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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宾格勒与西方文明的衰落

时间:2023-08-0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黄云眉章太炎先生《廣論語駢枝·微子篇》曰:“柳下惠爲士師,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柳下惠爲盜跖之兄,事見《莊子》,《呂覽》亦以惠跖並舉。盜跖與柳下惠之關係,除《莊子·盜跖篇》外,他書殆未之見。《莊子·駢拇篇》曰:“伯夷死名於首陽之下,盜跖死利於東陵之上。”考《駢拇篇》文辭卞急卑怯,亦非莊子所作。

斯宾格勒与西方文明的衰落

黄云

章太炎先生《廣論語駢枝·微子篇》曰:

柳下惠爲士師,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柳下惠爲盜跖之兄,事見《莊子》,《呂覽》亦以惠跖並舉。跖所過大國守城,小國入保,惠爲士師,則追胥糾守,是其專職。數黜而復起者,魯人畏跖,欲藉惠以解免耳。是即晉世王敦王導之事也。惠去則跖必入魯,魯之君相無以禦之,不欲顯言,故以雅辭答問。

謹按:章先生此解,可謂甚新,前人未嘗有注意及之者。然竊以爲未免違忤史實。

盜跖與柳下惠之關係,除《莊子·盜跖篇》外,他書殆未之見。子書記載,本與經史異科,其人其事,往往出於虛構或假借傳會,讀者能遺文取義,知其爲寓言斯可耳。今章先生解《論語》,乃認寓言爲史實,蒙甚以爲未安!敢述所疑以質章先生:

考《莊子·盜跖篇》謂“孔子與柳下季爲友。柳下季之弟盜跖,從卒九千人,橫行天下,所過之邑,大國守城,小國入保。孔子往說盜跖,盜跖按劍瞋目,詬辱孔子,孔子趨出,執轡三失,色若死灰”云云。莊子詆訾孔子,以此篇爲最不蘊藉,而文辭鄙俚,尤與内篇絕不相類,故前人疑其偽託。《史記》謂莊子作《漁父》《盜跖》《胠箧》以詆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術,今《盜跖篇》直斥孔子,亦不見所謂老子之術,故前人又疑其偽託且在《史記》之後,蓋讀《史記》不審而失其意者。

按高誘注《呂覽異用篇》跖與企足曰:“跖,盜跖;企足,莊蹻也。皆大盜人名也。”又注《當務篇》曰:“跖,大盜之人。”不言盜跖爲何時何地人。其注《淮南·主術訓》,雖以盜跖爲孔子時人,而亦不言盜跖爲柳下惠之弟。至《說林訓》惠跖並舉,誠如《莊子》云云,高誘固宜注惠及跖矣;顧但言惠爲展無駭之子,於跖則無一語及之,豈非以惠跖本無關係之可牽合邪?迨宋裴駰唐司馬貞張守節注《史記·伯夷傳》、楊倞注《荀子·勸學篇·賦篇》,皆云盜跖爲柳下惠弟,李賢注《後漢書·馮緄傳》,亦錄《莊子·盜跖篇》語,則偽文既行之後,諸人未加深考而遽信之耳。惟顏師古注《漢書·賈誼傳》曰:“莊周云,盜跖,柳下惠之弟,蓋寓言也。”此雖不知《盜跖篇》之偽,而知《盜跖篇》所敘之事,爲寓言而非史實,其讀書眼光,固有異乎裴駰諸人矣。

夫寓言史實之辨,初不僅以書之真偽爲斷,其性質果屬寓言,即真出莊子之手,亦決不能據爲史實,況顯然偽託之文乎?師古信其書而不信其事,猶可云意存矜慎,章先生信其書而又信其事,則受欺未免太甚矣!

請得而申論之:

《盜跖篇》第一語,孔子與柳下季爲友,此便與史實不符。《左傳》僖公二十六年,公使展喜犒齊師,使受命於展禽。杜預注,展禽即柳下惠。孔穎達《正義》謂

其人氏展,名獲,字禽。柳下是其所食之邑。諡曰惠。莊子云柳下季者,季是五十字,禽是二十字。

按韋昭注《魯語》,亦謂展禽即柳下惠;《魯語》記展禽譏臧文仲祀海鳥爰居,而未云文仲聞柳下季之言,是展禽與柳下惠柳下季必爲一人無疑。展禽既即柳下惠柳下季,則當問展禽是否與孔子並世?《左傳》文公二年,載孔子譏臧文仲語,亦及祀爰居事,假令季爲展禽五十之子,祀爰居時,正展禽字季之年,則最遲文公二年以前,柳下惠必年已五十,至孔子生時襄公二十二年,惠年且百二十餘歲矣。而盜跖語又及子路之死,子路之死在哀公十五年,若柳下惠此時尚存,則年且近二百矣。(《盜跖篇釋文》曰:“按《左傳》云,展禽是魯僖公時人,至孔子生八十餘年,若至子路之死,百五六十歲,不得爲友,是寄言也。”略與吾說不同。)《列女傳》柳下惠妻誄柳下惠曰:“庶幾遐年,今遂逝兮。”是柳下惠非甚老壽者,孔子必不與之並世,必不能與之爲友,又無疑也。(《史記·仲尼弟子傳》亦曰:“孔子數稱臧文仲柳下惠銅鞮伯華介山子,然孔子皆後之不並世。”)

然則以此例彼,《盜跖篇》謂柳下季之弟名曰盜跖者,可信乎?不可信乎?且五十以伯仲叔季別字,柳下惠字季,則於兄弟之次爲末矣,乃更有大盜之弟乎?此就柳下惠之年字言,可證孔子與柳下惠,柳下惠與盜跖,皆無何等關係也。

蒙以爲盜跖蓋有其人,然其爲何時何地人,則殊難確定。

《史記·伯夷傳正義》曰:“按蹠者黃帝時大盜之名,以柳下惠弟爲天下大盜,故世放古號之盜跖。”其言不知何據?然由此可知《史記》所謂暴戾恣睢,日殺不辜之盜跖,流傳已遠,必不指柳下惠之弟。而守節泥于《莊子》偽文,遂謂前後有兩盜跖,後者乃世放古號之,則曲說矣。彼楚之莊蹻,亦世所目爲大盜者,而讀《韓非·喻老》《呂覽·介立》《史記》《漢書》《後漢書》《西南夷傳》《華陽國志·南中志》諸書,及高誘、司馬貞注文,誠不知所謂莊蹻者,爲大盜乎?爲將軍王滇者乎?其時則不知在成王乎?莊王乎?威王乎?頃襄王乎?故王應麟《困學紀聞》(卷十二《考史》)亦謂前後有兩莊蹻。(楊慎亦云然,惟全襲應麟說。見《升菴集卷》七十二。)蓋此輩馬足所到,民間口耳孳乳,愈遠愈虛,以致爲一人爲兩人而不可究詰。盜跖如此,莊蹻亦如此,而盜跖爲愈渺茫耳。此考之時而難于確定者。

《莊子·駢拇篇》曰:“伯夷死名於首陽之下,盜跖死利於東陵之上。”《釋文》:“李頤云,謂泰山也。一云陵名。今名東平陵,屬濟南郡。”又段成式《酉陽雜俎》(卷九《盜俠》)曰:(www.xing528.com)

高唐縣有鮮卑城。城旁有盜跖冢。冢極高大,賊盜當私祈焉。《皇覽》云:“盜跖冢在河東。”按盜跖死於東陵,此地古名東平陵,疑此近之。

考《駢拇篇》文辭卞急卑怯,亦非莊子所作。其云東陵,不知何指?(《禹貢》及《爾雅·釋地》皆有東陵名)李頤以爲泰山,不過緣《盜跖篇》“休卒徒於泰山”之語,不足證泰山確爲盜跖所在地也。至以東平陵爲東陵,尤覺傅會可笑。漢濟南郡有東平陵縣,其稱東平陵者,以右扶風有平陵縣,故加東字以別之。亦猶左馮翊有武城,屬清河郡之武城,因稱東武城;代郡有平舒,屬勃海郡之平舒,因稱東平舒耳。非先有東陵之名,而後加平字爲東平陵,亦非東平陵可省稱東陵也。

《皇覽》之說,《史記·伯夷傳集解》亦引之云:“盜跖冢在河東大陽,臨河曲,直弘農華陰山潼鄉。”(劉昭《後漢·郡國志》河東郡大陽縣下注亦引《皇覽》曰:“盜跖冢臨河。”)又《正義》“《括地志》云,盜跖冢在陜州河北縣西二十里。河北縣本漢大陽縣也。”而《博物志》(卷六《地理考》)亦謂盜跖冢在大陽縣西。似非漫無所據而云然者。然則高唐縣有盜跖冢,大陽縣亦有盜跖冢,果孰爲真盜跖冢邪?《漢書·賈誼傳》曰:“謂隨夷溷兮,謂跖蹻廉。”注引李奇曰:“跖,秦大盜也。”以冢在高唐縣言之,則魯人之說爲近;以冢在大陽縣言之,則又秦人之說爲近。魯邪秦邪?其或非魯非秦邪?夫古固有無其人而有其墓者,亦有有其人而其墓乃兩見三見於相距甚遠之地者,蓋往往好事爲之。此又考之地而難於確定者。

夫就柳下惠之年字言,既不能爲孔子之友,盜跖之兄,而就盜跖之時地言,亦不能確定其與柳下惠孔子同時或同地,則《莊子·盜跖篇》云云,其爲寓言而非史實審矣。博學如章先生,竟援之以解《論語》,蒙誠期期以爲不可也。

然章先生固以爲《莊子》文或爲寓言,《呂覽》亦以惠跖並舉,則非盡不可信矣。竊謂《盜跖篇》一文,後人有信者,有不信者。章先生信之,猶可曰受古人之欺;若章先生以《呂覽》證《莊子》,則吾之惑且滋甚!《呂覽》抄集前人文以成書,其抄《莊子》文亦甚夥;惟惠跖並舉,則吾僅見之於《淮南》,而未見之於《呂覽》。《呂覽·異用篇》曰:“仁人之得飴,以養疾侍老也。跖與企足得飴,以開閉取楗也。”《淮南·說林篇》則改其語曰:“柳下惠見飴曰,可以養老。盜跖見飴曰,可以黏牡。”是惠跖並舉,乃《淮南》而非《呂覽》,而章先生謂《呂覽》亦以惠跖並舉,殆吾讀之未審邪?抑章先生詮釋時匆促未之檢也?

然使《呂覽》而果有惠跖並舉之文,亦不足證《盜跖篇》之非寓言而爲史實。夫舉人以類善惡,豈必彼此有關係而始得並舉。孟子曰:“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與?抑或盜跖之所筑與?”(《滕文公》)是伯夷與盜跖並舉矣。(《莊子·駢拇篇》亦以伯夷與盜跖並舉,見上文。)又曰:“雞鳴而起,孳孳爲善者,舜之徒也。雞鳴而起,孳孳爲利者,跖之徒也。”(《盡心》)是舜亦與盜跖並舉矣。若惠跖並舉,可證彼此之昆季關係,則舜跖、夷跖之關係又何在?古賢聖之與盜跖並舉者,諸書中蓋數見不鮮,章先生先梗一《莊子》偽文於胸際,故見惠跖並舉,便聯想及於惠跖之兄弟關係,其實乃與舜跖、夷跖同爲後人泛舉之相反人型無毫髪異也。

杜甫《醉時歌》曰:“儒術於我何有哉?孔丘盜跖俱塵埃。”苟有人焉,執此詩以告章先生曰:“杜詩亦以孔跖並舉,此可證《盜跖篇》孔子往說盜跖之事非誣矣。”章先生得毋啞然笑其穿鑿乎?然惠跖並舉之語,其穿鑿殆有類於是,章先生偶率意言之不覺耳。

且蒙又有進者:孟子嘗極意推崇伯夷柳下惠之人格能化百世矣。其言曰:

聖人,百世之師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聞柳下惠之風者,薄夫敦,鄙夫寬。奮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聞者莫不興起也。非聖人而能若是乎?而況於親炙之者乎?(《盡心》)

若孟子之言非爲溢美,則柳下惠之人格,遠可以化百世,近不足以化一弟何哉?雖曰下愚不移,而大猾無異上智,骨肉之間,尤有聖人所難處者,故朱象之嵬瑣,堯舜亦不能化之(見《荀子·正論》),吾人固不當獨致疑於柳下惠;然使柳下惠有盜弟而不能化,孟子但極意推崇,號之爲百世之師,但侈其辭曰,百世之下猶能化鄙薄爲寬敦,而柳下惠不能化其盜弟之事,則無一語及之,將何以取信於後人邪?

舜與象爲兄弟,舜不能化象,孟子述之甚詳,惠與跖爲兄弟,惠不能化跖,孟子顧隱而不言;乃至如舜跖、夷跖之泛舉,章先生以爲可證兄弟關係者亦無之,彼孟子胡獨爲柳下惠諱而不爲舜諱邪?而況以盜跖之名聲煊赫,果與柳下惠爲同產,亦非孟子所得而掩覆者。是則僅據《孟子》一書,亦有以知《盜跖篇》所述,全出於作者之捏造牽合矣。(《列子·楊朱篇》亦言子產有好酒好色之兄弟而不能化,此晉人誤以縱慾爲楊朱之學者所偽託。其文則與《盜跖篇》極相類。)

夫寓言與史實,其間本有不能混淆之涇渭,然非細心讀之,則有時亦不易辨。經史中儘有非史實而誤爲史實者,子書則十九皆爲寓言。吾人試作孔子言行錄,而盡錄諸子記載以綜核之,吾知孔子之一言一行,將無在而不呈其矛盾之狀,蓋子書太半喜用此等捏造牽合之文以排擊異己,其學愈淺者,其卑侮人亦愈甚,《盜跖篇》特其一耳。(諸子各欲以學說爭雄,此等虛構牽合之手段,亦非絕不當有者。吾人但知寓言之爲寓言,則寓言何嘗非史實?要之主客之位,不可不辨,此所謂史實,當屬之作者自身,而不當屬之文中扮演者耳。)

稱謂古書浩如烟海,吾人在今日萬不能耗精力之全部以窮老鑽研於其間,而古代社會政治學術等之演變動態,吾人又亟待有斟酌羣籍釐訂嚴密之新史,爲重映於吾人眼前,予吾人以確切之明瞭。

惠跖之是否爲兄弟,事至微末,不足深辨,然魏晉以前之書,此等記載,十占七八,假令漫無所別,謂古人之文,皆可依憑,冥採盲摭,以成所謂吾人合讀之新史,則此新史所重映之古代,錯雜模糊,吾人對之必仍如墮五里霧中而絕無所見,此豈吾人所期於今日學者努力之事邪?故因讀章先生書,偶見惠跖一事,而有感於寓言史實之不可不辨,遂不憚辭費而爲之申論如上,頗冀讀者以此推彼,於董理古書有小助云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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