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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伟民之死:导演胡伟民在《哈姆雷特》剧本中思考生死

时间:2023-08-0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胡伟民死了。”认识胡伟民的人没有一个想到他会遽然去世。因此,我愿意相信:胡伟民想到过死神会有一天突然向他走来。一旦胡伟民认真地想到了人的生与死,他的思想更加深邃。胡伟民在这个剧本里已经在深沉地思考人的生与死。我相信这句台词也是属于胡伟民自己的。在胡伟民生命的最后一年,排演《哈姆雷特》的艺术构思逐渐在他的心中明朗起来。哈姆雷特在第三幕第一场的著名独白,胡伟民仔细研读过不知多少遍了。

胡伟民之死:导演胡伟民在《哈姆雷特》剧本中思考生死

六月初收到苏联汉学家盖达女士(她是专攻中国当代戏剧的)托人捎来一封信,其中有一段话提到了胡伟民:“我怀着极大的兴趣从《文艺报》上读到了胡伟民论述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文章,胡伟民的个性魅力给我留下过深刻印象。”我随即给伟民写了封短笺,将盖达教授对他的评价转告给他。

我终于没有等到他的回信,倒是等到了他的噩耗……

那是1989年6月21日上午,《中国戏剧》副主编王育生打来电话:“老童,我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胡伟民去世了,心肌梗塞,昨天下午去世的,马中骏刚刚给我来电话,小马在电话中都泣不成声了,我想,应该把这消息尽快通知胡伟民在北京的朋友,我马上还要给林兆华打电话……”

从传达室出来,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家去的。一进家门便坐到里房的沙发上,呆呆地、怅怅地坐着。几个小时后,妻子回家,看我神态异常,便问:“怎么啦?”“胡伟民死了。”她也受到震动,不说话了。晚上坐到书桌前,在日记本上写了如下的话——

“十点半王育生来电话,报告噩耗:胡伟民昨天去世——死于大面积心肌梗塞。这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一个最富于青春活力的艺术家,一个我无比热爱的艺术家,先于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想起了马雅可夫斯基。罗曼·雅科布森对诗人的情人勃利克说:‘我无法想象老态龙钟、满面皱纹的沃洛佳。’胡伟民从此在我们的记忆中永远是个充满青春活力的、不知疲倦的、没有一点老态的人。我不能想象,不能想象满脸皱纹、老态龙钟的他。从此,他永远年青——无论是思想,还是容颜!”

这就是在沙发上木然地坐了几个小时之后,在乱如麻的思绪中梳理出来的“乐观的悲悼”。后来我发现,在胡伟民的朋友中,不仅我一个刻意地在对伟民的悲悼中激扬出乐观的调子。焦晃发表在6月28日《文汇报》的悼文的结句是:“让我为你念一句你所喜爱的莎士比亚的剧词:‘安眠吧,好王子,成群的天使将要为你而歌颂。’”陆谷孙听到噩耗,在“惊愕之余,悲痛莫名”之后,又写道:“现在,胡伟民匆匆去了,还是他一贯的风格,走得痛快干脆,没有缠绵病榻的牵丝攀藤,不给家人增添侍疾的负担,不让侪辈友好为他担忧操心……”(见《新民晚报》1989年6月29日)

胡伟民是怎么“匆匆去了”的呢?请看《文汇报》6月28日所载《胡伟民的最后一天》中写的最令人揪心的一段话:

“午后1点多钟,他从戏剧学院出来,感觉胸口堵得慌,并伴有阵阵刺痛,他推出脚踏车,慢慢骑向附近的华山医院。他怎知道,那竟是他生命的最后归宿。在那里,他倒下了。尽管医生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尽管闻讯赶来的同事、朋友们大声呼号,他终于未能再站起来。3点12分,他那颗疲惫的不堪负荷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人行道上那辆旧脚踏车孤零零地无言地歪斜着,谁能料到,这辆伴着他闯过多少风风雨雨的‘老坦克’,今天竟载着他走到了生命的终点……”他走得如此突然,如此匆匆,让朋友们一下子怎么接受得了?!焦晃在电话里大声喊道:“这根本不可能,昨天他还亲口对我说,今天晚上来我家,跟我谈我的剧本!”

认识胡伟民的人没有一个想到他会遽然去世。他是那么的生龙活虎,怎能把他和死亡联系起来?!

那么,胡伟民自己是否想到过死神在向他逼近?这是一个谜。没有一个导演像他那样地“超负荷运转”的。他不会不知道这样的工作方式在加倍地耗损着他的生命。尽管他自我解嘲说:“生命在于运动。”但他已经无法改变他的生活节奏、工作方法。他说过:“我愿意燃烧,一辈子只冒烟不燃烧多没意思!”他的“超负荷运转”就是他生命的“燃烧”方式。也可以说,他的生命就是自我燃烧。他的最近十年的生命也就在这“燃烧”的过程中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因此,我愿意相信:胡伟民想到过死神会有一天突然向他走来。只是他没有想到死神会来得这么早,这么突然……

一旦胡伟民认真地想到了人的生与死,他的思想更加深邃。

他为自己拟好了墓志铭:“他一生都在追求真,总不安分,也就总不太平。”

1985年写的剧本《傅雷与傅聪》是他的一部呕心沥血之作。胡伟民在这个剧本里已经在深沉地思考人的生与死。他让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伴随着傅雷夫妇跑到另一个世界。

贝多芬的奏鸣曲使人战栗。夫妇俩手携手走到舞台中央,互相凝视良久。

傅雷:1931年1月,吕班路,法国梧桐茂盛的街,我们结成伴侣,从此,你陪伴我度过了35年艰难的生活。现在,你又将陪伴我走到人生的尽头。(www.xing528.com)

夫人:我觉得幸福。

傅雷:谢谢。(他拥抱夫人,夫人轻声饮泣。)(长叹)“清风两朝朝天去,免得阊闾话短长。”(果断地走向煤气灶,开启煤气。)

全剧最后以傅雷的一句思考生死的台词结束:“人的生命总是有限的,而人的事业却永远无尽。孩子,我在你的身上看见了自己,我感到生命在延续。”

我相信这句台词也是属于胡伟民自己的。他已经从永生的角度去考虑死。人的生命总是有限的,但人死了之后可以活在他的“事业”之中。他无限地热爱自己心中的艺术,他对于戏剧事业的那种献身精神,不能不说也是和他豁达的生死观联系着的。

在胡伟民生命的最后一年,排演《哈姆雷特》的艺术构思逐渐在他的心中明朗起来。他要把这个戏奉献给定于1990年举办的第二届莎士比亚节。胡伟民为什么选中了《哈姆雷特》?这也耐人寻味。我们都知道,这是莎翁戏剧中最有人生哲理深度的剧本,其中也探讨了人的生与死。

哈姆雷特在第三幕第一场的著名独白,胡伟民仔细研读过不知多少遍了。哈姆雷特说:“死了;睡着了;睡着了也许还会做梦;嗯,阻碍就在这儿,因为当我们摆脱了一具朽腐的皮囊以后,在那死的睡眠里,究竟将要做些什么梦,那不能不使我们踌躇顾虑。”

人生如梦,人死也如梦,人死后“究竟将要做些什么梦”,这是从柏拉图开始的西方先哲们关于生死轮回的一种“不能不使我们踌躇顾虑”,也就是不能不引起我们思索的哲理。

更为要紧的是戏的最后一场。哈姆雷特快要死了,他对霍拉旭说:“啊!我死了,霍拉旭……你可以把这儿所发生的一切事实告诉他。此外仅余沉默而已”。

多么幽深奇奥的“此外仅余沉默而已”!霍拉旭仅仅能把悲剧的大致经过告诉别人,但更加深层的悲剧意味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了,所以,“此外仅余沉默而已”。

接下去就是上文已经提到的霍拉旭那句胡伟民很喜欢的台词:“安眠吧,好王子,成群的天使将要为你而歌颂。”

我以为,胡伟民还是从《哈姆雷特》的生死哲理中想到了永生。遗憾的是,我们永远看不到胡伟民的《哈姆雷特》了。这也许是胡伟民的终生憾事。幸运的是,他已经来得及想到《哈姆雷特》所昭示的人的永生。

人活在自己的事业中,胡伟民事业有成。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在新时期的十年戏剧革新运动中,是一个功劳卓著的开路先锋。正因为如此,他的死才在戏剧界引起了如此大的震撼。但他生前所从事的事业,后人将继续下去。胡伟民的生命就要在这种“继续”中延续下去。

人活在后人的记忆中。胡伟民死后,上海、北京等地的报纸发了那么多情真意切的悼念文章。上海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北京也召开了“缅怀胡伟民座谈会”。追悼会的悼词中说胡伟民不仅属于中国,而且属于世界。缅怀会的发言者们在一片唏嘘声中诉说他们对于胡伟民的敬与爱。假如生前没有胡伟民的艺术的力量和人格的力量,死后哪会有这份哀荣!

胡伟民的死使人更加公正地认识到他活着时的价值。胡伟民的死是他又一个生命的开始。“胡伟民之死”也是一部“乐观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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