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金顶寺，留宿慧灯庵，直上金顶，陪老乔观日出

从祝圣寺到慧灯庵，有几段路的确惊险，窄窄的山路紧贴崖壁，旁边就是望不到底的溪涧。对面的山崖上，飞瀑像天上射下来的阳光，迸散化作雨雾虹彩，一团一团地填满溪谷。在这些路段，赶马人都小小心心地牵着马，生怕有个闪失。胆小的人开始害怕，不敢讲话说笑，有几位干脆要求下马，不敢骑了。此刻，老乔倒表现出一种大将风度，在马上优哉游哉地东张西望，饱览风景。到了慧灯庵，在一棵紫薇花树下喝茶的时候，他大概还从茶味里品到了骑马的滋味，问我上金顶还骑不骑马？不等我回答，来续水的一位小师傅笑了，说上金顶的路太陡，怕是要捆在马背上才上得去。“骑不成马啦？”看着老乔颇为惋惜的神情，我断定他对骑马已经“笑纳”了。

在慧灯庵吃的是鸡足山有名的“僧人素餐”，其中有特产冷菌，有三百多年前被徐霞客赞不绝口的黄黍糕，有僧尼师父最拿手的罗汉菜。走出禅院时，但见松风扶摇，暮色飞动，一种雄阔壮丽的大美，使我们震撼不已。是留宿慧灯庵，还是坐缆车直上金顶第二天一早看日出？我们一行人中爆出两种意见。争来论去，最后达成共识：上金顶。可是老乔又耍起娃娃脾气来，坚决不坐缆车，而要“走”上去。这有点异想天开。但老乔固执地认为是最佳选择，而且拿出我们事先准备好的电筒，作为夜行的不可动摇的理由。争论和劝告都没有意义。既然老乔陪我骑过马，我就陪他夜上金顶吧。爬山包之类全部交给了坐缆车的同伴，我和老乔各自找了根结实的棍子，手握电筒，神秘兮兮地走上了攀登金顶的小路。

其实，老乔的选择也有道理。特别是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去的时候，在大树、岩石间悠缓地拾级而上，的确难得。树林里，山道上，清极，静极。松针和麻栎树叶落在润滑的显出花纹的石阶上。一阵一阵的树脂和草花的香味，浸袭过来，浸袭过来，像山林愉快的呼吸，像树木花草之间在互致晚安，又像是对我和老乔表示欢迎，单独给我们一种特殊的礼遇。晚归的鸟儿扇着黑色的翅膀，急急地飞过。贪玩的小松鼠，在慌忙回家时和我们邂逅，老乔一跺脚，它吱的一声，转身上了路边一棵大树。伟拔的大树，坚定不移地比肩而立，让人肃然起敬，思绪缥缈。我和老乔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木棍空空空地敲着石径。可是不一会儿黑夜就来了，紧张与恐惧代替了短暂的惬意。(www.xing528.com)

也许就是在小松鼠消失的时候吧，夜色也顺着大树小树的树干生长起来，生长的速度之快，简直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大概不到五分钟，我和老乔就看不清彼此吃惊的样子了。山林里的所有亮光，都钻出树梢，升上夜空，去遥远的天际和星星相会。山林的夜黑得这样快也黑得这样厉害！一下子掉进了无边的黑暗里，我们所熟悉所热爱的那些美丽的色彩消失了，被黑暗与黑色吞没了。所有的色彩都失去了意义。在黑暗的包围中，我和老乔先是站住，几乎是同时拿出电筒。电筒的光柱像孙悟空的金箍棒，朝树林里一扫，无情地打扰了刚刚入睡的鸟儿，吱吱嘎嘎的惊叫声里，夹杂着扑簌而起和树枝折断的鸣响。老乔说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达金顶，要节省电池，他建议两人并行，用一支电筒照路。老乔毕竟老谋深算，就照他的主意办，而且由他打电筒。我们走得小心谨慎。不知道老乔怎么样，我可是有点心虚了。这显然很可耻。可是我分明觉得，越在黑地方，越在人看不见的地方，越能看清自己。我原来是那么胆小的。四周黑得很浓，很厚。我们像走在浓黑的、稠稠的水里。似乎有许多声音，怪怪的，像风声，像哭声，像笑声，像流水声，有时粗暴，有时细若游丝，有时尖厉，有时像人咳嗽，像人喘气。再一听，又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我和老乔的脚步声，只有木棍拄在石头上的空洞的声音，这声音很响，像是我们故意敲响了为自己壮胆。我还是有些害怕。害怕野兽，害怕魔鬼。虽然杨涛说老狗熊早就跑掉了，那是白天呀，说不定到夜里它又跑回来了，就像人回自己的家一样，它又回来了。退一万步说狗熊没有了，狼总还会有吧，蛇总还会有吧？书上说野兽怕火光，怕灯光，这是书上说的，我们又没有证实过，说不定灯光反倒“引狼而来”呢。好吧，就算野兽害怕灯光，可是我们的灯光在深黑的夜里是那么微弱，那么可怜，野兽才不怕呢。你听，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走动，在爬动。我神经紧张得不得了。左看看，右看看，什么也看不见。心想这林子里，山洞里，会不会有鬼怪？脑子里一下子跑出些鬼故事里的鬼怪来，吊死鬼，红发鬼，无头鬼……还有武侠书里的魔怪，还有《神曲》这些书里的外国妖怪，所有的鬼鬼怪怪，似乎都在黑暗的林子里穿来穿去。远远的，好像有点点黄绿的亮光在闪动，不知是不是寺庙里的烛光？寺庙里的菩萨，夜里会不会出来巡行，互相拜访？会不会出来捉妖除恶，保护善良？我在心里默默地念起“阿弥陀佛”来。突然老乔“哎呀”一声怪叫，惊出我一身冷汗。原来，他的衣服被岩石上垂下来的刺条挂住了。当我帮老乔扯刺条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肩膀在抖。我们坐在石阶上休息一会儿。一关掉电筒，我们就成了黑暗的一部分。我们在疑惑和惊惧中。老乔问我们到什么地方了，我说不知道，离金顶大概还早着呢。老乔说那我们还是继续走吧。他让我走在前面。可能我走快了点，老乔喘气的声音很大，热气哈在我的脖子上。我说老乔还是你走前面吧。老乔说不消了，这一段太陡了，走慢点。说话间，听到有人喊我们。我和老乔都停下来。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喊我们的声音再次传来。“是老汤他们！”我和老乔叫了起来。接着我们看见在我们的左上方，就像在天上一样，有电筒光在闪亮。“哎——”我和老乔同时大叫，拼命摇电筒。接下来的情景是老汤他们接到了我们，场面非常动人。我们都非常亲热，像久别重逢。老乔说走夜路太好玩了，你们没有享受到太可惜了。我也说，真的，一点也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