五岁，我妹妹今年21岁。
问：胡说，24就是24，25就是25，什么二十四五！但是生李财的时候，还有人看见没有呢？
答：还有我姥姥看见，现在已经死了。
接下来，推事又问了鲜牡丹一些问题……
问：李财，吴李氏说得对不对？
答：不对，她纯粹是凭空捏造，信口瞎说。我在8岁跟着李鸿龄，跟着她的原因就是家里太穷，我父母生活拮据，非常可怜，才把我租给她的。在租的时候，李鸿龄甜言蜜语，假仁假义，对我父母说得天花乱坠，保证对我如同亲女看待，没想到非打即骂。最近又迫令我下窑子，真想不到她这样狠！大老爷明鉴，请公平判决吧！
问：你8岁去的时候，到李鸿龄家，吴李氏在不在？
答：不在，只有两个小妹妹，也是她买来学戏的，一个叫小顺，一个名小巧。小顺比小巧年龄小点。
问：你去的时候，李鸿龄多大岁数？
答：30来岁。
问：究竟对你怎么样？
答：对我很坏，除了打就是骂，唱戏也不好，不唱戏也不好，整天地找碴儿。
问：你唱戏统共赚了多少钱？
答：我自十一二岁唱戏，13岁就可以赚钱，14岁在北平城南游艺园赚一千元，1 5岁腊月去济南赚一千五百元，在济南多唱堂会，住了半年，又返天津，即在东天仙，一日可得三十来元，来的人若不多，就二十来元，一连唱了四年，所有赚的钱已完全供给李鸿龄挥霍了，衣服不给做，零钱也不给我花。
问：一共赚了多少钱？
答：每月五六百元。
问：她家还有你的东西吗？
答：有，行头、一个翠圈、一个五彩宝石戒指。
此后，双方辩护律师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李鸿龄的律师强调了两点：一是鲜牡丹自称的亲生父母与其相貌相差甚远，纯属冒充，而吴李氏做证，已属毫无疑义，务请让李鸿龄认领亲女；二是李鸿龄养育李财，延师学艺，赔垫达万余元。李氏已将半生所有积蓄完全用于培养亲女。原希望其艺成养老，不期其意欲脱离，李氏二十余年心血付之流水。其竟忍将老弱无能之亲娘舍弃，忍向老弱无能之妇人索要生活费。
鲜牡丹的律师也回应了两点：一是吴李氏原为李鸿龄之使女，忽又称为闺女，足见其无证人资格。且吴李氏称李鸿龄24岁时生李财，今应42岁，但实际是45岁，相差3岁，前后完全不符。李财与其父母相貌虽不尽相似，也绝不致使无相干的人来做父母。二是李财唱戏赚钱，赚了不少，尽为李鸿龄挥霍，今李财无一积蓄，请求令李鸿龄出三千元生活费。
1929年8月21日上午10时半，此案在河北地方法院民二庭宣判。推事张正源宣读了判决主文：原告之诉驳回，原告应返还被告翠圈一个、宝石戒指一个，并应付被告生活费银币一千六百元，诉讼费用由原告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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