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村，我当过代课老师。那是在我下乡第二年的3月份，一天收工后，生产队长对我说：“接公社通知，明天起要你去公社中心校代课，不过记分员工作还是你干，每天下午放学后再回队记工分好了。”
第二天一早，我便到中心校报到，学校余校长接待了我。原来是一年级的陈老师病了，公社决定由我来代课。余校长问我愿意吗？我虽然没有教过书，但毕竟当过学生，知道老师是怎么教的；况且我的父母也是老师，平日耳濡目染，对教师工作有一定了解，也喜欢这项工作。我相信事在人为，自己一定能干好。难得的机会不能错过，我欣然接受了这项任务。
第一次当老师的感觉真不错。那些七八岁的小学生天真可爱，每天“老师”长、“老师”短地叫着，喊得我心里甜甜的。我教他们识字、拼音、唱歌、跳舞，很快就与他们打成一片，大概这些小朋友都把我当成他们的大姐姐了吧。
不过，也有心烦的时候。有时上课讲得正起劲，一个学生举手说，旁边某个同学把他的铅笔折断了；一会儿，又有一个学生说，他的本子被同桌的同学用铅笔画乱了；那边又在喊：“老师，他拉我的手！”……一连串的“告状”打乱了课堂秩序，影响了我的情绪。我又气又好笑，常常被这些天真无邪的儿童弄得束手无策。不行，这样下去无法上课。于是我把黑板刷当惊堂木一拍，用严肃的口气大声说道：
“你们是小学生了，要懂得遵守课堂纪律，上课注意力要集中，不准做其他任何无关的事，只能专心听讲！否则，老师会给予严厉的批评！”
对小学生要爱抚第一，但适当的威严也必不可少。这一招还真灵，接下来课堂秩序大为改观，教学效果自然好多了。余校长表扬了我，说我这个代课老师还行。我暗自高兴，决心干得更好，争取能长期留下。
两周后，生病的陈老师康复回校，正巧四年级一班的一个老师请产假，学校又让我接着顶替，我很高兴又能继续留校了。不过该年级有个老师悄悄告诉我，这个班有几个捣蛋鬼，你可得注意哦。
事实果真如此。到了上课那天，我刚走进教室，就看见一个穿花格衫的男生在指手画脚地叫：“她是个知青，不是老师！”另一个学生接着喊：“我们要老师上课，不要知青上课！”随即，几乎全班学生都吼叫起来：“不要知青上课！”这意想不到的“欢迎”，是给我的下马威？
我能败在这样的学生面前吗？我的个性要强，当然不会服输，况且我还有两周的教学经验，再硬的骨头我也要啃！
我气愤地走上讲台，右手在讲桌上重重一拍，大声问道：“谁在吼！谁在叫！有本事就给我站起来！”学生一下子被我的阵势所吓倒，教室里霎时安静下来。突然，花格衫男生又大叫起来：“不要知青上课！”年轻气盛的我怎能容忍他如此放肆，我怒不可遏，快步走到那个学生身旁，不由分说，扇了他两个耳光。
我这异乎寻常的暴力举动，使全班学生大气也不敢出，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我返身走回讲台，义正词严地说道：“学校决定，你们的班主任和数学课从今天起由我担任。不错，我是个知青，也是代课老师，但我相信我能带好你们。谁能认真学习，就是老师喜欢的好学生；谁要是在课堂上破坏捣乱，我会不客气的。”在大家怔怔的眼神下，我开始上四年级数学课。可想而知，在这样的气氛中上课效果肯定不会好。(www.xing528.com)
还有更严重的事在后头。没有想到我一怒之下打的那个学生，是五星大队一个生产队长的儿子。生产队长虽算不上什么官，但在那时权力可不小，打了他的儿子这还了得！这个队长当天跑到学校找校长兴师问罪，说什么知青是到农村来接受再教育的，怎么反而打起贫下中农的子女来了，他坚决要求撤销我的代课老师资格，并赔偿精神损失。
下午放学后，我正准备回生产队记工分，刚走出教室，有个老师来通知说余校长叫我到办公室去一趟。我知道肯定是为今天课堂上打学生一事，心想这下完了，可能学校不会要我了，这才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
我忐忑不安地走进校长办公室，余校长铁青着脸坐在那里。而我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低着头站在他面前。他发怒的脸看上去有些扭曲：“知道为什么叫你吗？”我低声回答：“知道，我动手打人了。”见我还能知错，他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你在一年级代课，我们觉得还不错，又留你上四年级的课，这是学校对你的信任。但一个老师怎么能动手打学生呢？你要是一个正式教师，我非处分你不可。”这时我辩解说：“我从没想过要打学生，可今天听到‘不要知青上课’的吼叫声，顿时火冒三丈，控制不住。余校长，我错了，我向你保证今后绝不再犯，求你不要让我离开，好吗？”
这时，余校长的口气缓和下来，语重心长地说：“四一班调皮学生多，但对待学生要讲究方法，教育为主，以理服人，教师体罚学生是绝对不允许的。今天当事学生家长来学校强烈要求辞退你，我还替你说好话，请求他原谅。考虑到你初为人师和之前的表现，我决定给你一次改过的机会。前提是，你要答应我，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个班带好。”感谢校长的宽容，能让我继续代课就不错了，我满口应承，点头称谢。余校长还要我向那个学生和家长赔礼道歉，我也硬着头皮答应了。
或许是那两个耳光的“作用”，孩子们在我面前规矩多了，再不敢随意捣乱。我趁热打铁，与调皮孩子接触谈心，帮助他们摒弃不良习惯，树立正气新风。一周下来，全校以落后闻名的四一班，在我的调教下颇有起色，我的脸上也露出久违的笑容。
一天，花格衫男生骄傲地对我说：“彭老师，你得表扬我啊！”我闻言大吃一惊，他继续说道：“我们班的进步有我一份功劳。好多娃儿都听我的，我都变好了，大家自然向我学习。”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说：“你的表现老师早已看在眼里，正准备在下周班会上大力表扬你一番呢！”这时，他倒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四一班教语文的张老师称赞我道：“小彭，你虽初来乍到，但在管理学生上还有两下子，看来你是一个当教师的料！你一来，全班立即变了样，纪律好、爱学习，我上语文课都轻松多了，你真有办法！”我说声“谢谢”，以后便更注重了解学生心理，探寻教学方法，幻想着做最好的代课老师。
接下来的两个月，不知何故，学校因病请假的老师一下子多了起来。于是，这个有十个班规模的中心校，又陆续来了四五个代课的知青。我们这些平时在不同生产队劳动的年轻人，因代课聚集在了一起。大家都很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你追我赶，互相学习。工作之余，我们结伴游玩交流体会，说东道西展望未来。生活充满阳光，快乐涌上心田。
可开心的日子过得很快，一个多月过后，请假的老师陆续回校，代课的工作也就结束了。我是最后一个离开中心校的代课老师，虽然依依不舍，但也得忍痛割爱。回到生产队，又重复起以往的田间作业，下地干活，计时记分，忙忙碌碌。开始几天还不习惯，耳畔总回响着孩子们天真活泼的笑声。当教师的感觉真好：学生聚集在你的周围，愉快地听从你的调遣；当你小有成绩，同行又会投来赞许的目光，让你心里美滋滋的。
我“坏心眼”地盼望着，又有哪一个老师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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