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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讨《神仙传》与洛阳尸解谬论

时间:2023-08-0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剔除他書文字,本條可備《神仙傳》輯佚之考。“洛陽屍解”説承續了嵇康“顧日影而彈琴”的臨刑情境,其琴藝之妙通過一位“通靈士”的異能再次獲得確認。[30]“屍解仙”地位下降,墮入下品,或與形神之辯有關。與“洛陽屍解”説大約同一時代,又有“中央鬼帝”説流傳,嵇康在冥界的職屬由此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探讨《神仙传》与洛阳尸解谬论

魏景元四年(263)洛陽東市,嵇康臨刑,“三千太學生爲之請命”(《世説新語·傷逝篇》)[8]而不獲許,嵇康“顧日影而彈琴”,最終抱憾於“《廣陵散》絶”。嵇康身後,“人琴俱亡”[9]的傷懷情緒在六朝時代流宕不絶,憑吊之文屢作。在這樣一種世人普遍緬懷的文化氛圍中[10],嵇康靜室撫琴、洛陽屍解的傳説出現了,東晉顧愷之《嵇康贊序》:

南海太守鮑靚,通靈士也。東海徐寧師之。寧夜聞靜室有琴聲,怪其妙而問焉。靚曰:“嵇叔夜。”寧曰:“嵇臨命東市,何得在兹?”靚曰:“叔夜迹示終,而實屍解。”(《文選》顔延之《五君咏》李善注引)[11]

此説後世仙傳多有採録[12],推溯其來源,或本葛洪《神仙傳》。該條見引于《太平御覽》道部六,文字與《嵇康贊序》頗有異同:

鮑説,字太玄,琅邪人,晉明帝時人(葛洪妻父)。陰君授其屍解法。(一説云靚,上黨人,漢司隸鮑宣之後,修身養性,年過七十而解去。有徐寧者,師事説。寧夜聞説室有琴聲而問焉,答曰:“嵇叔夜昔示迹東市,而實兵解耳。”)(《太平御覽》卷六六四引)[13]

本條引文不見於今本《神仙傳》。今本《神仙傳》乃後人纂録,已失舊貌[14],此條或其佚文。初唐僧人玄嶷《甄正論》云“晉朝嵇叔夜被鍾會譖,見誅斬於都市,《神仙傳》乃云得仙”[15],所指嵇康“得仙”事應即本條。今本《神仙傳》未輯入本條,或因其有可疑之處:一則,“葛洪妻父”顯然後人語,並非葛洪自道;二則,“一説云靚,上黨人,漢司隸鮑宣之後,修身養性”,穿插于陰君授法與鮑説形解之間,頗有割裂之嫌,前後文意不接。有研究者指出,《太平御覽》引書常有“輯引他書”、“文字互竄”現象,稱引一書,或有他書文字竄入。[16]“葛洪妻父”與“一説云靚”兩句均見於陳代馬樞《道學傳》[17],此或爲他書文字竄入的案例。剔除他書文字,本條可備《神仙傳》輯佚之考。[18]

魏晉以來,世人皆知嵇康在洛陽東市身首異處,却無從想像他已形解化質,“假途托化”(東晉李充《吊嵇中散》文)[19]。“洛陽屍解”説承續了嵇康“顧日影而彈琴”的臨刑情境,其琴藝之妙通過一位“通靈士”的異能再次獲得確認。[20]鮑靚活動於兩晉之交,其密鑒通靈、符籙道術,晉唐史志多有載録。[21]作爲葛洪的師傅和妻父,鮑靚在道教譜系中地位顯要。[22]如前所引《神仙傳》,鮑靚最終屍解而去,其“屍解法”受之于陰君(陰長生)。[23]值得玩味的是,儘管陰君授習屍解法,但他並非屍解成仙,而是“白日升天”。[24]陰君著書云:

上古仙者多矣,不可盡論,但漢興以來,得仙者四十五人,連余爲六矣。二十人屍解,餘者白日升天焉。(《太平廣記》卷八引《神仙傳》)[25](www.xing528.com)

據此,漢初以至其身,得仙者四十六人,屍解仙未及半數,揣摩其語意,屍解仙與天仙似無軒輊。然而,根據魏晉以來的神仙觀念,“仙”已有品次之分,屍解仙與“白日升天”實有天壤之别。[26]葛洪《抱朴子内篇》引述“仙經”云:

上士舉形升虚,謂之天仙;中士游于名山,謂之地仙。下士先死後蜕,謂之屍解仙。(《抱朴子内篇》卷二“論仙”)[27]

按此,嵇康罹患斧鉞之災,“先死後蜕”,應屬仙品之下第——“屍解仙”。

“屍解”是仙家得道方式之一,“屍解者,言將登仙,假托爲屍以解化也”(《後漢書》卷八二李賢注)[28]。按魏晉以前的神仙信仰,屍解是成仙必由之路,“化形而仙”乃通行觀念,即漢人所謂:“委時去害,依托丘山。循游寥廓,與鬼爲鄰。化形而仙,淪寂無聲。”(《周易參同契》卷下)[29]東漢後期天師道興起,“不死成仙”成爲神仙信仰的主流,屍解與飛升逐漸分離。[30]“屍解仙”地位下降,墮入下品,或與形神之辯有關。陶弘景《登真隱訣》:“屍解者……既死之後,其神方得遷逝,形不能去爾。”(《太平御覽》卷六六四引)[31]《養性延命録》卷上引《玄示》:“以形化者,屍解之類,神與形離,二者不俱。”[32]按此,“神與形離”是屍解仙的重大缺陷,因其缺陷而造成了仙游的局限:“屍解之仙,不得御華蓋,乘龍登太極,但不死而已。”(《真誥》卷五《甄命授》)[33]

屍解仙的概念又與道教的“鬼官”體系相牽連[34],與“地下主者”相交錯:“白日去謂之上屍解,夜半去謂之下屍解,向曉向暮之際而謂之地下主者也。”(《真誥》卷四引《劍經》)[35]按六朝道教觀念,諸屍解地下主者“乃仙之始也”[36];按《四極真科》,地下主者又可以積年遷轉,進階爲仙官、真官:“一百四十年乃得補仙官,復一千三百年,乃得補真官,於是始得飛蓋、乘群龍、登太極、游九宫也。”(北周道書《無上秘要》引《洞真太上隱書經》)[37]地下主者又可以進階爲地仙:“自先世有功在三官……皆受書爲地下主者,二百八十年乃得進,受地仙之道矣。”(《無上秘要》引《洞真藏景録形神經》)⑪屍解仙與地下主者、鬼官相交錯,《真誥》謂之:“有先爲地下主者乃進品者,有先經鬼官乃遷化者。”[39]鬼官可以進爲地仙,也可以補爲仙官、真官,道教神靈各層級之間的轉化渠道爲嵇康“屍解”説的異動提供了背景條件。

與“洛陽屍解”説大約同一時代,又有“中央鬼帝”説流傳,嵇康在冥界的職屬由此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不無巧合的是,“中央鬼帝”説同樣與葛洪發生瓜葛,因爲它出自托名葛洪的《枕中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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