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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戈与丁方绘画中的神性 – 现代性危机与文化寻根

时间:2023-07-3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新时期以来,中国追随西方发展现代性的这几十年,同样催生出像朝戈和丁方、巴荒这样一批反现代性的特色艺术家。在观赏了朝戈笔下的塞外草原和丁方幻梦中的黄土高原之后,敏感的观众一定会有自己的“神性”发现和一种近乎净化的感觉吧。在价值观念上,朝戈和丁方都应该属于文化寻根一派。朝戈把自己认同为一个草原“牧民的儿子”。对此,艺术家希望以“复魅”来挽救人的精神性。

朝戈与丁方绘画中的神性 – 现代性危机与文化寻根

黑格尔关于艺术与资本主义相互敌对的命题曾经引发学术上的持久争议。今天热衷于讨论这个命题的人已经日渐稀少,然而回顾现代艺术史的主体方面,人们不得不承认,在近300年现代性确立的过程中,敏感而执着的优秀艺术家很少有屈就附和这个世俗的市场社会的,他们在价值取向上大都是反现代性的。

新时期以来,中国追随西方发展现代性的这几十年,同样催生出像朝戈和丁方、巴荒这样一批反现代性的特色艺术家。前些年,巴荒以她的《阳光与荒原的诱惑》一书和西藏风情画而扰动着艺坛;如今,朝戈和丁方的2004年画展又将“精神维度”的文化反思性问题抛给了所有不愿意在物质主义、消费主义洪流中随波逐流的人们。在我看来,他们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就在自己的艺术生涯中苦苦追寻的“精神性”,并不能简单理解为通常所说的精神文明,而是一种足以指引人的心灵超越于尘俗世界之上的信仰力量。在现代性的根本冲突——“神圣与世俗”的对立方面,两位画家都鲜明地表白了他们的反世俗化的立场。朝戈说得好:他希望自己的绘画表达出一种崇敬感,要培育人们一种“仰视”的态度。超越那种普遍流行的世俗的功利性的实用主义眼光。这自然使我们联想起中外思想史上各种“艺术替代宗教”或者“美育代宗教”之说。在观赏了朝戈笔下的塞外草原和丁方幻梦中的黄土高原之后,敏感的观众一定会有自己的“神性”发现和一种近乎净化的感觉吧。

在价值观念上,朝戈和丁方都应该属于文化寻根一派。朝戈把自己认同为一个草原“牧民的儿子”。虽然身居现代文明的都城,却认为“过度的都市化一定是人类文明的一次癌变。”他还说:“在我的观察中,这种强烈的后现代都市,集中了人类的贪婪、伪善、虚荣、实用主义、残暴等等人类品质中最危险的东西。使我们感到安慰的是,往往在牧区或乡村那些边远的地方,还比较好地保留了人类品行中另外一个极端方面——那种真实的、原初的人性。可是从世界范围来看,这种平衡正在失去。城市的文化——实际上是毒素,正在迅速地传播到在我们看来边远的乡村或牧区,这是使我内心战栗的最痛苦的地方。我们在草原纯净的空气中,也开始闻到那种都市才有的二氧化碳和种种杂质的味道。”[16]

与朝戈的这种反现代性立场一样,丁方则用“我心在高原”这样的书名表达了自己的不合流俗的审美人生态度。出生于陕西,黄土高原铸就了他作为艺术家的根性和品位。“天地人神”是牵动他艺术灵感的根本要素。用丁方自己的话说:“要想成为一名真正的艺术家,个体的人必须返回其精神母土。因为只有获得蕴藏于大地深处的力量,才能使得我灵魂真正地上升。”[17]他深切地感受到人类文明的危机,称之为“自然的荒漠化和人心的荒漠化”,并主动用自己的艺术信念去“承担”起一种“守护”的使命。

对于代表现代文明的理性观照,丁方有一幅经典性的画《废墟》,收入《中国油画二十家·丁方》,排在卷首第一的位置。画面中一个赤裸的人孤独前行,路的下方是已经废墟化的都市高楼。[18]人的倔强与执着同整个深暗阴沉的画面色调形成强烈对照,发人深思。其题词云:“一个憔悴的灵魂,在漫漫黑夜中离开了人类营造的物质废墟,踏上寻访希望之路。”在我的理解中,丁方画集的这幅开篇之作完成于2000年,似乎是对一年后的“9·11”世贸双塔毁灭的梦幻预兆。从更开阔的意义上,这幅画也可以理解为人类的现代性城市文明走向自残自戕的象征性预示。如果说人类300年来追求物质的现代性旅程可以随着纽约双塔的废墟化而暂告终结,那么新的精神之旅也许能够以此为起点。

丁方的这个思路恰好吻合了西方民间的文化寻根派——新时代运动(New Age)的精神追求。

为了在世界性的文化寻根思潮的大背景中理解中国当代画家的精神性意义,有必要从现代性的起源与反思着眼。本书开篇就提到西方社会科学的奠基人马克思·韦伯的比喻,把资本主义看成对传统社会的宗教精神的一场空前“祛魅”。在追求利润最大化的资本增值世俗需要面前,一切神圣都变得微不足道了。然而,在资本主义确立自身的300年里,这场“祛魅”运动的结果是文明与人性发生了根本危机,生存还是毁灭的严峻考验已经提前到来。对此,艺术家希望以“复魅”来挽救人的精神性。

从“全球地方化”(glocalism)的辩证意义上看,当代的文化寻根也不妨理解为全球化过程的另一个侧面。像朝戈醉心吸收了西方绘画的技法和卢梭弗洛伊德等西方思想家的养料,却情有独钟地表现家乡草原的人文地理风貌;丁方借来西方的悲剧意识和浓厚油彩,却将其灌注于生他养他的黄土地景观之中,他们的作品都可视为全球化和地方化的双向互动作用下的生动范例。

在20世纪思想回应资本主义和现代性危机,经历了“东方”“原始“和“生态”三重转向之后,人们终于意识到:现代社会的根本弊端在于它必然在资本和利润的追逐中彻底改变亘古以来的人与自然的均衡关系,从而将人类引向无法在这个地球上持续生存的危险境地。人们开始明白:资本主义生产生活方式在对一切传统社会“祛魅”之后,正陷入一个“死胡同”——一个人类不受任何精神约束的放纵欲望与技术无限膨胀的时代,人与自然间的均衡已被打破。文化寻根的意义就在于重新唤醒人类的敬畏自然之心,重新估价人在宇宙自然中的位置。如果把启蒙运动看成现代性的“祛魅”,那么,今天的这种再启蒙也就相当于重新“复魅”——重新体认大自然的神圣本性。(www.xing528.com)

如此看来,画家朝戈和丁方的草原情结、黄土地情结同巴荒的荒野情结一样,均有对抗城市文明异化、守护本真自然的“复魅”意蕴。如果从理论上加以定位,那么今日的文化寻根派艺术家的创作就可以理解为对现代性危机的直接回应。

朝戈和丁方作为同一个历史转型时代的见证者,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到了现实社会危机所在,并身体力行地通过艺术实践来寻求解救危机的精神力量。他们在自己的绘画语言中表达的“神性”,不是像传统宗教那样召唤人们对超自然力量顶礼膜拜。而是在物质主义的使用价值之外培育我们面对自然时的那样一种尊重和敬畏的眼光。那是足以让人觉悟到物质主义“死胡同”的灵性的眼光,是同文化寻根的三大转向完全吻合的眼光。

自法国画家高更为20世纪的艺术史揭开学习原始人的运动,到新千年到来之际新萨满主义(new shamanism)浪潮的席卷欧美,“复魅”的历程虽然比“祛魅”的时间要短得多,但是其精神影响力却非同小可。人类学与比较宗教学家对萨满教的研究在20世纪形成热潮,获得普遍共识。比如,把巫术看成是与萨满意识相通的宗教活动。一般认为,萨满教属于人类最古老的宗教形式,其发生是以万物有灵的世界观为观念基础的。根据人类学者哈利法克斯(Joan Halifax)的归纳,萨满—巫术的基本特征有如下几方面:一种对幻象的追求,或者分解与复原的体验,出入上中下三界的能力,进入出神状态的能力、医疗能力以及在社群与非常态的世界之间沟通的能力。维特斯基(Piers Vitebsky)则强调,萨满教不是一种独立的、统一的宗教,而是一种跨文化的宗教感觉与现象。萨满的意识及其主题出现在人类的整个历史、宗教和心理之中。其传统可谓深厚无比:从我们的石器时代的先祖就开始了。[19]在70年代,西方学者又从原始宗教世界观方面着手,研究古亚洲美洲式萨满教的意识形态内容。如韦斯顿·拉巴尔(Weston Labarre)提出,美洲印第安人宗教多半保持有他们的祖先在进入新大陆时自亚洲老家所带来的石器时代基层的若干特征,尤其是萨满教对进入迷狂状态的强调。培特·佛尔斯脱(Perter T·Furst)则构拟出亚美萨满教所共有的八大特征。美国华裔人类学家张光直认为,这些特征几乎全部与中国古文明相吻合,并进而举出了下列例证:

公元前5000到前3000年前仰韶文化中的骨骼式的美术;公元前3000到前2000年前东海岸史前文化里面带兽面纹和鸟纹的玉琮和玉圭;殷商时代甲骨文中所见对自然神的供奉,世界的四土,四方的凤和精灵,和凤为帝史的称号;商周两代祭祀用器上面的动物形象;中国古人对“在存在的所有形式中‘气’的连续存有”的信仰;东周楚辞》萨满诗歌及其对萨满和他们升降的描述和其中对走失的灵魂的召唤……甚至于萨满教迷魂失神这一方面也可以由祭仪与酒的密切联系并由有迷魂效用的大麻在古代的使用看出来。[20]

从生理的基础层面看,西方的科学理性发展过分地侧重大脑的左半球,导致了人性自身的分裂以及人与自然的分裂。相比之下可以看出,我们史前到古代的传统、东方的传统才是滋养完整的人性的传统。从人类中心主义的自大狂到人类自造孽的当代发现,是那些痛苦、敏感而近乎疯狂的文学家、艺术家,最先帮助我们启悟过来,完成这个伟大的认识发现的。因为是他们在文明昌盛的时代依然保持着史前遗留下来的萨满意识的潜在能量。这是一种无师自通的从平凡中洞察神性的能量。新萨满主义运动有一个口号:重新向原始人学习。学的是什么?就是在现代性展开的历程中被“祛魅”所失落的心理能力——对自然万物的生命感知。印第安酋长写给美国总统的话,我们已经引用过。其中说的“地球上每个地方都是神圣的。每一根闪亮的松针,每一片沙滩,黑暗的森林,每一片薄雾,每一个嗡嗡的昆虫,在我的族人的记忆与经验中,都是神圣的”[21]就是萨满式感知的活注脚。

如此看来,身为东方画家的朝戈和丁方是幸运的。他们虽然学的是西画,却与中国传统中蕴藏的萨满意识和感觉息息相通。笼统地称之为“知识分子画家”似乎还不足以概括他们的特质,用“通神者”和“批判者”这样双重界定也许能够更加准确,他们都是非常自觉地通过艺术眼光来表达他们对现实的感受和批判态度,他们对社会人生的价值承担和对维护人性完整的理想化憧憬。如果说他们作品中的共同特色是一种宗教性或灵性,那么这是他们信仰经验中本土维度的见证,当然也和西方的新萨满主义所寻求的“复魅”是相通的。

人文科学的目的就是扩展或者加深我们对于人类存在的认识——其光荣与失败、幸福与苦难,人文科学应该澄清实现生命更高可能性的条件,以此来援助提高人生质量的努力。人文科学应该在心存道德选择的人那里阐明意志、想象和理性的动力,个体通过道德选择塑造他们的命运。[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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