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力发展趋势解析-科恩历史哲学研究

我们先分析第一个方面。为什么在整个人类历史中生产力具有不断发展的趋势？或者通俗地说，为什么从总体上看生产力会不断发展？科恩的辩护理由是诉诸人性中不变的事实和人类在历史中所面对的状况。科恩知道，诉诸人性会引起传统马克思主义者的强烈反对，因此他运用间接论证的方法先分析反对的情况。他认为反对的可能依据主要有两个：第一个是传统马克思主义的一个观点，认为历史上没有不变的人性。关于这一点，科恩追根溯源，指出马克思当年提出这一观点是为反驳保守主义对恶性行为模式的因袭沿用。为此，科恩一方面提出，没有必要为了做出回应而主张不存在相当长久不变的人性的事实，因为“人性在历史中是变化的这一命题在‘人性’的某些重要意义上显然是真的，但是在某种同等重要或相同的意义上，存在着永恒的人性也是真的”^[3]，否则有“过犹不及”之虞；另一方面提出，因为生物学的原因，人类在生物学因素的某些主要方面数千年来几乎没有进化，所以“必须承认存在着人性的永恒的事实”^[4]。第二个反对的依据是以普列汉诺夫的观点为代表，即本身不变化的东西不能解释变化的东西。但是，这个依据的逻辑前提是：已经承认（至少是假设）存在不变的人性。科恩认为，这个依据是有问题的，他列举出两个例子：恒温下持续加热可以烹调猪肉，体弱者每天坚持同样的锻炼能够成为运动员。

如果我们稍微仔细分析科恩对上述两个异议的反驳，我们就会发现，其实科恩的反驳并不充分。在反驳第一个依据时，他的第二个理由为第一个理由服务，或者说，第一个理由是依赖于第二个理由的，但是，第二个理由恰恰是诉诸生物学的基因。可是，即使存在生物学意义上不变的人性，这和马克思所谈论的哲学人类学意义上的人性也是两回事情，因此，这个理由并不能为他的论证服务。在反驳第二个依据时，科恩只是列举出两个例子，似乎他已经达到目的，但是实际上这并不是一个成功的类比论证。因为两类事物对象不可类比：从方法上说，后者是量变引起质变的过程（猪肉会慢慢煮熟，身体会慢慢强壮），而前者是力图以不变的人性事实来解释变化的生产力发展这个事实，难道生产力的不断发展是因为有一个不变的人性，而这个不变的人性又可以推动生产力不断向前发展？如果是，那么请问这个永恒的人性是什么？即使如后面将要论述的，存在这样一个所谓的永恒人性，那么这不变的人性是否足以解释生产力的不断发展趋势？显然不是！即使在科恩后面的论述中涉及社会的现实状况，仍然不行，因为从类型上说，后者是生物学或者物理学事实，而前者是哲学命题，不属于可比对象。当然，这并不等于说科恩不能运用他所主张的人性观点来解释“发展命题”的可接受性，而只是说科恩的反驳不充分，并且，科恩的观点也需要证明。

在对异议进行反驳的同时，科恩指出一个历史事实：社会很少用低级的生产力取代高级的生产力，也就是说，在事情正常发展的情况下，发达的生产力不会屈从于不发达的生产力。至于为什么会这样，科恩认为，部分的解释是生产力发展的惯性和人们对已有生产力的依赖性。但是，这对于解释生产力为什么没有倒退显然不构成充足理由，它只是以间接论证的方式进一步为“发展命题”提供了一个佐证。

关于“发展命题”的可接受性证明，科恩主要给出三个事实性论据^[5]：

（1）人，就其规定性而言，是有点理性的；(www.xing528.com)

（2）人的历史境遇是一种匮乏状态；

（3）人具有的聪明才智及其程度使他们能够改善他们的处境。

其中，（1）和（3）是科恩所说的关于人性的两个永恒事实，（2）是人类一直以来（或者说，至少到目前为止）面对的历史状况。因为人有理性，所以面对匮乏的时候，人会运用自己的理性来满足自己的需要，并且将能够发挥理性能力和具有理性特征的知识保留下来并传播，从而使自己更有能力面对匮乏状态，进而改善自己的处境。至于什么是理性，这很难简单地定义，但是它肯定包含反思能力，反思如何进一步改变匮乏状态并不断满足自己的需求。那么什么是匮乏呢？根据科恩的观点，匮乏是“由于人的需求和外部自然的特征，如果他们不花费相当部分的时间和精力做他们不愿意做的事情，不愿意从事不是目的本身的劳动，那么他们就不能满足自己的需求”^[6]。根据这样的理解，就可以得出结论：如果人类不从事劳动，那么就会匮乏，从而在劳动与匮乏之间建立起联系。人们要想改进匮乏程度，那么就不得不劳动，而劳动本身自然就使生产力有一个不断发展的趋势。“简言之：考虑到他们的理性和他们在自然方面的险恶处境，人们将不会无限期地放弃不断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发展生产力的机会；结果是，生产力将趋向发展，如果并非一直发展，那么至少是断断续续地发展。”^[7]因此，从整体上看，生产力具有发展的趋势。

根据科恩的论述，生产劳动成为满足人类自身需要的一种工具、手段，而不是人的目的。因为在这里，人的目的是满足需求，缓解匮乏状态，而不是人类本质性的展开。根据这种经济学的解释，如果人类运用他们的聪明才智只是为改善处境，那么是否就可以说，如果不进行生产劳动也能满足人的需求，那么人类就会放弃劳动而坐享其成吗？这是人类的真相吗？我们认为，在异化的资本主义社会中，在很大程度上这是事实。但是，这决不是人的本质，因为人之为人的根据就在于人能够劳动，劳动是人的本质。那么，在科恩那里，劳动怎会成为人的手段呢？问题的根源在于，科恩在这里把“劳动”解释成一个经济学概念，但在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那里，“劳动”其实是一个哲学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