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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韫玉·独学庐,手批恨书,探踪江苏卷

时间:2023-08-0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石韫玉在北京期间买了大量的藏书,但他离京前往四川任职期间,并没有带着家属一同去。等石韫玉发觉之后,大为痛恨,因为所批之书都是自己爱读的,而恰恰这一类的书都被偷走了。这部《史记》有可能是石韫玉自藏的第一部书,从此之后他的藏书量渐渐多了起来,而他的批书习惯始终未断。为了生活,石韫玉一度边出外任职边学习,在工作之余,他每日里以批书来打发时间,等到他考取状元时,已经批读了七千卷书。

石韫玉·独学庐,手批恨书,探踪江苏卷

石韫玉 (1756—1837)

清江苏吴县人,字执如,号琢堂,别署独学老人,黄丕烈表兄。乾隆五十五年(1790)状元,授修撰,官至山东按察使布政使,藏书处曰独学庐,有《凌波阁藏书目录》。

中国古代的藏书家中,以状元身份荣膺此名者甚少,石韫玉为其中的一位。他当年参加科考也并不容易,仅乡试就参加了七回,到乾隆四十四年(1779)才考中举人,而后又多次进京考进士,直到乾隆五十五年(1790)才考中。

虽然是状元,但他的考试成绩并非是第一名,眭骏在《石韫玉年谱》中说:“是年,为高宗八旬恩科会试,榜发,中第十四名。主考为内阁大学士王杰、吏部侍郎朱珪、内阁学士邹奕孝;同考官为翰林院编修甘立猷。殿试,读卷官初拟第四,高宗亲拔擢为第一,授翰林院修撰。”

这里的“是年”指的是乾隆五十五年(1790),这一年石韫玉三十五岁,乾隆皇帝为了庆祝八十大寿,特意加开恩科。石韫玉的会试成绩是第十四名,到了殿试,王杰等几位主考人员把他提到了第四名,乾隆皇帝翻看试卷之后,又将其定为了第一名。对于这件事,其墓志铭中也有载:“庚戌,成进士。殿试,进呈第二甲一名,纯皇帝特拔置第一甲一名,授翰林院修撰。”

取得这样的好成绩,石韫玉当然十分地兴奋,因为在京任职,不久就把家人也接到了北京。当时石韫玉居住在宣武门东,他将这所住房进行了整治,在这里也建起了自己的藏书处,而此处就是他的独学庐。石韫玉在《独学庐并序》中自称:“余年三十五,以进士及第,供奉翰林,卜居京师宣武门东,颜其所居之室曰独学庐。”

再后来,石韫玉到各地去任职,从工作业绩而言,颇有成绩,然而和官场上的大多数人一样,仕途起起落落,还一度受到弹劾遭革职,幸而后来又被赏为翰林院编修。可能是这种起伏影响了心态,他在嘉庆十二年(1807)就辞职返乡了。邵忠、李瑾所编《吴中名贤传赞》中记载:“嘉庆十二年(1807)引疾归。居家,主紫阳书院二十年,文风丕振,育弟子众多。辛巳(1821)聘修《苏州府志》,援古迄今,义例赅备;图表志传,有条不紊,辑成一百六十卷。与乾隆《苏州府志》并称善志。”

石韫玉返回家乡后,主持苏州紫阳书院二十年,为此大大提升了苏州一带的文风,培养出了众多的弟子,他还主修了《苏州府志》,此《志》水平很高,被后世目之为“善志”。

石韫玉在北京期间买了大量的藏书,但他离京前往四川任职期间,并没有带着家属一同去。而正是这个阶段,他的书大部分被一位名叫吴寿的仆人偷出去卖掉了,此事记载于石韫玉自撰的《凌波阁藏书目录序》中:“及出守蜀中,时方兵戈载道,孑身独往,家人留止都门,乃有奴子吴寿者,略识字,辄窃予架上书鬻诸琉璃厂书肆。书贾遇余点勘之书,则倍其值以收之。于是余所读旧书略尽。余生平惟此一事所为叹息痛恨者也。”

这位叫吴寿的仆人也能认些字,他趁着主人不在,就偷偷地把独学庐的藏书拿出来,而后卖给琉璃厂的书商。书商们得知这些书均是出自石韫玉家,于是他们就指点吴寿,让他专偷有石韫玉批校之书,凡是有其批者,书商的收购价都会加倍,故而吴寿把石韫玉所批之书基本偷光了。等石韫玉发觉之后,大为痛恨,因为所批之书都是自己爱读的,而恰恰这一类的书都被偷走了。

◎石韫玉笺《袁文笺正》十六卷附传一卷,清嘉庆十七年(1812)序刻本,卷首

◎石韫玉笺《袁文笺正》十六卷附传一卷,清嘉庆十七年(1812)序刻本,石韫玉序言

对于这件事,刘声木在《苌楚斋续笔》卷七中也有记载:“吴县石琢堂方伯韫玉,其平日评点之书多半散出,恒于琉璃厂书肆中遇之。初不以为意”。看来当年刘声木在琉璃厂见到了不少石韫玉的批本,他刚开始也很疑惑:为什么琉璃厂会有这么多石韫玉所批之书?直到后来他读到了石韫玉本人在《凌波阁藏书目录序》中所说的这段话,才得以解惑。读到刘声木的记录时,我长叹余生也晚,自己在琉璃厂也混了有三十年的时间,石韫玉的批本却一部也没见到,这对我而言,真是个大遗憾。

石韫玉为什么会有藏书之好呢?当然自身的原因是主导,比如他在《古香林丛书十种》中的自序中说:“余生平无他嗜好,惟喜于故纸堆中觅生活。”

由此可知,他的爱书有很大成分是性格所致。然而,石韫玉对书的了解,却跟黄丕烈有着很大的关系,因为石韫玉是黄丕烈的表哥。

黄丕烈是清代第一大藏书家,而他竟然是石韫玉的表弟,这样的机会,他人难有。小时候的石韫玉因为家庭困难,所以常在黄丕烈的父亲家中看书,对于这件事,石韫玉将其详细地写入了《凌波阁藏书目录序》中:

余家本寒微,先世藏书甚少。忆十四岁附学于中表黄氏之塾,主人有书二椟。先生方授科举之业,惟经义是训,他书禁勿观。余于常课既毕之后,每窃一灯,私取其书翻阅之,如是者四年,椟中书读之殆遍。既于甲午岁赴省试,在金陵市中购得《史记》一部,归而读之,大喜,每夕拥衾侧卧,燃一灯于几,丹黄在手,乐而忘疲,往往达旦,阅十旬而卒业。其后年渐长,蓄书亦渐多,每得一书,必手加点勘。……尝游州郡幕府,每出门,必携书一箧,刀笔之暇,借以消日,岁终则归而易之。迨进士及第之年,则已读书七千卷矣。……其后稍稍购求,二十年来又得此四万余卷,凡此皆节衣食之费而置之者也。

石韫玉自述家况贫寒,所以祖上没能留下几本书,而他在十四岁时,就到黄氏亲戚家去上私塾,当时黄家有两橱书,石在上课之余,只要有空就读这些书,他用了四年的时间把这两橱书都读完了。由此看来,他能够考取状元,这份功劳应当首先归于黄家,正是因为他读了这两橱书,才打下了扎实的学问功底。

当然,石韫玉能够取得好的考试成绩,也跟他的天性有较大的关系,因为他读完了黄家的藏书之后并不满足,当他前往参加乡试时,在南京买到了一部《史记》,这部书让他读得如痴如醉,而他的批书爱好就是从此书开始的。这部《史记》有可能是石韫玉自藏的第一部书,从此之后他的藏书量渐渐多了起来,而他的批书习惯始终未断。

为了生活,石韫玉一度边出外任职边学习,在工作之余,他每日里以批书来打发时间,等到他考取状元时,已经批读了七千卷书。后来他考取状元,收入也多了起来,于是开始大量地买书,在二十年的时间内,先后买到了四万多卷书。虽然说这个数量并不惊人,但对于有着批书之好的石韫玉来说,这已然是个不小的数目。

嘉庆十二年(1807),石韫玉辞职返回苏州,在苏州又建了一处居所。《吴中名贤传赞》中记载:“宅居苏州经史巷(今金狮巷),父购何焯‘赍砚斋’以筑。居南水池,曰‘柳阴’,池上五古柳,合抱参天,故名‘五柳园’。”以此可知,石韫玉是住在了苏州的经史巷,而此巷就是今日所称的“金狮巷”。

既然石韫玉本就是苏州人,他返回苏州为什么不住回旧宅呢?郑伟章在《文献家通考》中,根据石韫玉所撰的《城南老屋记》,做出了如下的总结:“其苏州城南经史巷故居,西邻为何焯故宅,子孙不能守,割其半以自广。通籍官京师时,质宅于中表黄丕烈。嘉庆十年黄氏归之而石氏未能偿其值。嘉庆十七年,乃于所居花间草堂之西、涤山潭之上筑小楼三间为藏书之所,楼东西向,取其朝暮有日色入楼中而无朽蠹之患,仍名独学庐。”

◎江苏巡抚衙门

关于这件事,石韫玉在《城南老屋记》中自称:“乾隆庚戌,余以进士通籍,官京师,将移妻子入都。治装无资,不得已,质宅中表黄氏。历十有六年,嘉庆乙丑,余以重庆守入觐,因告归省坟墓,黄氏表弟绍武归余宅,而未能偿其直也。”

原来,石韫玉考中状元之后要带家属进京,因为家里穷,没有那么多的盘缠,故而石韫玉将苏州的住房抵押给了黄家,由此借到了一笔钱。十六年之后,他返回家乡扫墓时,表弟黄丕烈又把这处宅院归还给了石韫玉,并且没有跟其索要所借之钱。石韫玉说这段话时,是嘉庆十年(1805),直到嘉庆十七年(1812),他才又住进了这处老宅,并且陆续还清了所借黄家之款:“……乘其隙稍稍修治故宅,且渐偿黄氏之直。复拓旁屋附益之。又五年,岁在壬申,始归孥于先世之旧居。”(《城南老屋记》)

由这些记载可知,石韫玉跟黄丕烈两家的关系颇为密切。而黄丕烈的藏书爱好当然也会影响到石,二人在苏州期间经常一起参加诗社,并且两人多有唱和。比如嘉庆二十二年(1817),黄丕烈得了位曾孙,石韫玉就专门写了首《黄绍武表弟得曾孙诗以贺之》:

忆昨耆英集,惟君最少年。

桐枝方濯濯,瓜瓞又绵绵。

熊梦先征瑞,鸿文卜象贤。

金貂人共祝,衣钵我能传。

誉著黄童后,龄希绛老前。

今朝汤饼会,珥笔颂华筵。

这时候的黄丕烈已经建起了“百宋一廛”,他们还共同组织了“问梅诗社”,此社举办了一百多集,其中的第十一集就是在“百宋一廛”内举办。由此说来,石韫玉肯定翻看过黄丕烈的藏书,“百宋一廛”内那么多的珍本善本,也应当对石韫玉的藏书观有所影响。

◎当年的大门

那么石韫玉所藏之书的质量如何呢?可惜他的书目没有流传下来,今日难知其详。黄丕烈曾到石韫玉家去看凌波阁藏书,此事可由石韫玉所作的一首诗——《是日复翁登予家凌波阁和前诗见赠迭韵答之》为证:

曹仓陈井井,边笥愧便便。

筮《易》占簪盍,吟《诗》庆襼联。

观书如扫叶,拈韵快传笺。

脱略忘宾主,逍遥乐岁年。

双清欣得侣,《九辨》又成篇。

垂钓东篱会,风流企晋贤。(www.xing528.com)

道光三年(1823)九月九日重阳节这一天,石韫玉招黄丕烈等人举办第九集“问梅诗社”,雅集完毕后,石韫玉请黄丕烈来家中看书,而后石写出了这首诗。从诗的内容看,二人聊得很快乐,但石却没有提到黄怎么评价自己的藏书质量。我猜测,以黄丕烈那么高的眼光来看,他不太能看得上表哥的藏书,所以过了三个月,他才邀请石韫玉去看自己的藏本,可惜不知石看完后有着怎样的心态。

石韫玉的藏书目录虽然没有流传下来,但他的藏书数量及分类方法却能从他所写的《凌波阁藏书目录序》中得以读到:

乃于所居花间草堂之西,涤山潭之上,筑小楼三间,以为藏书之所。楼向东背西,取其朝暮有日色入楼中,无朽蠹之患。书凡分十类,曰经,曰史,曰子,曰专集,曰总集,曰丛书,曰类书,曰地志,曰词曲小说,曰释道二藏,贮为二十厨,排为六行,两两相对,标其类于厨之闑,索其书,检之即是,而法书名画、金石文字,亦附于其中。……

石韫玉在苏州所筑藏书楼有三间藏书室,而他将自己的书分为了十个门类,除了经、史、子、集之外,他把丛书、类书、戏曲、小说以及佛经道藏等单独分了出来,他的总藏书量为二十橱,并且有着很好的找书方式,可见石韫玉在藏书方面费了不少的心思。

对于书史的贡献,石韫玉除了自藏之外,他也参加一些相关的公益活动。比如嘉庆十四年二月十九日,浙江巡抚阮元邀请一帮朋友到杭州灵隐寺去吃素食,而后提议在此寺设立一个藏书之所,这就是著名的“灵隐书藏”。当时石韫玉也在此寺,他对阮元的提议大为赞赏,为此写了三首诗——《观阮芸台中丞灵隐书藏赋此奉简三首》,其第二首为:

开府文章许与燕,清才盛事领时贤。

邺侯插架签三万,崔氏书钞纸八千。

讲艺曾窥石渠秘,谈经尝借竹林禅。

风流再作西湖长,共说当今玉局仙。

由此可知,石韫玉对此事有着特别的赞赏。其实石韫玉不但对书籍十分地珍视,他甚至对带有文字的废纸都特别地尊重。《郑逸梅选集》中有一篇的题目为“石韫玉之贫困生活”,该篇中有如下一个段落:“据父老传述,韫玉为秀才时,极贫困,在吴中设帐授徒,藉束脩以为生。每日昧爽即起,携布囊铁钳各一,于街头巷陌,见有字纸遗散于地者,必检取之,虽堕溷沾泥,亦一一入于囊,归而漂以清水,晒日中,待干,而焚诸玄妙观之太阳宫,三十年如一日,人嗤之为迂夫子,韫玉行之自若也。”

石韫玉早年家中十分困难,他靠做“家教”来赚一些钱,虽然生活困苦,但他却有一个特殊的癖好,那就是每天必抽出时间背上布袋,拿着个铁夹子,游走于苏州的大街小巷,只要看见带字的废纸就会捡拾起来,无论这张纸如何的脏污,他也会放入布袋之中。等回家之后,他把这些纸洗干净,再予以晾晒,晒干之后,他再拿着这些纸到玄妙观内的太阳宫去烧掉。他的这个举措竟然连做了三十年,很多人嘲笑他的这种行为,而石韫玉不为所动,即此可知,他对书籍有着怎样的崇敬之情。

但人都会有另一面,而石韫玉的这个反差,至少让我觉得多少有些瞠目结舌。王利器所编《元明清三代禁毁小说戏曲史料》第三编中有如下一个段落:

◎出门厅外,仅余一座大殿

◎这里建成了陈列馆

石琢堂殿撰,为诸生时,(凡是大发的人,必有阴德。)以扶翼名教为己任,(绝大学识,绝大抱负。)家置一纸库,名曰孽海。(挽却多少狂澜。)凡见淫词艳曲,(是孽海中恶浪。)坏人心术,(是孽海中毒蛇。)及一切得罪名教之书,(是孽海中黑雾阴风愁云苦雨。)悉纳其中烧之,(恶浪立平,毒蛇立去,黑雾阴风立散,愁云苦雨立除。)不徒惜字而已也。(能除千古文字之厄,便是千古惜字之人。)一日,阅《四朝闻见录》,(是一部混帐书。)内有劾朱文正公一疏,(蚍蜉撼山,不知死活。)痛诋文公逆母欺君,窃权树党,(何异仰面唾天。)并及闺阃中秽事,(此人应堕拔舌地狱。)有小人所断不为,(此书不知如何荒唐。)竟敢形诸奏牍,(肆无忌惮,一至于此。)以污蔑一代之正人。(天地为之震怒,雷霆为之奋击,鬼神为之勃然变色。)且编书者,亦逆知后人之必不信也,伪撰文公谢罪一表,并载入之以实其过。(此人应入阿鼻地狱,永无轮回。)阅竟不胜发指,拍案大呼,(满腔热血。)思欲尽购此书,以付诸火,(非此劫火,那得煎枯孽海。)而苦无资,(奈何。)夫人出奁中金钏助之,(贤哉此妇,达哉此妇,仁哉此妇,勇哉此妇。)遂遍搜坊肆,得三百四十余部,悉焚于孽海中。(人生一大快事。)是年中式,(就报应你。)庚戌成进士,胪唱第一。(公于己酉领乡荐,次年联捷。)

这段话中的括号部分乃是文中的夹批。仔细读来,石韫玉竟然还有烧书之举。前面提到石韫玉藏有二十橱的书,此段话又说石韫玉的藏书库中,还专门设有“孽海”,石韫玉只要得到淫词艳曲以及坏人心术的书,就会将它们投入“孽海”中烧掉,这个行为跟他的“敬惜字纸”好像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更为奇怪的是,某天他读到了一部名为《四朝闻见录》的书,该书中有弹劾朱熹的内容,石韫玉读到后大为愤怒,不能容忍有人诋毁大儒朱子,于是他就想将这部书全部买下,可惜那时家中没有这么多钱,于是他的夫人主动拿出自己的金首饰卖钱后交给石,而后石跑遍了当地的书店,总计买到三百四十多部《四朝闻见录》,把这些书全部予以焚毁,而正是这一年他考中了状元。这篇文章的言外之意乃是说,石韫玉能够考中状元,正是因为他的焚书之举。

烧书与焚化字纸,这两个举措反差太大,我很怀疑这些说法的真实性,可惜王利器所收集的这部史料未曾注明这段话的原始出处。这段记载我又在小横香室主人所撰《清朝野史大观》中读到过,该书的卷十有一篇题目为《石殿撰能辟邪说扶名教》,其全文如下:

吴门石琢堂殿撰韫玉,以文章伏一世,其律身清谨,实不愧道学中人。未达时,见淫词小说一切得罪名教之书,辄拉杂摧烧之。家置一纸库,名曰“孽海”,收毁几万卷。一日,阅《四朝闻见录》,中有劾朱文公疏,诬诋极丑秽,忽拍案大怒,亟取妇饰质钱,遍搜东南坊肆,得三百四十余部,尽付诸一炬,可谓严于卫道矣。

然小横香室主人依然没有注明出处,后来我又偶然在叶德辉所撰《郋园读书志》中看到了这种说法的原始出处。《郋园读书志》的第十四卷著录有石韫玉《独学庐初稿》,叶德辉在此引用了法式善在《槐厅载笔》卷十四中的一段说法:

石韫玉,字执如,负文章盛名,而实道学中人也。尝谓:“我辈不能扶翼名教,而凡遇得罪名教之书,须拉杂摧烧之”。家置一字库,名曰“孽海”,盖投诸浊流,勿使扬其波也。一日,阅《四朝闻见录》,中有劾朱文公一疏,荒诞不经,逆母欺君,窃权树党,并及闺阁中秽事,有小人所不为者,乃敢形诸奏牍,诬蔑正人君子,且载入文公谢罪一表,以实其过。拍案大怒,急谋诸妇,脱臂上金跳脱,质钱五十千,遍搜坊肆,得三百四十余部,卒烧之。是年以南闱发解。庚戌,应礼部试,为胪传第一人。

看来这就是石韫玉烧书的原始出处。而后钱泳所撰《履园丛话·科第》中也予以了记载。但叶德辉对这两处记载均表示怀疑:

◎当年的水潭

余谓此等义行,其心可嘉,而其识则甚陋。当宋宁宗庆元党禁时,文公为韩侂胄所排。小人希旨承风,肆其鬼域[蜮]。文公谢表引罪,即韩文公“天王明圣,臣罪当诛”之意。《四朝闻见录》为叶绍翁撰,《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子部小说类著录。《提要》云:“绍翁与真德秀游,其学一以朱子为宗。南渡以后,野史足补史传之阙者,惟李心传之《建炎以来朝野杂记》号为精核,次则绍翁是书。”书中所录,不止一疏,正以一时群小淆乱是非,详载其文,以待后世公论。书中固无一语袒及攻朱子者。此三百四十余部,横被祖龙之灾。当时此书,止鲍廷博《知不足斋丛书》刻之,何遽得此数百部,毋亦言之过甚,流传不实欤?

叶德辉说石韫玉的举措可谓精神可嘉,但这种行为不值得鼓励,因为这么做的见识太低了,更何况《四朝闻见录》是一部有价值的书,《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都对该书予以了较高的评价,而该书内所记载的对朱熹贬斥之文,只是一个历史事件的真实记录,是非曲直自有世人来评说,怎么可以将该书搜集到一起,然后一把火烧掉呢?!

更何况石韫玉能否一次性收到三百四十多部该书,叶德辉也对此表示了怀疑,他认为石韫玉不可能收集到如此多的该书,当然也就不可能烧掉如此数量的该书,更何况《元明清三代禁毁小说戏曲史料》中所引用的那段话,其称石韫玉的“孽海”将很多淫词艳曲都予以烧毁,可是从后世的记载来看,石韫玉也并非完全反对戏曲小说。

上海书店出版社印行的《古旧书讯》1988年第2期上,刊载有江澄波先生所撰《石韫玉与〈花间九奏〉》一文,讲到了石韫玉写过九种短剧,总名为《花间九奏》。对于石韫玉的这个作品,江澄波在该文中评价道:“人称韫玉以一卫道之士而撰写戏剧,实属少有。但在建国初期,吴江县同里镇范瑞轩藏书散出时,曾经发现过石韫玉亲笔评注过的汲古阁刊传奇二十六种,部分还有题跋。”看来,人都有两面性,石韫玉不但收藏戏曲类的书,同时他还有这方面的创作。

如前所言,石韫玉在北京的藏书虽然损失了,但他在苏州又建起了一个藏书处,并且其在藏书数量上也有着较大的发展,而其藏书楼所在之处就是金狮巷。

此程的苏州之行得到了卜若愚先生的大力帮助。这一天的寻访是以农村包围城市的方式,乘车前去探访苏州郊县的几个点,而后返回市内。按照原本的计划,今日所访者是郊县的四处地点,但因为开车的朋友叶剑青先生对道路十分熟悉,再加上他车技高超,所以在返回城区时,时间仅仅是下午3点,卜兄建议我趁热打铁,在市区内多访两个地点。

于是,我拿出行程单请几人看看哪个地点更为顺路。同来的张琦女史看后称,可以去江苏巡抚衙门旧址一带找石韫玉的故居,因为这个旧址而今被苏州卫生职业技术学院占用,而她的同学就在该学院内任职。半年前我来苏州时,马骥曾带我来此参观巡抚衙门遗址,但被那里的保安坚决地赶了出去,而今再次前往此地,我多少有点儿心有余悸,于是跟张琦说,能够走进那里恐怕并不容易。显然,张琦比我有耐性,她立即打电话给其朋友,而后放下电话说:“搞定了。”看来真是熟人好办事。

再次来到这所学校门口时,张琦的那位朋友已经在此等候。经过张琦的介绍,得知原来这位是聂老师。聂老师看上去不足三十岁,但说话颇为沉稳,他带着我等进入校园,得以让我认认真真地把巡抚衙门所余部分拍照完毕。

其实拍照这一带的原本目的不是为了石韫玉,因为这个巡抚衙门原本是建造在魏了翁祠堂的旧址之上,而魏了翁也是我的寻访计划之一。关于石韫玉的遗迹,前面提到的金狮巷,而今已拆得没有了痕迹,但按照石韫玉本人在《城南老屋记》中的所言,他所建起的三间小楼乃是处在“涤山潭”上,虽然他的藏书小楼如今已被拆掉,但我觉得这个水潭应该还存在,于是向聂老师请教,学院内是否有一个水潭?聂老师说确实有,而后把我等带到了此处。

◎地面的石条应为当年的旧物

◎小亭内有一口古井

水潭处在校园的左侧,而今这里修成了一个半合围状的仿古庭院,庭院的正中就是一潭碧水,我围着这个水潭仔细寻找着跟石韫玉有关的痕迹。沿墙的一面建成了碑廊,在碑廊之内刊列出多位名人,有张伯行、汤斌等,然而没有看到石韫玉,这不免让我有些失望,于是我向聂老师请教,校园内是否还有古物在?他想了一下,又带我等向校园深处走去。

在校园右侧的广场侧旁,建起了一个悠闲小亭,小亭侧旁的地上堆放着一些石条,一眼望去,确实是古物,然而这些古物却无法证明跟石韫玉之间的关系。走近小亭细看,亭的正中竟然是一口古井,叶剑青突然说:“这里还有古砖。”众人看过去,原来小亭基座的四围分别镶嵌着带款的古砖。细看上面的字迹,均为明嘉靖年间所制,这个年代远远早于石韫玉所生活的时代。

但卜若愚所说的一句话,多少让我失望的心情有所释然:石韫玉既然爱好藏书,那他很可能也爱好古物。这些古砖虽然制作于明代,但也并不能说明这些古砖跟他没有一丝的关系。想一想,卜兄说得也有道理,既然金狮巷已经没有了痕迹,但石韫玉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这里的遗留,多少都与他有关联。这么想一想,找不到石韫玉故居的遗憾也得以大大地释然。

补记:

此次寻访一年多之后,再次来到苏州,经过一番了解,金狮巷只拆除了西侧路口的一片老房屋,而其东侧,也就是与人民路交叉口的位置,仍然处在原址上,虽然这一带已经改造成了新式的宿舍楼,但基本格局尚未改变。而苏州卫校就处在金狮巷的南侧,如此说来,卫校中的一部分,显然就是处在石韫玉的故居之内。我在金狮巷内探访一番,问及多位当地的老住户,均难以说清楚哪一片才是石韫玉的故居,唯有路边的标牌上注明着状元石韫玉曾经住在这一路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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